而你由於不知他秉性,不知他身後盤根錯節的關系,還要花大心思去盯著他。這麼大的江山,這麼多的人,你盯得過來嗎?
盯不過來。
此刻,紀景行才體會到父皇很多行舉中的深意。
“你正坐月子,別操心這些事,若有人求到你面前,你不用管,直接把人打出去,不用看誰的面子。”
顏青棠挑了挑眉,別有意味道:“我正坐月子呢,誰能求到我面前?”
他失笑:“倒也是。”
又道:“不過這事主場還是在京裡,父皇大概會連消帶打處置掉一批人,我不過是幫他拾遺補闕。”
第94章
◎雙簧,正人君子要睡床◎
消息以八百裡加急的速度送往京城, 在第二天晚上擺到乾武帝的龍案上。
次日早朝上,乾武帝陰著一張臉出現,以至於文武百官面面相覷, 都在想陛下到底怎麼了。
福生捧來一本折子, 乾武帝拿過來,冷笑著扔了下去。
百官看了看上頭陛下的臉色,從隊列中走出來一人, 上前將折子撿了起來。
看完後,他臉色頓時一變,將折子傳給其他人。
一圈傳閱下來,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至於那些沒看到折子的,看到情況不對, 也都做鹌鹑狀。
“你們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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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通撲通, 所有人都跪下了。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息怒?讓朕息怒?你們真是好得很啊!最好別讓朕知曉, 此事與你們中間的誰有聯系,不然……”
乾武帝怒極反笑,臉上戾氣四溢, 臉冷得像塊冰, 眼睛卻有些紅。
這般模樣,雖不常見,但在朝中待得時間長些的老臣都見過,而每次這樣的陛下出現, 都會大開殺戒。
有些見過當日之景的老臣, 都沒忍住打了個哆嗦。
端王站出來, 沉聲道:“陛下, 司馬長庚與卞青,一個是一省布政使,一個是掌管一省軍務的都指揮使,這二人意圖謀害太子,當日竟緊閉城門,以追捕江洋大盜為名,堂而皇之要將太子殿下當做江洋大盜殺掉。”
“此一舉絕非臨時起意,而是密謀多時,也非僅憑二人之力便能做下,必定是伙同糾集了許多當地官,才能做下如此駭人聽聞之事。此舉藐視皇權,藐視朝廷,朝廷應派兵前往鎮壓,將所有官員拿下,一一審問。”
閣臣周伯禮上前一步:“此乃十惡不赦,定要查出幕後真兇!”
首輔魏憲走出來道:“可派欽差前往當地,勢必查清兇手,一旦查出,定斬不赦!不過派兵鎮壓,是否太過小題大做了?畢竟蘇州乃江南腹地,若大張旗鼓,勢必引起百姓恐慌。”
“魏閣老所言有理,還是派欽差秘密前往,還是不易引起太大的風波。”
“先將二人主犯押解上京,由三法司共同審案……”
“簡直太大膽了,誰給他們這麼大的膽子!竟敢對太子殿下下手,這是想害我大梁江山,動搖我大梁之社稷啊!可有敵國奸細從中作梗?日前瓦剌有復國跡象,倉蒙納多……”
“有完沒完?怎麼什麼事都扯敵國奸細?”
“怎麼就不能是敵國奸細?瓦剌月前發生內亂,倉蒙納多掃清各部,欲要統一復國,若無復國跡象,二皇子殿下何必前去邊關……”
“劉大人所言有理,說不定是奸細作祟,不然給蘇州那些地方官十個膽子也不敢對太子殿下動手。”
“有什麼理?明明就是你……”
果然,熟悉的朝堂口水戰,又開始了。
而通常這種情況後,本來就渾的水會被攪得更混,而之前朝堂上正在議的事,自然被眾人拋之腦後。
口水戰打著打著,甚至會動起手來。
一般動手的都不會是年輕力壯的,而都是年邁體弱的官員,所以打得十分難看。不外乎你抓我官帽,我揪你胡子,眾官員自然要拉架。
換做以往,乾武帝怎麼也要斥兩聲,可這一回下面打了半天,上面依舊不見動靜,這才有人發現原來不知何時陛下已經走了。
再看看四周,幾名重臣閣臣也不見了,顯然是被陛下召去了。
自然架也不吵了不打了,各自理理官袍官帽,急匆匆離開皇宮。
紫宸殿
幾位重臣閣臣還未站定,龍案後的乾武帝已扔下來一份詔令。
首輔魏憲俯身撿起,自己先看過,又一一傳閱給其他人。
“陛下,臣還是覺得應派欽差下到蘇州當地,徹查此案。由太子殿下親手查辦,也不是不可以,但未免會有損殿下清譽。”
說到這裡時,魏憲面露遲疑擔憂之色。
太子以賢德立世,雷霆手段確實讓人生畏,但未免給人以公報私仇之感,有損太子清譽。所以魏憲此言,確實是在為太子考慮。
可說他有挑撥之嫌,也不是不行,畢竟陛下想讓太子查辦此案,偏偏你魏憲攔著,說害怕損了太子清譽。
你到底是皇帝的人,還是太子的人?心裡效忠的到底是誰?
乾武帝遙想多年前,若非父皇快刀斬亂麻將皇位禪讓於自己,若父皇沒有如此果決,若父皇讓他再在太子之位上多坐幾年。
一個年輕力壯勢力頗大的太子,一個年老體邁日薄西山的皇帝,還不知被這些文官挑唆成什麼樣子。
“怎麼?魏首輔這是想動用封駁權來駁回朕的詔令?”
此言一出,魏憲忙低垂下頭:“臣,不敢。”
“不敢就好。”
龍座上的乾武帝,眯著微微有些猩紅的眼睛:“當年,因朕有疾,於是設了內閣輔政,如今也有不少年頭了。下面一直有人說,不該設立內閣,未免有人專權,你們最好別讓朕動了把內閣撤掉的心思。”
“朕已經命黑甲軍左衛,前往當地輔佐太子,肅清當地貪官奸邪。太子乃朕和皇後長子,寄予厚望,敢動太子,就是在藐視朕,朕勢必剁掉對方爪子誅了他們的九族,你們都是聰明人,應該都能理解朕一片拳拳愛子之心?”
這——
陛下可說不出如此狂放之言。
也不是說不出,就是‘舊疾’發作時,會性情大變。這時候你說話做事就需要注意了,因為說不定頃刻會丟掉性命。
這件事,一些年輕的官員不知曉,一些朝堂老油條都知道。
“陛下聖明!臣等不敢有意見。”
“不敢有意見就好,拿下去發了吧。”
說著,‘乾武帝’揮揮手,一幹人躬身退下。
待眾人下去後,乾武帝也未在紫宸殿逗留,而是去了鳳棲宮。
鳳棲宮裡,皇後正在睡著,睡夢中也難掩她哭腫了的眼睛。
感覺到身邊的床鋪下陷,她迷迷糊糊醒了過來,看見熟悉的臉龐,忙環上他的頸子,眼眶酸澀又想哭。
“別哭,我給你報仇了,我給祚兒發了份詔令,讓他想殺誰就殺誰,讓他把害他的那些人通通殺光。”
“我倒不是擔心祚兒,而是心疼青棠和小孫孫,那種情況下也不知青棠那孩子怎麼把孩子生下的,這些人簡直喪盡天良!”
提起來,皇後就又想哭了。
“所以讓太子通通把他們都殺光,給小孫孫報仇。”紀昜安慰道,又說:“其實都怨他,他早就收到消息了,偏偏不告訴你,說什麼太子自己會解決……”
[你真是一天不說話我壞話,就難受。太子已成年,許多事情都需要他自己面對,他既覺得自己可以,那就去做。你事事都攬下,還打不打算過一兩年就退位,帶她出去遊歷天下?我倒不介意多打理幾年朝政,替祚兒將前路鋪一鋪,可你——]
[……]
外面,紀昜忙改了口:“其實他這麼做,肯定是準備了後手,你也不要太過擔心,這不是什麼事都沒有?你要是實在想念小孫孫,就給祚兒去信,讓他忙完了把人帶回來。”
“你說的是,我這去給祚兒寫封信,如今孩子都生了,他到底打算何時帶人回京?”
朝堂上的風波暫罷,可京裡私底下的湧動卻未停,但這一切都暫時和蘇州沒什麼關系。
紀景行在收到詔令後,就大刀闊斧了起來。
那些罪證確鑿,但又沒那麼緊要的人,先在蘇州的菜市口殺了一批,該抄家抄家,該流放流放。
一時間,偌大的蘇州城,說是風聲鶴唳已不足以形容,街邊的狗不敢大聲吠叫,生怕禍從天降。
依舊還有人不放棄想求情,凡能跟顏青棠扯上關系的,一一都被求上了門。可如今顏青棠正在坐月子,自然不會見外客。
蘇小喬也頭疼得很,她那邊也沒少被人騷擾,如今竇風在揚州,找不到竇風,就找上她。
她哪裡見過這種場面?
而且其中不乏一些熟悉的面孔,場面真是又詭異又尷尬,她被煩得實在沒辦法,隻能躲到顏宅來,白天陪顏青棠坐月子,晚上才回家。
吳錦蘭也是如此,都不敢待在震澤了,本想來蘇州這邊的宅子住一陣子,顏青棠讓她別費那個勁兒,直接住在這兒,就當給蘇小喬做個伴。
另一邊,提刑按察使司裡,在經過疾風司的人審問後,逐漸有人被放還歸家。
是的,在經歷之前那場事後,疾風司也從臺後走到了臺前,如今掌管著謀害太子案中的審訊之事。
因為疾風司沒有衙門,就暫借了按察使司的地方。
被放還的官員中,就有盧遊簡和阮呈玄,他們被放還的時日要靠後些,越是官大,審得越是嚴密。
其實審問倒是其次,主要是紀景行在斟酌,要不要借機撤換掉一些官員。
但撤換並非輕易之事,換掉一地守牧,首先你得有填進去的人,各方各面都有考慮。
最終,他沒有動盧遊簡和阮呈玄。
當然這其中顏瀚海也是出了力的,他特意找了郭南山說了情。而且在這件事裡,盧遊簡和阮呈玄確實沒參與其中,本身與卞青那些人也不是一伙人。
隨著大批的官員被放還歸家,蘇州城漸漸恢復平靜和正常,至於沒被放出來的,大概是放不出來了。
牢房裡,陳越白和賀梁一人坐了張座。
刑架上掛著一人,披頭散發,中衣上血跡斑斑,頭顱低垂著,哪還有之前威風八面的模樣。
陳越白揚了揚下巴,邊上走上來一人,上前給卞青安好下巴。
怕對方會‘自戕’,平時不需要說話時,卞青的下巴都是卸下來的,手腳都上了鎖鏈,吃飯喝水都是被人用手喂。
由於看管他的都是疾風司的人,倒沒再像上次嚴佔松那樣,莫名其妙就自戕了。
“之前我還著急著想讓你吐出點什麼來,也好早日結差。現在不這麼想了,你在這兒,就像那魚餌,還不知能釣到什麼魚來。隔個兩日釣一條,你無形中也算立了大功。”陳越白輕笑道。
卞青嗓子中發出咔咔聲響,卻沒有說話。
賀梁喝了一口茶:“我早就說了,若他能如司馬長庚那麼果斷,我還佩服他是條漢子,做了卻不敢認,還抱著僥幸心,也不知該說他是天真還是無邪。”
司馬長庚不可謂不果決,一看事敗,來的又是黑甲軍,直接橫劍自刎結果了自己。
他傻嗎?
不,相反他很聰明。
他知道逃不掉,而且沒好下場,為了不牽連家人,牽連別人,他選擇把自己的這條線切掉。
可他低估了乾武帝的狠絕。
按照平時朝中處事慣例,守牧一方的大員犯事,需押解上京,經由三司會審,定了罪之後才會按照罪名,該處斬處斬,該抄家抄家,該流放流放。
可若是犯官畏罪自殺,或者在定罪之前死於非命,念及人死為大的慣例,即使對其家人有所處置,頂多也是抄沒家產或流放。
若犯的事不是那麼大,再有同僚同窗私下說說情,走點門路什麼的,很可能連流放都免了,頂多罰沒家產。
當初嚴佔松死後,就是這麼處理的,隻抄沒了家產,家人發還原籍。
可對於這些人來說,抄沒家產就是真是抄沒了所有家產?就沒有‘同窗、同僚、同科’念及舊情,援助一二?
隻要人不死,總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最起碼沒禍及家人。
司馬長庚就是基於此,果斷自裁而亡。
至於卞青,他恰恰也是基於此,舍不得死。
他還幻想將自己押解上京後,說不定有人為了保自己,還能苟全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