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壞種
3607

而我命運的暴風,卻並未結束。


沈嶼平以故意傷害罪的名義起訴了我。


聽到這消息時,我第一反應是荒謬。


明明是他握著我的手扎進他的腹部,什麼時候成了我故意傷害他?


可是,廢棄的工地並沒有監控,


刀柄上提取出了我的指紋。


他是首都最有勢力家族的繼承人。


我拿著他發來的律師函尋找他,本來以為並不能那麼容易地找到我的控訴方,結果他別墅的大門就敞開著。


腹部包著白紗的人,看起來比以往要虛弱一些,


他知道我會來。


於是坐在沙發上等我。


他居然在朝我笑,慢條斯理地打開面前的紅酒瓶。


「姐姐,我倒打了你一耙,你生不生氣?」


「你明明什麼都沒做呢,恪守著你要當個好人的誓言。」


「可是,現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你。」


「你拼命克制住自己不殺我,得到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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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以前你也是這樣啊,總是想著對我好。」


「可是我,卻把你給我做的所有吃的,都,扔,掉,了。」


好像隻是一瞬間的事。


連我自己都根本沒意識到。


我猛地上前,掐住了他的脖頸。


又開始了,我的心髒怦怦亂跳,腎上腺素飆升。


他不住地咳嗽,說出的,卻不是求饒的話。


「姐姐,別這麼粗魯。」


「這裡有把刀,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會反抗的。」


「隻要你,隻要你願意傷害我。」


沈嶼平要把我拉進地獄。


他想要我成為和他一樣的人。


他抱住了我,明明動作那麼溫柔,卻如同玫瑰生長出的棘刺。


我又被他牽住了手,


那柄刀被我握著,要往他身體裡捅。


這次,我更恨他了。


我恨不得殺死他。


他在告訴我做好事是不會有好報的。


我不如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他在告訴我,這個世界,好人往往就是被人拿槍指著。


「你不要……」


我的手在抖,可是他在我耳邊的低喃,就如同惡魔的低語。


「姐姐,跟我成為一樣的人吧。」


「別做好人了,你不適合做好人。」


「你的基因,你身上流淌的血脈,不都在告訴你……」


「你注定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嗎?」


我猛地推開了他。


「不是的。」


我微喘著氣,死死地盯著他。


「我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是我自己決定的。」


「我未來有怎樣的路,是我自己走出來的。」


「我就是想當個好人不行嗎?」


「我就想幫助別人,有問題嗎?」


「我管身上流淌的是誰的血,我管我的基因要我適合去做些什麼。」


「我就是要,就是要做個好人,哪怕,做個好人沒有得到好的回報。」


「哪怕我換不來其他人千分之一的真心。」


「哪怕。」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哪怕我被狗咬了。」


「……」


談判似乎失敗了。


他迷茫地看著我,


問我,走到現在堅持不懈的動力是什麼。


可我想,我並沒有理由。


做一個好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35


我故意傷害沈嶼平的案子,下周就要開庭了。


小蔓為我託了關系找了律師。


為了這件事,她東跑西跑的。


其實不止有她,突然有很多我不認識的人聽說我被告了,都來給我提供援助。


我一問,才知道,我在失憶前都幫助過他們。


開庭的那個下午,我給林博文打了個電話。


本來是想告訴他,這次我說不定會進去,如果我進去的話,他來找我就有可能得去監獄找了。


可是,電話沒有打通。


小蔓問我電話打給誰的,我說我小叔。


她在一旁略有訝異地看著我。


後來開庭,旁聽席上坐滿了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陣仗這麼大,記者有,附近居民區的人也有。


也許沈嶼平算半個公眾人物,他受到傷害的話都會被報道的吧。


原告律師的證據很多,而且很能言善辯。


我吃虧就吃虧在,沒有對我有利的證據。


本來現場能搜查到的證據就少,而且沈嶼平那邊的勢力很大。


我律師跟我說過,保底為我爭取減刑。


可是當法官宣判我一審有罪時,心髒還是難免空落了一下。


我做錯了什麼嗎?


從始至終,我一件錯事都沒做過。


那些站在高堂上的人,隻言片語輕輕地將我摁進泥土地裡。


我恍若聽見旁聽席的竊竊私語。


「你知道嗎?這個被告的父母好像是殺人犯啊。」


「啊,原來如此,怪不得。」


「這不就合理了,殺人犯的孩子有暴力傾向太正常了。」


我什麼都沒做。


他們就自然而然地將我推到危牆之下。


他們說,我是壞種。


如果是這樣,做好事還有意義嗎?


既然從一開始就拿背景定義我。


那麼我做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就好了。


既然偏要朝我潑髒水。


那麼我坐實那些罪名就好了,


我……


「她不是壞人!」


我猛地抬頭,人群中有人高喊。


我看到一個老太太顫顫巍巍地站起來。


「小寒看我腿腳不便,總是幫我提東西。」


「上次下大雨,我為了弄花架的話摔了下來,沒人敢扶我,是她抱著我這個老太婆,冒雨把我送進醫院的。」


「這樣的人,會是壞人嗎?」


老太太站起來後。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人站了起來。


「我家貓上次就是她幫忙找回的,樹枝還把她胳膊劃傷了吧,我到現在都沒來得及道謝。」


是領居家的大嬸。


「姐姐經常給我輔導作業的,上次有個怪叔叔跟我,還是她幫忙嚇跑的。」


是住在我隔壁那棟的小妹妹。


「她工作滿熱心負責的,對貓咪的態度也很好,她能幹出這種事,說實話,我不太信。」


連我後廚的經理,都站了出來。


越來越多的人站起。


像猛然湧動的人潮。


林博文總是讓我多幫助點人,我從來沒想過我幫助過這麼多,這麼多人。


如今,我做過的所有好事。


竟不知在何時,匯成了抵在我身後的力量。


我才知道,今天來的大多數人。


都是為我而來。


他們聽說我被告了,自發地組成團體為我發聲。


這些人,是我這十幾年來幫助過的人。


他們有的不遠萬裡。


有的特意請了假。


法官輕敲了幾次法槌,才讓整個大廳安靜下來。


於是不得不宣布休庭,擇日再開庭宣判。


那天我走下被告席,和靠在原告位置的沈嶼平對視。


我想,我贏了。


沈嶼平說的對,做好人確實不一定能得到回報,比如他這隻白眼狼,十年來都未曾回報給過我。


但是。


總有人願意在你困頓荊棘之時伸出手。


總有人願意千百倍地回報給你。


總有人會赤誠坦蕩地熱愛這個世界。


總有人。


會回握住你的手,然後站在你的身前。


我走過旁聽席時,有人在我身後高喊,那道聲音,歷久彌新。


「為他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為生民立命者,不可使其隕歿於無聲!」


36


關於我是否真的加害過沈嶼平。


警方將重新調查,並且在下次開庭前給予結果。


出法院門的時候,我捏了捏小蔓的肩膀。


「抱歉,從以前就開始給你添麻煩。」


「剛進公司的時候,也總是麻煩你。」


她眨了眨眼睛,


「你恢復記憶了?」


是的。


在法庭的時候,那些一個個站起為我說話的人。


他們每說一句話,我就回憶起了一些事情,


而現在,我覺得我記得差不多了。


我想起來我是怎麼活著的了,


我想起來我應該怎麼做了。


現在,我還有個必須去見的人。


37


我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一路狂奔,可惜那邊的人並沒有接聽,話筒裡傳來機械的女聲。


「對不起, 您撥打的電話已銷號……」


我打上了一輛疾馳而來的出租車,給司機報了一個位置。


我怕我不去見他,就再也見不到了。


行人匆匆,因為我的動作而給我讓了一條路。


我執著地追尋著什麼。


熙熙攘攘的火車站裡。


我一路狂奔。


最後, 我在站場中央的雕塑上,看見了他。


我仰著頭看他,


男人坐在代表命運的女神雕像之上。


垂著眼朝我笑。


所以一切都像按了暫停鍵一樣。


吵吵嚷嚷的人聲沒了, 步履匆匆的行人沒了。


我的小叔坐在女神的翅膀上,他煙藍色的襯衫如潺潺的河流。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林博文朝我笑。


「你要走了嗎?」


我朝他大喊。


他點了點頭。


「林博文,我恢復記憶啦。」


「所以我知道你待不長了。」


「我還有一句話想對你說, 那就是謝謝你。」


「那次沒機會, 這次我將功補過吧, 林博文, 謝謝你。」


「因為有你的存在,我才沒有墮落。」


坐在雕像上的男人朝我點了點下巴。


他笑的真好看, 好看到我快哭了。


於是我聽見他的聲音,吹散在風中。


「林寒。」


「恭喜你,終於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了。」


於是我看見。


一直將我帶大的小叔。


教我做一名好人的小叔。


拿手抵著我腦袋,叫我別搞惡作劇他的小叔。


他笑得像浮光一樣燦爛, 笑得我心快碎了。


他朝我點點頭。


轉身。


躍入人群。


……


我眨了眨眼睛。


他不在了, 再也不在了。


風中不知何時揚起老舊的報紙, 一截專欄的標題畫面, 映入眼簾。


「突發 7.8 級地震, 全班孩子安全逃出,老師卻被永遠埋葬在了高樓之下。」


這個老師。


是林博文。


報紙,是十三年前的報紙。


那天他推出了全班最後一名學生, 自己卻永遠留在了坍塌的樓道裡。


他啊。


早就不在了。


我回憶起來一切了, 卻也失去了他。


所以他在我的記憶裡永遠那麼意氣風發。


隻是現在算算。


我,都要比他大了吧。


 


番外


公墓旁總盛開著搖曳的白花,


簌簌的樹影搖晃成一串消逝的波浪。


我擦了擦「林博文之墓」幾個字。


將一捧花放在了上面。


「小叔, 我來看你啦。」


「沈嶼平因為造謠和毀謗進監獄了,他估計得在局子裡關一段時間。」


「他的家族對他挺失望的,有可能出來後,他的日子就沒以前好過了。」


「還有那個叫陸紅野的女人,她被關進精神病院了, 沈嶼平進監獄前把她關進去的。」


「我的身體……挺好的。」


「醫生說我的情緒穩定, 估計也不會再把你臆想出來了。」


凌晨一點,我被叫去沈嶼平常去的那家酒吧。


「(「」「我認識了新的朋友,我可能跟她們搬去新的城市生活啦。」


「以後, 就不常來看你了。」


我的手指,蹭過他的名字。


「小叔,謝謝你曾經到我的世界來過。」


「我還是覺得,不是我想象出的你, 是你真的到我身邊的。」


「不然為什麼,那天你給我買的早飯那麼燙呢。」


「隻是,你又走了對吧。」


我的小叔是一片漂泊的落葉。


沒有人能留住他。


「我們以後不見面的日子。」


「要用一輩子來算了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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