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沈嶼平家的司機,我媽是沈嶼平家的煮飯阿姨。
有天。
我爸從車庫裡拿油桶出來,鋪滿了他家別墅的一層。
大火整整燒了半天。
我媽分屍花園裡的園丁。
可那天沈嶼平一家人出遊,死的是在他家幹事的工人,以及驚嚇到了一名遠房親戚。
我爸和我媽都被診斷出既往有精神病史。
後來,我就被林博文帶走了。
這些記憶在我這大都模糊,聽他這麼一提起,我才想起來一點。
這時我才明白,或許我的失憶,真的不是偶然。
「我也是精神病嗎?」
我靠在窗邊,輕聲問林博文。
低頭看書的人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不是。」
「……」
……之後那幾天,沈嶼平果然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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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也恍若回到正軌般。
我回到後廚工作,再沒有人為難我。
我會帶著剩菜去喂後巷的小貓。
偶爾幫鄰居那個七八十歲行動不便的婆婆做做事。
鄰居街坊都挺喜歡我的,雖然我反饋不了這種情緒,但是他們每次遇到我都笑臉相迎,誇我是個好孩子。
林博文說,這就代表我是個好人。
林博文通常都會在家等我下班,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對此,他閉口不言。
有天,我回到家時,看見他倚在窗臺。
「那輛黑色的桑塔納。」
「每次都在你回家時跟在你後面。」
「他在監視你。」
……
我才恍然驚覺。
飯店店長的態度對我忽然變好了,卻總是視察我的工作。
回家的路上總有神色可疑的闲人。
對面本沒有住戶的樓道卻多了頻率不定的反光。
沈嶼平。
他才沒有離開我的世界。
他是換了種方式,跟隨我。
28
雖然很想甩掉沈嶼平。
但我苦於沒錢換房子和城市。
而且,我的記憶還沒恢復。
就像靈魂丟失掉幾抹碎片一樣,這樣的空洞感也令我感到惶恐。
就在這麼一個時間節點,以前的同事給我打來了一通電話。
「林寒,最近還好嗎?」
「我要結婚啦,你有沒有興趣當我的伴娘?」
……
她叫小蔓,聽說我失憶了,
唏噓我不夠意思,把她這麼重要的一個朋友都給忘了。
「诶呀,那你就更應該當我伴娘啦。」
「我老公你也認識,我們之前的同事。」
「這次我婚禮,同事全都來啦,沒準你觸景生情,全都想起來了呢?」
她定了家咖啡館,拉我去那裡敘舊,
全程拉著我跟我說我們之間的回憶,我有些迷茫,可到底還是想起來一點。
她性格一貫大大咧咧,也真心把我當作朋友。
而且,她說得很對,見到以前認識的人,我說不定就能回憶起來什麼。
周六那天下午,我穿著她給我準備的白紗,登上了她的伴娘車。
忽然。
車子的前半部分,撞到了一個路障。
29
變故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玻璃的破碎聲,人群的叫喊,摩託油門的聲響。
咆哮的轟鳴聲如同怒吼的野獸,穿著機車服,戴著頭盔的男人已然拿棒球棍砸碎了車窗的玻璃。
「姐姐,你不會真覺得,我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嫁給其他男人?」
嫁……?
一時間我有點迷茫,隨後,當我察覺到自己此時坐的婚車和穿的白紗,才回想起來。
婚禮流程裡有個遊戲,就是讓新郎分辨真假新娘。
而我作為伴娘,也需要扮演「假新娘」。
沈嶼平如果在遠處監視我,很有可能真的以為我穿上婚紗上了婚車。
「而且,姐姐,你要結婚,都不邀請我,也太不夠意思了。」
「新郎是誰呢?不叫出來讓我見見嗎?」
面前的人戴著頭盔,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不過從語氣裡也能聽出,他的情緒並不好。
他的手摩挲我的脖頸,而後手掌緩慢掐住我的下巴。
「我果然就不該給你自由吧?」
我被弄得有些呼吸困難,
而且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咳……你放手。」
「不是我結……」
我話都還沒有說完,男人就猛地摟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現場應該有人撥打了 110,遠方有警燈亮起,
男人將我放在了機車上,
「姐姐,是你把我帶大的。」
摩託車因為他轉動把手而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他不緊不慢地說著話。
「所以你該對我負責。」
「負責一輩子,對不對?」
巨大的推背感襲來,我隻能下意識地抱住他的腰。
他的摩託車碾過一地的玻璃碎片,我覺得他瘋了,他本來就是個瘋子。
像一匹完全不受控制的野馬,在道路之中穿梭。
死亡與生命在某一刻隻留一線之隔。
所有的一切在周身隻化作流線劃過。
直到——
他帶我騎到了一處廢棄工廠前。
警車暫時被甩掉了,剛剛的風太大,我一直沒法開口說話,現在終於能說話了,我又有些混亂。
「咳咳,不是我,要結婚。」
「是我的一個朋友,她讓我給她做伴娘。」
「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解決,不要破壞人家的婚禮」
……
不知何時,樓道響起穿堂而的風。
枯葉剐蹭過砂石地面。
我忽地發現,戴著頭盔的人在看我。
他倚在摩託車上,輕聲笑。
「姐姐,你穿婚紗的樣子好美。」
「……」
「嫁給我,好不好?」
30
「……」
我張了張嘴,覺得他有病。
我跟他又不熟,他就像個神經病一樣闖進我的世界。
「姐姐,你忍得,一定很辛苦吧?」
他摘下了頭盔,一步一步地走近我。
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見到這樣的他我會後退。
直到他將我逼到他的機車上。
他俯身,將我被風吹亂的頭紗擺正。
「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想辦法讓你恢復記憶。」
「然後,我找到了你很久之前做過的一個心理測試檔案。」
「你有反社會人格,對吧?」
反社會人格,是什麼?
我下意識地抵觸這個名詞,
可他卻摁著我的腰,我沒地方跑,隻能聽著他說出來。
「沒有愧疚心,不會同情他人,也不會感到自責。」
「危害社會,侵害他人能使你得到快感。」
「其實姐姐,你真的很想殺了那些人對吧?」
「你是不是也想殺了我……」
「沒有。」
我拼命地搖頭,否認他的說法。
然後,他就輕輕捏了捏我的臉頰。
而後他牽起我的手,溫熱的指腹傳遞出的溫度連接神經。
可下一秒,我的大腦被刺激到幾乎思考不了。
他牽著我的手。
將一柄小刀。
插入了他的腹部。
31
汨汨的血液順著我倆的手腕滴落。
我盯著暗紅色蜿蜒的痕跡,在顆粒砂石的路面上曲折。
我的手在顫抖。
不是,害怕,不是。
是因為興奮。
心髒狂跳,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
捅進去一點,再捅進去一點。
男人伸出幹淨的手,蹭了蹭我的臉頰,都這樣了,他居然在笑。
「姐姐。」
「跟我在一起吧。」
「我有錢又有權,我知道你真正需要什麼。」
「跟我在一起,我每天找一個無辜的人給你殺,好不好?」
「你不用擔心會被抓,不用擔心進監獄。」
「如果真有人查上來,我替你頂罪。」
「你隻需要,順從你自己的欲望……」
……
瘋了。
好像一切都瘋了。
沈嶼平像折射成千萬個碎片,倒映出我。
而我身體裡有個聲音,一遍一遍地朝我叫囂。
「幹那麼多好事有什麼用啊。」
「你看,你得到善終了嗎?」
「他們被你傷害,是因為他們愚蠢。」
「就應該捅進去,捅死面前這個人,再多插幾刀。」
「看不慣的人,不喜歡的人,讓他們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很簡單,也很方便的事。」
隻要……
隻要。
我掌心用力,他朝我張開雙臂。
這樣的姿勢,是為了被我貫穿腹部時,能擁抱住我。
心髒搖晃,大腦狂囂。
我卻在癲狂的某一秒,望見視野中一道煙藍的影子。
他站在那,背著手望我,一如當年,揉過我的腦袋。
「小寒。」
「要永遠赤忱而坦蕩地熱愛這個世界,不要被負面聲音所左右。」
「答應我,去做一個好人。」
我忽地想起。
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後廚裡替阿姨種的那盆花。
舍不得,後巷那群咪咪朝我叫的小貓。
舍不得,隔壁房間腿腳不便的奶奶總是揉我的頭說我是好孩子。
我怕我這刀捅下去,他們就都沒了。
以後,我就什麼都不剩了。
我猛地收住了刀刃。
慌亂地扯下頭紗為他止血。
撥打 120,紅色的血跡像一朵朵扎染在白紙上的玫瑰。
「為什麼?」
我聽見他顫抖著聲音問我。
「姐姐,你明明就想幹死我。」
「為什麼停住了姐姐?你這麼恨我,你應該想要我死的。」
「為什麼啊?」
他拽著我的衣領。
我不懂他為什麼這麼難過,
聲音破碎到不成樣子。
「為什麼那麼執著地要當個好人啊。」
「你明明就是反社會人格啊!」
「為什麼你一個天生的壞人,要這麼高尚呢。」
我低垂著眼睛看他。
他說,他想把我拉進深淵,但是沒有成功。
可是啊,沈嶼平。
做一個壞人有一萬種理由,做一個好人,卻從不需要什麼,不是嗎。
32
警車的霓虹拉成一道並不光彩的線。
渾身是血的沈嶼平被送到了擔架之上。
我跪在地上,低垂著眼睛。
有人走到了我身前,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
「林寒,謝謝你沒有捅下那一刀。」
我木然地抬頭看他,
「我快撐不下去了,小叔。」
「撐不下也要撐。」
「我到底該怎麼辦?」
「為什麼我和其他人不一樣呢?沈嶼平說我是天生的混蛋,真的嗎?」
對面的人依舊平和地望著我。
「假的。」
「小寒。」
「等你恢復記憶,你應該就能找到答案了。」
我怔愣地望著他。
鬼使神差地問出了那個問題。
「等我恢復記憶,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他無比平淡地看著我,
「不要做什麼事情都靠我。」
「隻有你能救出你自己。」
33
林博文果然就要走了。
我的小叔像漂泊的樹葉,沒有誰能留住他。
他走的那幾天,趕巧是梅雨紛紛的季節。
他拖著行李箱,站在我家門口看我。
我有些苦惱地撥動門邊翹起的木屑。
「林博文,我這輩子,是不是就這樣了?」
「我像是在跟命運做抗爭,誰都希望我是個壞人。」
而煙藍色的衣衫像是某一刻會全然混進煙雨裡。
他的聲音倒映出簌簌的雨。
「林寒,我最後告訴你一件事情吧。」
「我們回望自己的人生,那是一條命定之路。」
「但如若自起點朝前看,你就會發現一切均前途未卜。」
「不知道命運是什麼,才知道什麼是命運。」
「所以,不要怕,小寒,往前走,永遠不要怕。」
「……」
林博文說他還會再回來看我。
我問他是什麼時候。
他回身,無聲地望著我。
「當你真正明白你是為什麼而做的時候。」
34
如瀑的大雨像是要徹底傾倒整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