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徵回來,姐姐哭著說,她的驸馬愛上了我,要跟她和離。
我問她:「如果我和驸馬同時落水,姐姐選擇先救誰?」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是先救你。」
於是,我擦了擦佩刀:「我的姐姐,不和離,不休夫,隻喪偶。」
1.
我是大將軍之女。
我們李家,滿門忠烈。
父兄戰死沙場後,母親一病不起,鬱鬱而終。
當今皇上體恤忠臣遺孤,封我為長寧郡主,接進宮中撫養。
那年,我十歲。
我每天都沉浸在悲傷之中,不愛笑,不愛鬧,還渾身帶刺。
在一群同齡的皇子公主中間,我就像是一個突然闖入皇宮的異類。
他們孤立我,欺負我。
從辱罵,到推搡,再到毆打。
我對負責照顧我的陳嬤嬤說,嬤嬤叫我忍一忍。
我對皇後娘娘說,皇後娘娘把其他人都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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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主持公道,實則隻是敲打我們,或者說隻是敲打我,不要在宮裡惹是生非。
而其他娘娘知道後,也隻是說道:「皇子公主們年紀還小,不懂事。」
每次的處理結果,都是不了了之。
然後,這些不懂事的皇嗣們就會變本加厲地欺負我。
但是,升平公主不一樣。
她一次次把我護在身後,和他們對抗。
有一次,六皇子讓他身邊的太監把我按住,揚起手就要打我。
升平公主衝過來,和六皇子扭打在一起。
六皇子揪了她的頭發,她抓花了六皇子的臉。
哭聲響徹周圍。
這一次,不僅驚動了娘娘們,還驚擾了皇上。
皇上把在場的內侍全都杖責了,讓皇後娘娘好生管教我們。
皇後娘娘不痛不痒地說了一兩句,就讓娘娘們各自把人領回去教育。
她留下我一人,嚴厲地對我說:「長寧,你是李大將軍之女,不要辱沒了你們李家。」
我垂首應「是」。
可我心底裡不服。
明明錯的不是我和升平公主,為什麼我們得到的不是理解和幫助,而是怨懟和責備?
陳嬤嬤對我說,宮裡沒有絕對的對錯,隻有相對的權力。
我認真地思考了這句話的意思。
2.
第二天,我主動走到升平公主面前,主動跟她說話。
升平公主像得了獎賞一樣,圍著我蹦蹦跳跳。
她親昵地喊我「棠棠」。
李清棠的棠,不是封號長寧。
她開心地說:「棠棠,我這頓打,挨得值!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咱們以後一起玩!」
我心中感動,可也疑惑不解。
「公主為什麼想跟我玩?」
陳嬤嬤說過,那些接近我的人,很有可能是因為,我是大將軍的女兒,李家在軍中仍有威望。
我不安地看著升平公主,希望她不是像陳嬤嬤說的那樣。
幸好,升平公主天真爛漫地回答:「我就是想跟你一起玩呀,哪有那麼多理由。」
我點點頭,藏著幾分歡喜,還有幾分戒備。
而升平公主似乎沒有那麼多心思。
她哄著我喊她「姐姐」。
她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她每次來找我,身後必定跟著一大堆宮女太監。
升平公主用她自己的方式,把我保護了起來。
她拉著我一起上課逃課,一起去御膳房找美食,還一起爬上角樓俯瞰京城。
就這樣,我和升平公主幾乎每天都形影不離。
我越來越期待和她在一起。
陳嬤嬤說,我臉上的笑容變多了,總算有點小孩的樣子了。
直到我外祖父進宮面聖,請求帶我回祖籍。
外祖父曾經官至尚書,早已告老還鄉,回了濟南老家。
他此次進京,就是為了帶我去濟南。
皇上準了。
升平公主抱著我哭個不停,說什麼也不肯松手,不肯讓我離開。
我也舍不得她。
可是,皇宮不是我的家。
我想跟外祖父走,去看看母親曾經的家。
我父親這邊的親族,隻剩下一些旁支和遠房親戚,本來就沒什麼走動,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在哪裡。
而母親這邊,還有至親。
她生前總是說,出嫁以後不能時常陪伴外祖父和外祖母,思念和擔憂二老。
我想代替她,承歡外祖父和外祖母膝下。
3.
我離開了京城。
那天,升平公主送我時,哭成了淚人。
她抽抽搭搭地說:「棠棠,我會想你的,你也要想我,要記得給我寫信,要回來看我。」
我答應她,日後一定回京看她,她永遠都是我的姐姐。
馬車上,外祖父問我:「棠棠,在宮裡過得好嗎?」
我微微垂眸,聲如蚊蚋:「請外祖父放心,棠棠很好。」
吃穿不愁,有人照顧,好。
可是,沒有父母親人的陪伴,不好。
現在想想,在宮裡的這段日子,幸虧有升平公主肯陪我玩,讓我不至於一直沉浸在悲傷中,抑鬱成疾。
抵達濟南後,外祖父一家給了我足夠多的關愛。
外祖父親自教我詩書,教我為人處世之道。
舅舅為我請了武教頭,教我騎射與拳腳功夫。
我學文習武,盡情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指望自己能像外祖父那樣滿腹經綸,隻希望能增長些見識和眼界。
我也沒想過,要像父親那樣馳騁疆場,隻是想學些功夫,不被人欺負。
我把我的所見所聞,寫在信上,託人寄給升平公主。
她給我的信更多。
每一封信,都是寫了滿滿幾頁紙。
她告訴我,她學琴棋書畫,丹青學得最好,下次見面要給我繪一幅丹青。
她還告訴我,宮裡來了個做南方點心的御廚,等我回京,要讓御廚做給我吃。
每次收到她的信,我都特別開心。
這種被朋友記掛的感覺,我很喜歡。
4.
在我十五歲那年,升平公主隨信寄來一張請柬。
她要成親了。
五年未見,五年書信不斷。
我想進京看望她,想祝福她。
徵求長輩同意後,我便收拾細軟,準備進京。
舅母親自指揮著僕從把箱籠搬上馬車。
她對我說:「都是些特產,回京後送送人,做做人情。待到入秋後,你表哥進京準備參加明年的春闱,我和你舅舅也一同進京,為你相看親事。」
面對舅母的一番好意,我點頭稱謝。
時隔五年,回到京城,我先回了李家在京城的宅子。
宅子裡,留了一位老僕看門。
我原以為會是荒蕪悽涼的。
沒想到,我到的時候,府裡窗明幾淨,丫鬟婆子家丁護院各司其職,井井有條,一點都看不出這是沒有主人的家。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
門裡,陳嬤嬤走過來,眉歡眼笑:「歡迎郡主回家。」
門外,升平公主跳下馬車跑過來,一把抱住我,開心地說:「棠棠,我收到你的信,知道你要回京,可高興了。」
「公主,我也很想你。」我回抱了她一下。
「叫姐姐!」升平公主提高嗓音,宜嗔宜喜。
看她無憂無慮的模樣,我便確信,這五年如信中所寫一樣,她過得很好。
我從善如流地喊:「姐姐,我得知你要大婚後,就馬不停蹄地趕來觀禮了。我的姐姐,一定會是最幸福的人。」
姐姐高興地拉著我進屋,說道:「我的公主府就在李府隔壁,以後我們可以經常見面。等將來你出閣後,我就是的娘家人。」
「陳嬤嬤以前在宮裡照顧過你,我向母後討了個賞,把陳嬤嬤要了出來,還把李府以前的僕人找了些回來,務必讓你住得舒心,留在京城不舍得走。」
我有些哽咽出聲:「好,不走。」
我要看著姐姐幸福快樂。
5.
次日,姐姐帶我去見了準驸馬陸瑾安。
他是丞相次子,金質玉相,君子端方,看上去是配得上姐姐的。
但是,他看向姐姐的時候,眼睛裡沒有笑意。
我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頭,靜靜地在旁邊觀察他們。
大多時候,都是姐姐在說。
陸瑾安偶爾應一聲,姐姐便更加開心。
道別時,也是姐姐戀戀不舍地看著陸瑾安。
而陸瑾安對姐姐,更像是敷衍。
坐進馬車後,我問姐姐,這樁婚事是怎麼來的?
她說,是皇上皇後為她從世家子弟裡面挑選的。
她還說,她對這樁婚事很滿意,她想讓陸瑾安做驸馬。
我扯著嘴角,笑了笑。
我不會僅僅憑著一次見面就拆一樁婚。
我希望姐姐幸福。
接下來,我派人悄悄打聽陸瑾安和陸家。
丞相奉公守法,丞相夫人賢良淑德,兄弟姊妹間少有嫌隙。
在整個京城的世家大族裡,陸家就像是閃耀的星星一樣,和諧得讓人羨慕不已。
我暫時能想到的是,本朝有規定,驸馬不掌實權。
或許,比起做驸馬,陸瑾安更想做官,能做實事的官。
我在姐姐面前提了一嘴,希望他們能溝通一下,解除隔閡。
我那沒心沒肺的姐姐笑著說:「棠棠,你想多了。我私下裡問過瑾安,他親口對我說,他願意做我的驸馬。他是次子,不繼承家業,將來也隻會打理陸家的庶務,不要緊的。」
如此,便好。
但願是我過於敏感,想多了。
比起在準驸馬身上花心思,姐姐似乎更喜歡纏著我。
自打我回京後,她幾乎每天都跟我待在一塊。
她帶我逛遍京城,吃最好吃的小食,看最好看的雜耍,聽最好聽的戲曲。
因為姐姐,我在京城玩得樂不思蜀。
然而,好景不長。
邊關起了戰事。
6.
戎族犯邊,攻佔了邊關數城。
朝廷上出現了兩種聲音,主戰與主和。
隨著戰事愈加吃緊,主和派的聲音佔了大多數。
姐姐的眉頭一天比一天皺得更緊。
她愁眉苦臉地對我說:「棠棠,我恐怕要去和親了。」
我心中一驚,忙問:「怎麼會呢?你馬上就要大婚了,怎麼會讓你去和親?」
她仿佛萬念俱灰:「戎族指名要皇後嫡出的公主,太子的同胞姐妹。」
這個要求,可能是出於戎族高人一等的狂妄心理,但不排除有人針對姐姐。
我下意識地蹙眉,問道:「姐姐在外族可有傳過什麼名聲?可有見過外族之人?」
姐姐想了想,而後搖頭。
她說:「我從小待在宮裡,不曾見過幾個外人,也不曾做過什麼越矩之事。也就是這段時日,公主府落成後,父皇母後寵著我,這才允許我出宮。」
她無解,我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
我們一同去求皇後。
皇後說,戎族態度強硬,怕是姐姐隻能遠嫁了。
就在我們一籌莫展之際,陸瑾安跪在御書房外,請皇上準許將婚期提前。
聽聞此消息,姐姐一下就哭了出來,撒開腳丫子就往御書房跑。
皇後抹了把眼淚,說:「瑾安有情有義,是個好孩子。」
我不放心姐姐,向皇後跪安後,也前往御書房。
我到的時候,姐姐和陸瑾安跪著抱頭痛哭。
陸丞相也跪在御書房外,高呼:「皇上,臣教子無方,臣有罪!」
內侍總管從御書房裡走出來,傳達旨意。
皇上罰了丞相的俸祿,杖責了陸瑾安,禁了姐姐的足。
看著姐姐哭成淚人的模樣,我心裡極其不是滋味。
我上前攙扶丞相,低聲問:「陸大人,此事可有解法?」
丞相遲疑了會兒,而後才告訴我:「我軍連連戰敗,怕是抵擋不住戎族的侵略了。」
他嘆道:「自李大將軍故去後,我朝再無帥才。」
7.
這是我父兄用血汗守衛過的疆土。
在這片疆土上,有我關心和關心我的人。
我不想看姐姐傷心,更不想看這片疆土被外族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