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西郊廢棄的顧宅。
我等了一炷香的時間,那人才姍姍來遲。
「平王這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真是高明,以他一身之死,不僅保住平王府滿門,也洗清了聖上的參與誣蔑先太子謀反,得位不正的嫌疑。
「明日一早平陽不僅會被釋放,還會被封為平陽公主。」
九月末的夜晚,冷風瑟瑟,身旁的男人解下自己的披風為我穿上。
「我不甘心!憑什麼他們這些兇手可以逍遙法外?我娘、我嫡姐她們真的要死得不明不白嗎?」
男人攥住我止不住顫抖的手,素日裡冷凜瘆人的臉龐柔和了下來,他無不擔心地道:「你要小心,平陽沒有殺周平軒,所以她回去之後一定會徹查。
「而你出身神醫谷,她必然會懷疑到你身上的。」
我朝他抿嘴笑了笑:「放心吧,我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嫁禍她,自然是做了萬全準備的。」
平陽確實不知道西域進貢的丹寇,經過火燎之後能發出熒光。
我殺了周平軒後,故意在他的屍體和抽走的蝴蝶骨上塗了丹寇粉。
仵作驗屍時,多有採取火烤屍骨的習慣。
男人聞聲細細嘆息一聲,將那枚被平陽扔了又指證她的骨扇遞到我手中:「拿著吧,十八根扇骨都是你嫡姐的。」
秋風拂過,吹起湖心漣漪。
將我的眼淚吹到骨扇上。
周平軒為討好平陽,替她擄走我嫡姐,玷汙她之後,將殘破不堪的屍體扔到我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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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死我嫡母,逼瘋我父親。
他這種畜生,活剝了他一根肋骨已經算是便宜他了!
嫡姐,玷汙你之人我已手刃。
接下來輪到平陽了!
6
平陽被放出來時,她還揚揚得意著,以為又是平王替她擺平了。
回府後才知道她父親平王自缢了。
她將這一切歸咎到羅慎行身上,發誓一定要殺了他替父親報仇。
「郡主切勿激動,小心動了胎氣。」
我小心翼翼扶住平陽:「聖上封您做平陽公主,可見他也知道平王的冤屈。隻是先太子一事茲事體大,萬不能掉以輕心。」
「沒有我父親替皇上籌謀奔走,他豈能坐上皇位?我父王為聖上的皇位付出這麼多,我一定要讓齊兒入主東宮!等他登上皇位,就會為父王平反,甚至追封他!」
「一定會的。」我低下頭,斂下的眼眸裡乍出寒光,平陽你等不到那天的。
我很快就會送你去和你的父王團聚。
「還有一件事,本宮要解決。」
我知道,她說的是周平軒之死的事,她很清楚她沒有殺周平軒。
周平軒卻死在了她的牡丹花叢裡,手裡還有她的肚兜。
這件事讓她在崔靖面前抬不起頭!
「我的丹寇一向是你保管的,你說是不是你背著我勾搭周平軒?」
平陽懷疑逢秋。
逢秋自然否認,但又解釋得不得章法。
她向我投來求救的目光,我這才不緩不慢地開口:「郡主,有沒有可能是徐慧寧嫁禍呢?黑市有賣西域這種的丹寇,我也去問過了,前幾日確實有一女子來買。」
我這話當然是騙她的。
徐慧寧沒有去過黑市,丹寇是逢秋給我的。
可平陽這個蠢貨信了,她目眦欲裂:「徐慧寧這個賤人,她一定是嫉妒周平軒對我的愛慕之情,所以才會痛下殺手然後嫁禍於我的!」
崔靖下朝回來,剛好聽見平陽的這句話。
他面色冷凝,坐下來:「這件事就過去吧,再鬧下去聖上那沒法交代。」
平陽冷屑一笑:「他還能把我怎麼的?我父王已經為他死了,他還能殺了我不成?你以為他是好心封我做公主?是內疚是補償!
「靖郎你明天就聯合我父王的舊臣上奏,立刻封齊兒做太子!」
崔靖無言以對,嘆息著:「這件事不可能了,與其把希望寄託在齊兒身上,不如再琢磨琢磨誰更有機會入主東宮。」
我站在平陽的身後,細細打量著崔靖。
他並沒有我嫡姐說的那般不慕強權,一心隻為保家護國。
崔靖說服平陽,舉兩家之力扶持成王上位。
平陽不願意,和崔靖不歡而散。
崔靖譏笑一聲:「婦人之見,平王大廈已傾,成王才是大勢所趨。
「十安,成王上位後,我有從龍之功,到時候我們就能給你嫡姐報仇了!」
崔靖如是說。
我點頭,心中卻隱隱升起一種讓我震撼的想法。
崔靖,我嫡姐的死,最好和你沒關系!
7
淑太妃為拉攏朝中勢力支持她的兒子成王入主東宮,特意在宮外舉辦了遊船會。
失勢的平陽並未在邀請之列,但她知道徐慧寧參加後,硬是盛裝打扮去參加。
我那日的挑撥,成功了。
平陽對徐慧寧已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了。
我面上勸她安心養胎,她不聽勸阻:「你跟著我便是,若有意外你在我放心。」
平陽對我的信任,讓我感動得想哭呢。
我隨她上了遊船後,她直奔徐慧寧,在眾人毫無防備之時,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你自己的男人心不在你身上,你不好好反思自己,反倒來找本宮的麻煩!我平王府這次因你被誅,本宮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徐慧寧捂著紅腫的臉,目光冷凜:「周平軒那種爛人,也配讓我大動幹戈?」
言外之意,平陽公主把別人不要的垃圾當成寶。
貽笑大方。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為了給姜思瀾那個賤人報仇!你們兩個人人前死對頭,人後沆瀣一氣,沒人比你們兩個更虛偽!」
姜思瀾,這是我嫡姐的名字。
她死後,除了瘋癲的父親每日都會將這個名字掛在嘴邊。
這滿京城還有幾個人曾記得京城琴彈得最好的姜思瀾?
徐慧寧聽到這個名字後,她笑了一聲後走到淑太妃面前,跪下:「太妃娘娘,慧寧彈奏一曲送東風,祝成王殿下好憑東風上青雲!」
這番話很好地取悅了淑太妃。
她命人去取琴。
徐慧寧道:「太妃娘娘,慧寧有琴名曰子期,為已故摯友姜思瀾所贈。」
淑太妃似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面色猙獰的平陽,紅唇一笑:「伯牙子有子期,徐慧寧有姜思瀾。」
平陽隱隱猜測到些什麼,急忙上前兩步要阻攔時,被我按住胳膊:「公主,一首曲子而已,不代表什麼。」
平陽惶恐不安地望著我,問:「真的代表不了什麼?」
不等我回答,徐慧寧已落座。
琴聲響起。
前奏婉約輕揚,曲至中段曲調突然慷慨激昂,高山流水中野心蓬勃而發,愈演愈烈,勢有一種撼動山河唯我獨尊的氣魄。
眾人都沉浸在琴音中,直到一曲終,淑太妃率先鼓掌喝彩,這才回過神來。
掌聲雷動。
這些人中不乏和徐慧寧不和的,但不得不承認此琴此曲直擊人心,更有甚至被自己淹沒在心底不可查的野心嚇到。
平陽目光復雜,久久之後啐了句:「不過是個阿諛奉承的狗罷了!」
淑太妃笑中帶刀的眸子再次掃了平陽一眼:「看來平陽公主對本宮不滿啊。呵,時至今日平陽公主怎麼還不明白平王府落敗了,你若還想保住時至今日的尊榮就安分守己。
「你虐殺姜思瀾一事滿城皆知,當真以為沒人能懲治你了是吧?」
徐慧寧紅著眼:「求太妃娘娘替思瀾做主,為她主持公道!」
素日裡沒少被平陽欺凌的貴女世子們也紛紛跪下來:「求太妃娘娘為姜大小姐做主!」
就連跟著平陽仗勢欺人的部分貴女也跪了下來:「求太妃娘娘為姜大小姐做主!」
平陽這時才真的明白什麼叫樹倒猢狲散!
回了崔府,她整個人都氣得渾身發抖:「十安你看到了吧,我父王屍骨未寒她們就開始欺負我了!
「淑太妃這個賤人,當年也不過是個婢女,勾引了先帝生下成王這才雞犬升天!憑她也配踩我一腳,給姜思瀾那個賤人做主?
「我就不信,她們家是銅牆鐵壁一點錯處也找不到!」
這時,我沉聲道:「也不算是銅牆鐵壁,現在就有個絕佳機會。」
平陽眼睛一亮:「什麼機會?」
「淑太妃老家有個堂侄,在三月前的鄉試他買通考官,頂替了其他考生的成績成為舉人。那考生不服,九死一生進京討公道。
「不想卻被淑太妃的人攔截,身受重傷被我無意中救下。」
平陽聽聞後,得意一笑:「淑太妃啊淑太妃,我弟弟進不去東宮,你兒子也休想!」
平陽帶那考生入宮,面見聖上。
單憑考生一家之言確實無法讓人信服,可偏偏淑太妃的堂侄是個實打實的草包。
連考生的中舉文章都背不下來。
聖上一怒之下,處死了淑太妃的侄子,並將淑太妃趕去皇陵為先帝守靈。
至於成王,被此事驚嚇到,得了失心瘋。
也絕了入主東宮的機會。
8
淑太妃死了,死在去皇陵的路上。
當我用一根細細的銀線死死勒住她脖子時,她終於看清楚了我的樣子。
「你……你是平陽那個賤人的婢女!」
我收緊手中的銀線:「不,我是顧明昭的女兒。」
「顧……顧明昭?」淑太妃瞪圓了雙眼,「不可能,她當年明明……」
「周幺娘你被你爹逼著賣身青樓時,是我娘心善救了你。可你貪慕虛榮,踩著我娘的臉面爬上先帝的床。
「你嫉妒我娘和先太子情投意合,你更怕我娘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後之後,你這輩子都比不上她。
「所以你做了平王的眼線。
「那件龍袍,是你繡的!
「是你讓我失去爹娘的!」
淑太妃渾身死僵,她明明怕得要命卻還威脅我:「我是先帝的妃嫔,是成王的母親,你不能殺我!」
我笑著問:「你知道成王好端端的為什麼會得了失心瘋嗎?」
淑太妃恍然明白了些什麼:「是你……是你?」
銀線勒紅我的掌心,可這點痛比起這些年背負的仇恨不值一提。
「六歲那年,心善的嫡母把我送去神醫谷。我擅救人,更擅長殺人。」
淑太妃望子成龍,每天流水的補品往成王府送,我隻需要隨便在某個補品裡加點五食散,日復一日地累積,成王不瘋都難。
淑太妃死不瞑目,我一把火燒了她的屍體,揚在我娘的墓前。
既然她那麼嫉妒我娘。
那就生生世世都看我娘如何花團錦簇吧。
9
我帶著一身的血回到將軍府。
平王一黨、淑太妃一黨都被鏟除了,平陽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有些事情該了結了。
「十安你快過來給我看看,我肚子不舒服……你……你怎麼滿身是血?」
平陽這個蠢貨,事到如今竟然沒有一點懷疑我!
她迎上我肅殺的眼神,瞬間警惕起來:「你……究竟是誰?」
我一邊擦拭著血跡,一邊朝她走去。
她被我逼得退無可退,猛地跌坐在地上:「啊……我的肚子……十安救救我的孩子。」
她下意識抓住我的裙擺。
猛地反應過來時,隻見自己的掌心都是血,更是嚇得六神無主。
「急什麼,你腹中的孩子早就死了。」
平陽恐懼地看著我,不可置信地搖頭:「你……你胡說什麼!胡太醫每個月都替我診平安脈的,他說我的孩子沒事!」
「三年前你發現一女子的蝴蝶骨長得格外好看,於是你活剝了那女子的蝴蝶骨,任由她活活痛死。
「你知道她是誰嗎?」
我彎腰,挑起平陽顫抖個不停的下巴,在她的絕望中,一字一句告訴她:「那是胡太醫唯一的女兒,你說說他會不會因為想替女兒報仇,而與我合作,騙你腹中胎兒平安呢?」
「我,我不記得了。」平陽想了很久也想不起來這件事。
多諷刺。
死在她手中的人太多太多,多到她毫不在意。
「哦對了,還有周平軒死的那天。你知道是誰把你的丹寇粉給我的嗎?是你最信任的逢秋。」
平陽猛地看向一旁的逢秋:「原來真的是你背叛我!」
逢秋站了出來,目無畏懼地從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著平陽的蝴蝶骨刺了過去。
血噴濺在她面無表情的臉上:「我妹妹死的時候隻有七歲,隻因你說想看看幼女的蝴蝶骨做出的骨扇是什麼的樣子。」
平陽痛苦地哀號著:「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的銀子,你放過我好不好?求你去找靖哥讓他來救我!」
逢秋扔下匕首,對我道了聲謝後,離開了崔府。
我居高臨下地欣賞平陽的慘狀:「你怎麼這麼蠢啊,你真覺得崔靖會救你?如果他會救你,我又怎麼會名正言順地進入崔府?
「你啊,真不知道崔靖想要的是你平王府的權勢?平王府敗了,你於他也沒了利用價值。」
殺人誅心。
唯有戳人痛處,才能讓其痛不欲生。
我側開了身,露出崔靖那冷凜殺氣的臉。
平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如看到救命稻草一樣撲進崔靖的懷裡。
「靖郎你快殺了她,殺了她啊!」
崔靖將她推開。
平陽最後的希望破碎,她無力地跌坐在地上:「靖郎,靖郎我不信她說的話,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崔靖的沉默成了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究竟哪裡比姜思瀾那個賤人差了?為什麼你心裡隻有她?
「我懷了你的孩子啊,你卻要殺我!」
她撕心裂肺的怒吼聲,響徹將軍府。
可惜回應她的,是崔靖一劍破開了她的肚子。
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