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瞥,隻見眾人皆低頭忍笑,看似忍得十分辛苦。姑父的笑容也僵在臉上,以手掩面不忍直視地小聲道:「還不快給我下來!」
我機械地一松手,那白袍小將立刻轉身向我抱拳,施禮道歉。
抬眸間,對上一張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俊秀又不失英氣的臉,雖情形尷尬,卻絲毫不失風度,言談舉止頗有大家之氣。
我心內直呼:好一個端方君子!
以至於他道歉的內容我是一句沒聽。直到小花一扭我的脖子,強迫我看向某個方向。
請問,有什麼比你當著你夫君的上司以及他許多同僚的面將他的另一位同僚錯認成他更丟人的嗎?
當然有。
那就是你不僅認錯了他,同時你還當著這些人的面,對那一位同僚表現出了極大的好感,而你的夫君剛好目睹了全過程。
我覺得這不能怪我,誰讓他倆穿得一樣?
馮說站在不遠處的人群裡,同樣身穿銀甲白袍,看向我的那張臉是白了又綠,綠了又紅,紅了又黑……
我故作鎮定地回頭拍了拍小將的肩膀,笑道:「好兄弟,誤會,誤會,改日請你吃茶。」
然後撒腿就去追馮說。
我不追還好,一追他還來勁了,掉頭就要走。
那我就差一步了能同意?於是一個跨越跳到了他身上,上去就摟住他的脖子,盤上他的腰,賴皮道:「哈哈,這下沒抱錯了吧?」
「……」他一個重心不穩,忙攬住我的腰踉跄著後退幾步。
四周立時傳來了一陣陣高低起伏的呼叫聲,以及那些官眷們的竊竊私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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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說那張本就赤橙黃綠青的臉瞬間紅到了耳朵根,然後滿是怨氣地瞪我一眼。可惜沒什麼威懾力,我立刻得意洋洋地笑著又瞪了回去。
「下來。」他低聲道。
「不下。」我看著他,笑得十分無賴。
「快下來。」他又重復一遍,語氣中多了些無可奈何。
「你若不生氣,我就下來。」我依舊笑著看他。
「……」
他看著我,就是不肯說沒生氣。
我便也看著他,耍賴不下來。
對付他這樣的,就得學會不要臉皮。
終於,他嘴角咧出一絲假笑,咬牙看著我道:「……好,我不生氣。」
「……那我也不下。」我壞笑道。然後雙腳一勾,纏得更牢。
「……」
他氣得扶額,片刻無奈笑道:「那我松手了啊。」
「你松吧。……啊!」
「……」他一臉黑線,抬手就輕敲了一下我腦門,「我這還沒松手呢,你啊什麼?」
我側頭一瞧,他的另一隻手果然還牢牢扣在我的腰上。
我忙訕笑:「失誤失誤,戲演早了。」
請問,有一個時常給自己「意外之喜」並且慣會耍無賴的老婆怎麼辦?
答曰:寵著。
所以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我走出了校場。
有句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剛走出人群,就輪到我求饒了。盔甲硌得我難受,我隻得讓他趕緊放我下來,結果他嚇得抱著我走得更快了,還道:「不放,休想再整出什麼幺蛾子。」
我隻好實話實說:「我腿疼。」
他停下,皺眉看我。
我也皺眉看他,學著十歲的小平嘉像皇帝撒嬌的樣子,放軟了語氣,道:「這盔甲實在硌得慌,前天被你折騰了一宿還沒緩過來呢。」
「……真是不害臊。」他嘴裡嫌棄,眼底卻是隱藏不住的笑意。
我趁勢松腿下來,誰知他雙手一託,伸出側臉,又道:「你親我一下,我就放你下來。」
哈,這會子不嫌丟人了?
而且要求就這?
不就親一下,有何難?
我「啵」的一下,在他腦門上留了一個大大的口紅印子。
他終於笑開了顏。
我以為他要松手,不料我腳還沒沾地,他忽地又將我打橫抱了起來,邊走邊念叨:「真沉。」
我攬著他脖子,笑道:「身子虛就直說,正好我今天帶了點好東西給你補補。」
「什麼好東西?」
「羊腿。」
之所以帶羊腿,是因為前日裡,也就是元宵節那天,他帶著我去賭坊贏了好多錢,然後向我邀功,說餓了想吃點葷的,我表示沒問題,於是偷偷吩咐小花去樊樓弄些有名的葷菜帶回了家,可誰知馮說看著那一桌子菜,頓時氣倒在了床上。
其實我也很生氣,覺得他莫名其妙。可這麼高興的日子不適合發脾氣,便隻好忍著怒氣去哄他,這一哄就被他黏著折騰了一夜,氣得我幾度欲起身捶死他。
後來想想,他這一走還不知道啥時候能回來,最想吃的沒吃到也的確有點可憐。於是我跑去問銀票,得知他最Ṭųⁱ喜歡羊肉,我連夜讓小花給做了烤羊腿給他送過來。
可是現在,他聽到羊腿之後,看起來卻有些失望是怎麼回事?
「好大一隻呢,可是我親自挑的。你和爹,還有姑父,一人一隻。」
……
怎麼還更不高興了呢?
「除了羊腿,還有這個呢。」我隻好從懷裡掏出荷包。
他眼神一亮,猝不及防地就把我放了下來,一把奪走我手中的荷包,面露驚喜。
嗬,男人!
「你做的?」他激動地問。
算是吧……畢竟那上面的動物確確實實是我繡的。
他驚喜地打開荷包,然後疑惑了。終是沒忍住,問我:「你為什麼要繡一隻王八?」
「什麼王八,人家繡的明明是烏龜!」
馮說聽了氣得更是不想說話,仰頭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才勉強笑道:「你就不能繡個別的動物?哪怕是繡個狗尾巴草呢?」
我心道,你可知足吧,本來我連荷包都沒打算給你準備的。
荷包這事全是我那公主娘的主意。前幾天我繼續回家安撫我老爹,臨走時我娘交代我,讓我給馮說繡一個荷包,說讓他打仗隨身攜帶著保平安。
我說我不會,要不就買一個,啥樣的都有,好看又實惠。
我娘一嗔,從懷裡掏出來一個半成品,道:「娘已經把樣子做好了,你回去隨便繡個什麼花的草的都行,到時候就說是你繡的。」
「他肯定看不上我這手藝。」雖然我娘繡得也不咋地。
我娘一戳我的腦門,笑罵道:「傻孩子,在心不在藝。」
我嘆氣:「你讓我爹少給馮說幾次冷臉不比做這玩意兒強?」
一說我爹,我娘還不高興了,帕子一甩,道:「誰家的小棉袄被人穿走了不得氣幾天呢?」
「可我爹這氣性也忒大了,馮說想去打個仗他都看不慣。」
「你爹還不是為你好,戰場上刀槍無眼的,他要是出個什麼事,你可怎麼辦?」
「能怎麼辦?涼拌!我爹不是說過嗎,大不了讓舅舅再給我賜一次婚唄。」
說完我就跑,果然我娘抬手要打我,一邊追一邊道:「你以為娘沒求過你舅舅,你以為還會有第二個傻蛋願意娶你!」
我不跑了,抓住我娘,問道:「所以我和馮說這婚事是您求來的?」
我娘袖子一甩:「那倒不全是。」
聽我娘說完,我覺得我娘可真是個人才。
原來在我被連著拒幾次婚之後,她就跑去找了皇帝哭訴,非得讓皇帝給我賜婚,還要求對方家世要好,門第要高,最重要孩子要上進,不能拈花惹草。
皇帝很為難,一邊是他疼愛的妹妹和外甥女,一邊是他心愛的國之棟梁。所以,他賜婚之前,總要私下裡探探那幾家大臣的口風,別萬一聖旨下了,日子再過不下去,還傷了君臣情分。
結果,人家願意的,我娘嫌人家人品不好,我家願意的,人家又嫌我品行不夠。
我娘沒辦法,就把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每次進宮都要在太後和皇帝面前哭一場,求二位收了我做他們家的媳婦,還說我不挑,等將來太子登基了,給個貴妃就行。
皇帝舅舅當年就深受我姑姑禍害,豈能再讓兒子重蹈覆轍,死活不松口。
好巧不巧,馮夫人也在求皇後讓淳嘉下嫁給馮說,淳嘉不願意,便來找她皇帝爹訴苦。
皇帝是個好爹,這次連兩家的口風都沒探,直接就將我和馮說賜了婚。
換言之,誰都別想禍禍他兒女。
接下來的事情你們就都知道了。
看在馮說做了傻蛋的份上,我接下了我娘給我的荷包。
可繡什麼我卻犯了愁,即是保平安的,總得繡個長壽的東西。
於是我問小花:「什麼東西代表長壽?」
「千年的王八萬年龜,百年的兔子無人追。」小花還沉浸在悲痛之中,回答得很敷衍。
那就繡烏龜吧,別的我也不會。
嗯……其實烏龜我也不太會。
難為他還能看得出來我繡的是隻王八。
我摸摸鼻子,嘿嘿一笑:「王八不是寓意好嘛!這烏龜代表長壽,說明你這次一定能平安回來。」
他哭笑不得:「那你還不如繡個蘋果呢?更簡單,還平平安安。」
「對哦。」我確實沒想到。
「還有,你為啥不繡兩隻烏龜?人家繡的鴛鴦都是成對的呢。」
我又不傻,哪有自己罵自己是王八的?
等等。
我眼睛一眯:「誰繡的鴛鴦?」
「就你剛才抱的那個武狀元,他媳婦兒給他繡的就是兩隻鴛鴦。」
「剛才那人就是武狀元?」我大吃一驚。
難怪皇帝想選他做驸馬。當初淳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我還以為武狀元多醜,現在想想,小丫頭片子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武狀元怎麼了,我要是參加武舉,也保準能拿個狀元。」馮說不服氣道。
「就吹吧你。還有,這荷包你愛要不要,不要還給我。」我伸出手。
他一縮胳膊,立刻揣進了懷裡,憨笑道:「既是送出去的禮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出息!
這看著校場上別人哭天抹淚的,還真有幾分傷感,所以分別的時候,我也忍不住又瞧了馮說幾眼。
他大概也是一樣,都走了幾丈遠了,又巴巴地喊住我,跑到我跟前嘮叨個不停。
「晚上睡覺的時候,記得喊個丫頭給你守夜,不然可沒人一夜起來給你蓋幾次被子……實在不行,還是去跟小花睡吧。
「太子要是欺負你了,等我回來給你報仇。
「無論去哪兒,別忘了帶上小花。」
……
「說完了嗎?」我道。
「呃……說完了。」
「那我回家了。」然後轉身往馮家的馬車走去。
走了幾步,突然想回頭再看他一眼。
一轉身,發現他仍站在原地,見我回頭,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放大,笑得開心極了。
再一次地,我向他狂奔而去。
毫不猶豫地,心甘情願地,滿懷喜悅地,帶著笑容向他奔去。
我攬住他的脖子,輕輕踮起腳尖,在他額頭上留下小心翼翼的一吻。
然後不等他反應,不等他說話,就轉身折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