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廷川深深看著姜窕,記起了許多年少時分的事。
他也搞不明白,曾經那麼想把光陰全鋪張在演藝上,莽撞執著,鞠躬盡瘁,視死如歸,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
可如今,他也會因為有了心愛的姑娘,而開始渴求安定陪伴和長命百歲。
姜窕講不出一個字,也許她有千百句要說,可如鲠在喉,最後凝滯在眼邊,熱乎乎的。
“好啊。”半晌,她答應道。
傅廷川抿著唇,得意地挑了下眼,一下子從沉穩人士變成了調皮小男生。
姜窕攥了攥他手,說:“這下可以放心睡覺了吧。”
“嗯。”傅廷川正身,當即聽話地躺回椅背,不舒適地動了會,他又前傾回身子,歪了歪,靠到身邊女人的肩上。
再也不動了。
“就這樣,”他輕輕說:“還是要養胖點,枕著舒服些。”
姜窕沒回話,心頭氤滿甜情蜜意。
隔著一個走道的徐徹,很罕見地沒有吐槽,似是深眠。
其實,他一直在裝睡,從傅廷川開始和姜窕講大學那段是時光開始,眼罩內壁就漬上了兩小片湿潤。
他輕描淡寫、寥寥幾語和喜愛的女孩,所描述的那段浩瀚時光,其間的含辛忍苦,四處碰壁,希望、失望、絕望後再重找希望,隻有他們兩個心裡清楚。
想想他們兩個,拿到第一筆片酬後,結伴去ktv嚎歌,最後直接唱到流眼淚。
他到現在還記得這首歌d,《光輝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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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隻有殘留的軀殼,
迎接光輝歲月,
風雨中抱緊自由,
一生經過彷徨的掙扎,
自信可改變未來。
……”
疲於奔命,不知休止,老傅的胃,也是那會落下的病根吧。
不過,欣慰的是,這小子終於有想休憩的地方了。
徐徹挑唇,極輕地吸氣,又緩慢嘆了出去。無人察覺。
**
到北京後,為趕時間,徐徹一行三人就沒回工作室。
陳路和另一個助理,帶上了西服,和他們在典禮附近的一間酒店碰頭。
徐徹領他倆來到提前開好的房間,方一叩門,就被人從裡邊打開了。
開門的人是位短發女人,她先是衝徐徹笑,爾後留意到傅廷川身邊的姜窕,目光微頓,不動聲色打量著。
生面孔。
“這是……”女人問。
徐徹略略弓腰,伸手介紹:“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姜化妝師。”
“哦……”短發女人了然,應得意味深長,她探出手去:“你好,我是傅廷川的經紀人,陳路。”
“您好,我是姜窕。”姜窕很有禮貌地與她交握。
陳路的視線,在姜窕手面停頓少頃,她勾唇一笑,瞥向傅廷川,眼角眉梢,帶了點戲謔。
傅廷川別開眼,輕咳一聲。
此間默契和暗湧,也隻在一起工作過好幾年的人能懂了。
“行了啊,彼此熟悉下,很快就要變同事了!”徐徹擱下這句話,大喇喇往裡走。
“哦?要變同事了?”陳路放開姜窕,跟上去問。
徐徹回過半邊身子:“對啊,一月份,姜美女就要來我們工作室報道了,當老傅的私人化妝師。”
“金屋藏嬌啊廷川。”陳路也調頭看後面倆人,面上的揶揄愈發明顯。
“怎麼,有意見?”傅廷川回得相當坦然。
姜窕拉了拉他袖口,扭眉心:“藏你妹。”
傅廷川低聲:“對,藏我妹。所以以後不準叫叔叔了,要叫哥。”
嗤,姜窕笑,都過去幾個小時了?還在糾結這個稱謂。
**
收拾齊妥,姜窕開始給傅廷川上妝。
其餘三人很自覺地出去了,妝鏡前隻餘傅姜二人。
姜窕攤開刷包,從鏡子裡偷看身後的男人,自打《太平》殺青後,這似乎是……第一次再給他化妝了。
她回頭,抬高傅廷川下巴,眉頭輕蹙,專心打量著說:“今天好好化一下哦,畢竟要上臺領獎的。”
她不再是那個小化妝師,他也不是那個大明星。她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女友,不用唯唯諾諾,在準備動作上也變得攻氣十足。
“誰說一定是我上臺?”傅廷川說話,刷子一樣的睫毛眨了兩下。
姜窕取出噴霧,打湿海綿,捏了捏:“我說的。”
“那借你吉言。”
“嗯。”姜窕往他臉心,額頭,鼻尖,下巴上著妝前乳,保湿和提亮,再以海綿輕輕抹開。
傅廷川始終盯著她。
女人異常專注,漆黑的瞳仁裡,全是他,隻有他一個人。
唇邊笑意漸深,他手一帶,把她拉坐到自己腿上。
“哎。”
姜窕小小地呼叫了下,想掙扎著起來,卻被他按在原處,動彈不了。
“就這樣化。”他靠近她,呼吸微熱。
姜窕掐緊海綿,臉被蒸得泛紅:“這樣怎麼化啊,都不對著光。”
“對著我就行。”
“這樣不……”
“不要說了,再說就親你。”
“……”姜窕真的不敢吱聲了,臀部下方接觸到的變化,真有點嚇人。
於是,就這麼紅著臉,繼續抹抹抹……
底妝成型,姜窕轉頭去拿眉筆:“你眉毛本身就很濃了,今天主要就勾下形狀,臺上打光強,這樣上鏡更幹淨俊朗。”
這姑娘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解說啊,傅廷川頷首:“隨你怎麼化。”
姜窕嗔他:“給你化個王八臉,你也隨我怎麼化?”
“嗯。”他還真應下了。
忽地,傅廷川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取走姜窕手裡的眉筆,問她:“你今天化妝了嗎?”
“你看呢。”她把臉完全轉向他。
傅廷川捏住她下巴,仔細看,片刻:“不知道。”
愚蠢的直男!姜窕掀眼:“沒化,今天要趕飛機,我做了護膚和防曬就出來了。”
傅廷川評價:“跟你平常沒什麼差別。”
“是麼?那我素顏還挺好看啊。”姜窕自得。
傅廷川抬高眉筆,試探性問:“要不,我幫你描個眉毛?”
姜窕立馬閃遠:“別別別,千萬別!”
“我學過一段時間美術。”
“我還是……不可以!讓別人給我畫眉毛,不如給我一刀!”
“真的?”傅廷川眯眼,面上溢出一絲危險的氣息。
姜窕鼓嘴,又呼氣:“你說個給我畫的理由,”轉念又怨憤:“還是別鬧了!快把眉筆給我!不要影響我們專業化妝師的工作!”
“可以給你理由,但邊給你畫眉毛,邊說。”傅廷川也提了個要求,就是不把眉筆還給他。
“你以為我就這一根眉筆嗎?”姜窕打算回身去拿備用的,但被男人死死箍在原處。
就一隻手,怎麼也那麼大力氣。
不願再拖延時間,姜窕心一橫,擺出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慘烈神態:“那你畫吧。”
“好,”這才乖嘛,傅廷川展眉笑了,捏緊眉筆,湊到女人眼上:“漢代有個人,叫張敞,官居高職,京兆尹,知道麼,相當於現在的北京市長。”
“嗯……”能感知到微涼的筆尖唰唰擦在自己眉間,姜窕心隨之發抖。
傅廷川沿著女人本身的眉形描繪著,動作很輕:“他呢,喜歡在家給太太畫眉毛,有其他當官的,跟皇帝彈劾他,說他太輕浮,沒威嚴。皇帝去問他,這位張敞就說,我聽聞閨中樂子,還有比畫眉更輕昵的,你隻需要問我國事,我給太太畫眉,與你何幹?”
姜窕被這個故事吸引,忐忑的心,平息了不少。
“皇帝很欣賞他,卻沒再重用他,”傅廷川提筆,對比兩邊的眉毛:“可在我看來,一個男人,肯放下大丈夫做官架子,不理會小人雜言碎語,心疼妻子,為她畫眉,才是用情至真至深。”
這麼說著,傅廷川擱筆,慢慢扳轉姜窕肩膀,讓她正視原本背對的妝鏡。
也是此時,姜窕完全看清了鏡子裡的自己。
兩條眉毛深淺得當,形態合適,一點也沒自己預想的浮誇。
在她們專業化妝師看來,這不是多高深的技藝,卻也讓她整張面龐,都精神飽滿了許多。
“怎麼樣?”傅廷川覆在她耳後問。
姜窕彎彎眼,嘴硬:“還不錯咯。”
“以後還信我麼?”他追問。
“信——當然信——”她回過頭,在他唇角輕快地吻了一下。
壓個唇印,權當作保。她今後都信他,君當作磐石,我當做蒲葦。
☆、第四十三章
當晚,傅廷川身亮相飛鷹獎頒獎典禮現場。
因為獎項與那部收視率奇高的抗日諜戰片相關,所以他今天特意梳了和劇裡所飾演的男主人公相同的發型,大背頭。
倘若再戴上金絲邊眼鏡,很容易又讓人回到那段烽火硝煙,隱秘詭譎的劇情之中。
傅廷川到場後,信步走上紅毯,他沒帶女伴,獨自登臺也照樣得體矚目。
他揮手致意,兩旁米分絲的尖叫不絕於耳,近乎破音。
男人一如既往的白襯衣,黑西裝。整個人看上去一絲不苟,幹淨挺拔。
隻是,這身行頭,不同以往的古板莊重,此番的西褲略短,近乎於九分褲,露出小段腳踝,以及黑色的系帶牛津鞋,都為其平添幾分年輕氣息。
外加臨近聖誕,造型方面放棄了百搭的領帶和口袋巾,換成了胸針,還是滿鑽雪人的款式。
別在左領,非常chic和應景。
相機的閃光燈延綿不斷,姜窕,徐徹,以及工作室的特約攝影師在場邊行動。
他們跟緊傅廷川步伐,邊舉著相機狂拍,一道進入會場。
傅廷川的座位比較靠前,而他們這些隨行工作人員,則被安排在最後面。
所以,哪怕心情再激動,再想蹿到前邊去仔細看,也隻能忍著。
等開幕途中,姜窕兩手交握,作祈禱狀,上前在前後輕晃。
徐徹無意瞄見她手都在抖,說:“姜妹妹,怎麼緊張成這樣?好像被提名的是你一樣。”
“你不懂,”姜窕坐端正,“就是很緊張。”
“果然還是我這種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才能淡定如斯啊,”徐徹感慨著,拂了下額發:“拿沒拿獎,又有何幹系,是非成敗轉頭空……”
姜窕斜視:“真的?不拿獎也沒事?”
徐徹捏捏眉心:“沒事,也就回去被工作室的人集體群毆一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