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紅玫瑰與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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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媽媽呢?”夏南枝問。


  “媽媽……沒有。”


  “走吧,先出去,那些人還要去審訊。”紀依北自然地搭著夏南枝的肩往外走,忽而又響起昨天陸潛的話,又堪堪放下。


  夏南枝沒覺察出他復雜的心理活動,隻是抱著小家伙往外走,四歲的小娃娃對她來說其實不輕,走了會兒,她忽然問:“他爸進去以後,他會被送到哪裡?”


  “福利院吧估計,或者找找有沒有親戚朋友願意收養的。”


  “哦。”


  當年夏南枝父母去世後,便是被紀哲收養。


  夏南枝父親夏英霖當時和紀哲都是隊長,兩人算是生死之交。夏英霖的死是由於他當時發現了犯罪團伙核心的線索,那一場火災也是證據鮮明的人為縱火,隻是縱火犯卻十幾年來都沒有蹤跡,紀哲心裡頭覺得對不起夏英霖,於是把他女兒帶回家當成了自己女兒一樣對待。


  審訊室內。


  何窈兩手拷著耷拉在腿上,發絲凌亂,肉眼看來倒是沒有受什麼傷,隻是精神氣低靡,垂著腦袋看不出情緒。


  隻不過對於一個被綁架的高中生來說實在有些過於冷靜了,紀依北靠在椅背上,點了支煙,眼眸微沉的看著何窈,同樣不吭聲。


  審訊室內一片寂靜。


  一旁的觀察室裡,餘曉瑤彎腰抓過話筒:“紀隊?”


  紀依北“嗯”了一聲,便注意到對面的女孩微微一動——不是不害怕,隻是強裝鎮定。


  “何窈。”紀依北吐出一口煙,身體微前傾,硬朗的臉龐穿過白霧顯現出來,目光鎖在她臉上,“你爸爸,何志剛,已經死了。”


  女孩神色並未怎麼大變,隻是眼眸中流露出些微的痛楚,眼角迅速逼紅,過了好幾秒後才顫抖著嘴唇微張,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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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


  “知道是誰害死的嗎?”


  女孩這時候才第一次抬眼看紀依北,卻又馬上瞥開,沒有吭聲。


  “你媽媽這些天為你的事操心不少,隻不過剛剛跟我們的副隊承認了是她殺得何志剛,你覺得有可能是你媽媽嗎?”


  “……”何窈“噌”得抬頭,這下眼裡布滿了恐懼,當真是一點都不知情的模樣,隔了半晌才回答:“我媽媽…跟我爸爸的關系不太好。”


  模稜兩可,卻又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嗯,我知道,據你媽媽所說,是因為何志剛存在猥\\褻你的行為,是嗎?”


  何窈漲紅了臉,就像是生了鏽的鏈條一般卡頓地點頭::“我爸爸他……警官,你能把你的煙滅一下嗎,我聞不了煙味。”


  紀依北從善如流地掐了煙,又佯裝出十分抱歉的模樣。


  他湊近看進何窈眼中:“聞不了煙味?可是你不是也抽煙嗎?”


  “什麼……”


  紀依北扔出一張便利店小票單子在桌上,其中一條便是一包女士煙:“這個是你買的吧?”


  何窈突然一愣。


  “小小年紀就瞎話連篇,說說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說實話。”


  “我媽媽她真的承認了…何志剛是她殺,殺的嗎?”


  紀依北點頭。


  何窈整個人像是被扎了孔的氣球迅速灰敗下來,垂下頭,把手指插進發絲裡,黑白分明,她喃喃道。


  “我媽媽是因為我…那天,我爸,何志剛想對我…我害怕極了回家後就把這事告訴了我媽,我那時才知道原來他們離婚也是因為這個事…後來晚上睡覺時我媽媽突然給我打電話,說她殺死了何志剛…我真的,真的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衝動,然後她問我該怎麼辦…我用我看到了一個電影裡的方法教她怎麼,怎麼處理屍體。”


  觀察室內餘曉瑤看著顯示屏的畫面,冷哼一聲:“這姑娘可不一般啊,邏輯思路比她媽媽清晰多了。”


  下午時餘曉瑤繞了好久才從何母嘴裡弄清楚事情的緣由,還動不動就停頓好幾分鍾不說話。


  紀依北:“哦,所以你和何志剛隻是父女關系?”


  何窈怔忪,突然在椅子上奮力掙扎起來,悽厲地尖叫一聲,就隔著一米八寬的桌子想要撲到紀依北身上。


  紀依北冷冷掃她一眼,一把把她重新按進位子裡:“實——話——”


  何窈跌在椅子上往後滑了幾步,在地面上發出尖銳刺耳的響聲,雙目猩紅,突然發瘋,惡狠狠地瞪著紀依北。


  紀依北耳邊傳來觀察室中餘曉瑤的聲音:“老大,何窈父母倆的離婚可能對她心靈造成不可逆的傷害,而後又在相處中和何志剛出現這種特殊共生關系的戀人關系,一方面她是為了挽留父親,另一方面則是滿足內心對異性的渴望。從她的反應看來,她可能內心也希望斬斷這種病態依戀,隻不過又對這種從小缺失的異性關系存在一種難以言說的依賴。”


  紀依北不動神色地聽她說完,手指敲了敲桌面,何窈的睫毛隨著他的敲擊輕顫。


  “你很聰明地把何志剛家中能反映你們倆特殊關系的東西都處理了,但是你卻漏了一樣。”


  何窈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


  “當然你可能隻是不知道,何志剛的電腦裡有一份加密文件,裡面有你在臥室拍的照片,很顯然,你不可能是像你跟你媽媽說的那樣是被迫的。”


  默了幾分鍾,何窈承認了,獰笑著問:“那你知道我為什麼願意幫我媽媽處理何志剛的屍體嗎?”


  紀依北不語,也沒被她那刻意陰冷恐怖的神態,語調嚇到,就像是個看著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看著她:“為什麼?”


  “何志剛和那群人是一伙的!”何窈聲音瞬間尖利起來。


  紀依北掏掏耳朵,皺眉看著這個聲音實在尖利得刺耳的女孩,沉聲問:“‘那群人’?是誰?”


  何窈陰森森地笑起來:“一群專喜歡抓十幾歲的少女供他們玩樂的人,不過我不知道是誰,隻知道何志剛有時跟他們有往來,打電話的時候聽到過幾次。”


  紀依北坐直了些:“抓?都是綁架嗎?”


  “怎麼可能!那些婊\\子都是自願的,畢竟報酬豐厚,隻不過有一個上次死在了賓館裡,她們都是有自己‘金主’的,突然死了這事就很麻煩,搞不好就會惹怒‘金主’。”


  “所以他們找到了你,讓你替代那個女孩?”


  說出多年來藏在心底的秘密,何窈反而放松下來,一雙腿長長舒展著:“聽何志剛說好像是那個金主從他那裡看到了我的照片,他挺喜歡我的。”


  說到這,何窈鬼使神差地笑了一下。


  繼續說:“那個組織都是靠那群‘金主’當後臺,不敢不答應,何志剛也是,他……竟然想把我送過去,我,就騙我媽媽說他猥\\褻我,我隻是想讓她保護我,但我沒有想到她會做出那種事。”


  紀依北在紙上做著審訊記錄,筆端在紙上頓了兩下。


  “那個你所謂的‘金主’,你見過嗎?”


  “沒有,他們很謹慎,我跟那些自願的不一樣。”說這話時,何窈神情宛如一隻高傲的黑天鵝,“他們怕我出岔子,隻有時候帶我陪著去一些高端場所,我發過短信求助。”


  說到這裡,紀依北清楚這背後的利益紐帶恐怕如根系一般錯綜復雜。


  而他們這次揪到的,隻不過是何窈口中那個依仗‘金主’生存的組織,還僅僅是其中一小部分。


  正如趙東鑫所說,這裡面的水很深。


  他稍停頓,忽然聽何窈說:“警官,我說了實話你可不能把這些消息都泄漏了啊,不然我出去又要被他們抓了。”


  紀依北揚眉,一笑。


  “你搞錯了吧,你還以為你能出去?”


  


☆、光棍


  “……”何窈看著他。


  紀依北隻坐在位置的二分之一,半癱在椅子上:“何志剛,是你殺的吧?”


  所有線索編織成一張大網,不斷勾勒出這件事的真實面貌,隻不過遠看雖然已經完整,但要是仔細扒著端詳,就能發現其中有些殘破的小洞是無法填滿的。


  何母這樣一個看著那麼不經事的女人真的能夠做到完美的分\\屍,而堅持著迢迢千裡背著屍骨扔到城市郊區邊上的屠宰場?


  監控攝像頭記錄著何窈在一天下午紅著眼離開後,第二天早上卻又回來,逗留到快入夜才離開,這又是因為什麼?


  而一個涉足這種組織的何志剛,面對對他懷有憤恨前妻真就能放松警惕到被一個一米六的瘦弱女人刺死還一點沒傷到她嗎?


  紀依北點了點那張小票單子,除了那一包女士煙,下面還有一樣東西——管道疏通劑。


  --


  “什麼!何窈才是兇手?!”


  觀察室內,今天留在公安局沒有跟進這個案子的舒克當場震驚地睜大眼睛。


  餘曉瑤擺擺手,很頭疼的樣子:“別提了,現在的小孩兒怎麼會這樣,我和紀隊剛才過去何志剛家裡時,我都快嚇瘋了。”


  兩人在收到趙東鑫短信時他們正在何志剛家中搜查到了最關鍵的證據。


  “這是什麼?”何窈裝傻。


  “上星期六下午三點你從何志剛家裡出來,過了十分鍾你拎著一個便利店的袋子重新進了電梯。” 紀依北看著她漸漸褪去血色的臉,“哦,你自己那張小票當然被你扔了,這是我們從便利店找來的,看監控那個時間段你也的確去過。”


  “……這能證明什麼?”


  何窈語氣著了慌,勉強鎮定下來自己就要發抖的身軀。


  紀依北看多了各種各樣的犯人,有的一見到警察就已經嚇破了膽,有的即便到了最後證據確鑿之時也鎮定自若,但更多的就是像何窈這樣的,故作鎮定。


  紀依北嗤笑一聲,扭了扭脖子,看進何窈的眼睛裡。


  “把一個成年人分/屍到那個程度,出血量應該很多吧?”


  何窈驚懼地顫慄起來。


  “而何志剛的屋裡卻沒有濃重的血腥味,瓷磚縫隙中也沒有特別明顯的血液痕跡。很不巧,我們發現了第一作案現場。”


  何志剛有變態的性\\衝動,不僅愛慕年輕的軀體,而且常常將暴力、血腥溶於性中,在他屋內的書牆背後有一道隱秘的暗門。


  那裡,便是供他滿足自己這種變態心理需求的地方。


  而何窈正是在那裡與何志剛發生關系時,趁他放松警惕之時,一刀致命。


  何窈在去之前就已經知道自己今天要殺了何志剛!


  起初他們以為何志剛是逃逸,那麼搜查他房間的重點自然與被害不同,很容易忽略那件暗門。


  那麼這樣一件恐怖的殺人案將永不見天日。


  暗門裡面,血腥味濃重,地板被血泡漲。


  “哎呀,所以你這話前後矛盾了。” 紀依北悠哉遊哉說,“要是是你媽媽殺得何志剛,她根本沒機會進那間暗室,更何況,她要是真進了,還能相信什麼‘被猥\\褻’的鬼話?那暗室裡有些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吧?”


  何窈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最終無法。


  “我在想啊,以你缜密的心思完全超出你媽,你為什麼要把你殺了何志剛的事告訴她呢……還是,你告訴她就是為了讓她替你認罪?”


  最後一層謊話被揭開,何窈瞳孔急劇收縮,已經自暴自棄,也沒了為自己辯解的心思。


  而是咬牙切齒地喊:“我恨她!我恨她!”


  紀依北正色:“是,因為與你存在某種戀人關系的何志剛曾今是她的丈夫,而你又不得不被她管束,很容易造成變態心理。可是然後呢,何志剛為了自己要把你送給所謂的‘金主’,你媽媽卻甘願為了你坐牢!”


  審得差不多,紀依北站起身,掸了掸剛才落在褲子上的煙灰。


  走出審訊室門時,他卻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神色復雜地看了何窈一眼。


  “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你媽媽沒有你想得那麼蠢,她後來還用何志剛手機給他助理發了條信息說要出差,並且開著他的車到了機場車庫,偽裝出何志剛逃逸的現象迷惑警方視線。”


  那天去調查那輛車時,紀依北坐進去過,駕駛座位置很窄,根本不是跟他身高相近的何志剛習慣的位置。


  “所以你真當她一點不知道你和何志剛的事嗎?她不過是更願意相信你,或者是即便猜到你在說謊也願意為你頂罪。”


  天氣漸漸回暖,露出點初春的端倪,有一些掩藏在白雪下的屍骨漸漸浮出視線。


  “紀隊,何窈媽媽鬧著要見她。”餘曉瑤從隔壁的觀察室出來。


  紀依北回頭看了眼被兩個警察架著出來的何窈,擺了擺手:“帶她去見吧,看著點,別讓這崽子再生出什麼事來。”


  說完,他突然瞥見對面玻璃門的休息室裡趴著一個人。


  夏南枝雙手交疊,腦袋側著枕在上面睡覺,房間內沒有開燈,側面的百葉窗透過傍晚的夕陽,落在她側臉上,明暗鮮明,眉頭卻微微蹙起。


  這時,屋內的燈忽然開了。


  紀依北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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