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原本是個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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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是個仙女。


莫名被人拐進了村溝,逼我給他洗衣做飯生孩子。


我日日盼著爹娘能來救我。


可世人偏說我與那村夫是真愛。


可笑這粗鄙凡人如何配我?


竟也敢妄想與我共享千秋。


1


我被困這處村溝已有小半年了。


於天上而言不過片刻,想必爹娘還未發現我已沒了蹤跡。


我原本是個仙女。


在追絞為禍人間的狐狸精時,不慎受傷跌入仙女湖。


趁我泡在水裡療傷之際,不知哪個挨千刀的偷拿了我的衣裳,害我仙力盡失,險被淹死。


後來,我便被人撈進了這處村溝。


撈我的是個黃臉黃皮的粗鄙村夫,人狠話不多。


目的很直接,就是要我給他洗衣做飯生孩子。


我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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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事兒沒的商量。


我說:「我是個仙女,你不能碰我!」


他笑:「仙女咋地,仙女也得老老實實給我生孩子!」


後來我真就懷上了那村夫的崽。


肚子微微隆起時,還得給他挑水劈柴洗衣做飯。


都說人間極苦,那些犯了滔天大錯的仙人,才會被貶到人間受刑。


我如今想是有些懂了,我這般遭遇,當屬於酷刑吧?


自我大了肚子後,院裡的老黃牛便日日嘲笑我。


趁那村夫不在,甚至還能開口同我說上兩句話。


它笑我自命不凡,如今卻也卑賤如塵,與它無異。


它說:「因果報應,不過如此。」


2


我劈柴的斧頭幾欲砍斷那老東西的牛角。


奈何氣力不足,隻得作罷。


後來幾次攀扯中,它自爆了身份,我也記起了些許舊事。


這老黃牛原是我九重天上的仙侍,修煉千年,歷盡磨難,又衝破層層篩選,才得飛升。


偏偏又因色欲迷心,偷看我與姐妹們洗澡,從而受了重罰。


爹娘原本要它的命,我與姐妹們存了一絲善念,保下了它。


雖失了修為,卻還有從頭來過的機會。


事過境遷,不想竟在這裡重遇。


我忽而明白了,我如今這番遭遇,竟是這老黃牛的報復。


它撺掇那村夫私藏了我的仙衣,害我丟了仙力,無處呼救。


又趁我身負重傷,與那狐狸精勾結,討來那迷人心魄的丹藥,結下這腹中孽胎。


真是可笑。


我問老黃牛:「你就不怕我爹娘尋來,討你性命?」


老黃牛無所畏懼:「你爹娘那般看重臉面,若有一日當真尋來,我或許活不成了,可你也回不去了。」


我不禁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肚子。


它說得沒錯。


即便我尋回了仙衣,可因這腹中孽胎,我也再難回到九重天了。


爹娘會因為仙家顏面而舍棄我……


是這樣嗎?


3


四季三輪變幻,我被迫給那村夫生下一子一女。


除了挑水劈柴洗衣做飯,如今還得織布鋤地貼補家用。


我至今不知那村夫名諱。


沒問。


隻聽村裡人喚他一聲「阿牛」。


真是個難聽的名字,同那院裡的老黃牛一樣讓人不舒服。


老黃牛很久沒再開口了,也耕不動地了,像是要死了一樣。


我的話也漸漸少了,麻木地重復著這起早貪黑不停勞作的每一日。


過往的千年萬年,我從不覺得寂寞悽苦。


如今不過人間三載,竟叫我生出「不如去死」的念頭。


可見凡間是真的苦。


我日日舉頭望天,盼我爹娘能來救我。


望著望著,眼神也不大好了。


膝邊幼子張嘴便喊「餓」,家中淘不出半口米糧,阿牛便責備我織的布不夠多,換不來錢銀。


他又怎會知道,我織的布,這幫凡夫俗子,哪來的福氣消受?


即使強行消受了,便要以命去抵。


4


臨近的鎮上生了場「疫」,據說接連死了好些人。


查不出源頭,也制不出免死的藥。


村裡人心惶惶,就連阿牛也不再外出了。


他鎖緊了門窗,拴好了老黃牛,抱緊一雙兒女,然後巴巴地望著我。


我手中織布的動作不停,平日鮮少同他們開口,此時卻突然心血來潮。


我說:「又要過年了,我給你們做身新衣裳吧。」


就用我織的布。


院裡的老黃牛突然「哞哞」地狂叫不止,我嫌吵,一斧頭劈在了它的腳邊。


歪了。


但耳邊終於清淨了。


我想,下次我一定可以劈中它的腦袋。


5


這場「疫」來得快,去得也快。


鎮上不再死人了,村裡又都活躍了起來。


我雖會織布,卻不太會做衣裳。


直到阿牛再要外出時,我都沒能縫好衣袖。


阿牛舉著那兩片布料往身上比劃了下,而後不忍心道:「這樣好的布,還是拿去換錢吧,穿在我身上倒浪費了。」


我沒反駁他,也省了我的力氣。


隻是如此一來,鎮上難免又要死人了。


阿牛挑著兩筐布匹又要上街,幼子望著他爹的背影嚷著道:「爹爹,爹爹,燒雞!」


阿牛沒有回頭,抬了抬手,算是應承。


待眼前再見不到阿牛身影,幼子們也相攜離去。


我面無表情地靠在院牆處,望著仍舊被拴著的老黃牛,怔怔出神。


老黃牛的嘴巴動了下,想是要開口。


我冷笑不語。


它終於按捺不住地問我:「你們不是口口聲聲說著『胸懷天下,心系蒼生嗎』?可你在做什麼?你在殺生害命,你看看你手中的梭子,它沾著多少無辜鮮血?」


如它所願,我當真翻轉著看了眼手中梭子。


它的確沾了血。


可我的眼神不好,看不到「無辜」。


我從前是個仙女。


不是聖女……


6


鎮上又在鬧「疫」了。


這次還禍連到了村裡。


村裡唯一的富戶死了,死絕了。


一家老小,十好幾口人,擺了一排。


身上還都穿著新裁的衣裳,預備過年。


眾人不敢多看,匆忙趕回了家,各自封好了門窗。


阿牛唉聲嘆氣:「眼瞧著要過年了,本想著多換些銀錢,好過個安生年,怎就這般不太平。」


我封了織機,收起了梭子。


我不能再織了。


閻王該忙不過來了。


阿牛見狀,很是不解。


他問我:「好端端的,你收起它們做什麼?何不趁著這段時日多織一些,待外頭好轉了,我也好多賣一些。」


真是個貪心的蠢貨。


我不理睬他,他反倒罵我不知顧家,不知體諒他的艱辛,不知為兒女算計將來。


我同他無話可說。


但總歸會有我說話的地方。


這一日終究要來了。


因為天兵快到了。


7


但在天兵趕到之前,老黃牛再次開了口。


它甚至沒有避著阿牛。


有什麼可避的呢?


他原本就知道家中黃牛可通人言。


當初可不就是聽了這老黃牛的撺掇,才去私拿了我的仙衣,將我禍害至此的嗎?


老黃牛道:「大禍將至,唯有仙衣可解此難。」


阿牛不解:「大禍?什麼大禍?」


於是老黃牛同他道出了實情。


我織的布,凡人是穿不上身的。


此事老黃牛也不知曉,隻是近來才隱隱猜出了其中蹊蹺。


阿牛聽後大驚:「你是說鎮上那些……還有村裡劉家……這些人,都是因為……因為我挑出去賣的布?」


我大笑不止。


若認真計較起來,不知這些人命到底會算在我頭上,還是這無知的村夫頭上?


若不夠,或許尚有他一雙兒女來償。


阿牛驟然瘋了一樣搖晃著我的身體,叫嚷道:「為何要這樣,你為何要如此惡毒!」


「我惡毒?」我反問他,「我怎麼會惡毒呢?」


我從前是個仙女。


後來為這村夫挑水劈柴、洗衣做飯、生兒育女甚至織布勞作,費心費力,從無怨言。


我怎麼會惡毒呢?


阿牛的手突然僵在了我的肩上。


沉默片刻後,他道:「這不是你們女人該做的嗎?你看看這村裡,誰家的女人不是如此?」


8


阿牛說得沒錯。


這村裡,乃至外頭鎮上,抑或是更大的城中。


女人都不過是卑賤的「工具」。


她可以是生育的「工具」。


亦可以是勞作的「工具」。


她還可以是泄憤的「工具」。


卻始終不能是她自己。


即便我是個仙女,亦不堪一提。


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壓迫與欺凌,竟成了約定俗成的規制?


哪怕他身無長物,哪怕他粗鄙不堪,卻可以因為性別而壓人一等。


真是荒謬。


我不說話,阿牛便以為自己佔據了道理一方。


他顫聲道:「人……人是你害的,錯……錯是你鑄成的,與……與我何幹?我……我與孩子可不能受你牽連。」


看。


這便是凡人。


凡間的男人。


「晚了。」我說。


「我若粉身入地獄,你怎麼能獨活呢?這不是你們凡人最愛說的『生死不離』嗎?」


9


阿牛的怯懦和恐懼我都看在眼裡。


這與他當年撈我回來時的野蠻與狠辣大不相同。


他慌極了,雙腿一軟,癱跪在地上。


嘴裡不住地念叨著:「我不能死,我可不能死,這事兒與我無關,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無辜的……」


老黃牛「哞哞」了兩聲,催促阿牛快將當年藏住的仙衣找出來。


它說:「那仙衣集萬年仙力而成,能起死人肉白骨,若啟用得當,大禍可免。」


阿牛聽罷,連滾帶爬地出了院子。


我與老黃牛跟了過去,不想他竟去刨了自家祖墳。


怪不得我這些年四處尋覓不見我的仙衣。


這齷齪之徒竟將其藏進了墳冢。


他刨出仙衣,看也不看我。


似乎忘了我才是這仙衣的主人。


盡管我可能再也無緣穿上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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