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目光朝她‘溫和’看來,淡聲道,“妹妹初到東宮,習慣就好了,當聽見的聽見,不當聽見的,聽不見就是了……”
太子良娣愣住,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不知道該如何應聲才好。太子妃已經抱了其中一個孩子離開,太子良娣隻得撵上,不敢再說旁的話。
閣間內。
福緣貴在地上,不敢高聲,“公子沒同太傅說話,太傅也不知道公子身份,阿智已經將公子領回去了,除此之外,沒有再生旁的岔子。”
還要生什麼岔子!
遇到許黎就是最大的岔子!
許黎多聰明的人,他若要是查,恐怕子楓的身份瞞不住……
太子攥緊掌心,強壓下心頭怒意,囑咐道,“讓人送子楓去南郊,那邊的人少,現在南郊呆一段時日,暫時不要露面,再做打算。”
“是!”福緣應聲,而後起身,正欲推出去,太子又微微皺了皺眉頭,低聲喚了句,“回來。”
福緣連忙折回。
太子眼波橫掠,聲音似來自深淵冰窖一般,“子楓身邊有阿智跟著,還有這麼多侍衛,怎麼會在端陽節的時候走散?”
他不信這麼巧合。
又尤其是,今日是端陽龍舟會。
這也是他為什麼聽到子楓走失的消息,心驚肉跳的緣故……
福緣又跪了回去,“殿下,公子是聽說您會經過,想遠遠看殿下一眼,所以阿智才想,端陽節這麼多人在,沒人會留意公子這處,所以帶了公子外出,但沒想到還是受了人潮衝散……”
福緣話音未落,太子惱怒,“這麼巧合的人潮衝散!剛剛好衝到子楓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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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緣僵住,他是沒想過……
太子目光陰冷,冰冷道,“去查,子楓是怎麼會忽然生了心思,想要趁端午的時候來看我?從他身邊的嬤嬤和丫鬟開始查,再硬的嘴都要拗開,廢了就換一批人,我不信這麼巧合的事,剛好就發生在今日……”
“我倒要看看,到如今,誰的觸手伸得這麼長……”
福緣趕緊低頭。
***
觀禮臺主閣間,內侍官撩起簾栊,“太傅,陛下有請。”
言罷,內侍官側身避過,請許黎入內。
主閣間內,隻有平帝與大監在。
平帝手中還握了奏折,龍舟會應當從一開始就沒怎麼看,隻是一面瞄著,一面看著手中奏折。
“草民許黎,見過陛下。”許黎行禮。
平帝瞥了他一眼,淡聲問道,“ 心裡的勁兒過了嗎?”
許黎低頭,“草民不敢。”
平帝順手將手中的奏折擱在一側,輕聲說道,“怎麼脾氣比牛還倔?”
許黎沒有應聲。
平帝起身,繼而踱步上前,一面伸手扶他,一面道,“起來吧,朕知曉你待孝兒親厚,孝兒從小跟著你,你們二人感情深。孝兒的死,你耿耿於懷,但孝兒也是朕的兒子,他的死,朕也痛心。”
許黎親自相扶,許黎不得不起身。
平帝繼續,“朕知曉你將孝兒的死歸咎在太子身上,朕已經同你說過了,孝兒的死同太子無關。痛失愛子,朕也痛心,但朕更痛心的,是朕選給他做輔臣的相材,這些年都將時日耗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平白浪費光陰…… ”
平帝話音未落,許黎打斷,“陛下,草民仍相信,先太子的死有內情!”
他忽然開口打斷,平帝良久噤聲不語。
君臣之間久違的沉默,仿佛讓時間忽然回到幾年前。當時近乎同眼下如出一轍,但那個時候的許黎更極端,在正殿上,當眾抵折子要求徹查太子溺水一事,鬧得金殿上險些收不了場。平帝是想不了了之,但後來許黎當眾辭官。
時隔多年,仿佛氣氛在這一刻又回到了原點。隻是許黎早已不是金殿上的衝動少年,歲月在心間平添幾分內斂。平帝仔細打量這些年他,亦有從年少到沉穩的變化。
平帝溫聲道,“朕不讓查,是因為朕已經徹查了。”
許黎沒有應聲,眼中仍寫滿不信。
平帝也果真道,“是你一直不肯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因為總覺得有人當對孝兒的死負責,自始至終,放不下的人是你。”
許黎眼眶微紅。
平帝繼續道,“許黎,朕愛惜人才,到如今,朕仍希望你回朝輔佐。”
“草民無法與太子苟同,就算陛下認定先太子的死並無內情,那國公府的大火呢?京中死了多少人,陛下看不到嗎?還是陛下同草民一樣,不肯相信,也不願意相信?”許黎已算是逾越。
平帝眉頭攏緊,兩人言辭間並無敵對,卻已然針鋒相對。
許黎並未退卻。
平帝沉聲道,“好,那你說,朕該怎麼辦?”
許黎微訝。
平帝上前,一雙眼睛似是要將他看穿一般,“你知道這些年,朝中和軍中多少勢力在老三手裡?西秦北有羌亞,巴爾虎視眈眈,東有燕韓覬覦,南有蒼月,早前的北輿是怎麼亡國的?你一個太傅不清楚!朕要這個動老三,是想讓西秦四分五裂,然後讓羌亞,巴爾,燕韓,蒼月,四家分秦?!”
許黎怔住。
平帝繼續,“朕不立太子,是坐等老三逼宮,還是親眼他逼死老六和老七?你認為他恨的人是誰?漣孝?漣源?漣祁?還是漣進?他恨的人是朕,朕若是沒了,老六,老七還有活路?”
許黎全然僵住。
“你現在不回朝,日後有何根基!無論日後登基的是誰,新帝身邊要有能信任的人輔佐,朕信任你,也信你可以對西秦的江山社稷負責,但是你呢?太子已經死了,朕了一個兒子,不比你傷心少,但朕心裡還有江山社稷!你呢!你心裡隻有死去的太子!你一直惦記著他,就一直隻能是先太子的太傅!如何輔佐江山社稷!但你記得,你當時要做太傅的時候,同朕怎麼說的!你的一腔抱負呢!”
許黎雙手攥緊,喉間輕咽了咽,雙手因為激動而緊緊顫抖著。
“你不回朝中,不手握重權,朕駕崩後,你還有多少安心日子過?”
許黎詫異抬眸。
平帝已經回到了方才的坐塌上,淡聲道,“朕說得夠明白了,你自己回去想。”
聲音中的淡然平靜,仿佛先前說話的是另一人一般。
江邊上,鑼鼓聲震天,尖叫聲,歡呼聲和吶喊聲都到了鼎盛之處,是最後的奪魁之爭,所以全然將兩人先前的話掩蓋在周遭的喧囂裡。
許黎低眉垂眸。
***
看臺上,卓新抱了小荔枝回來。
最後的奪魁隊伍已經誕生,許久的龍舟會都沒有這麼熱鬧了,稍後,陛下會親自給獲勝的隊伍嘉獎。
小荔枝方才看得盡興,一時沒想起自己的爹爹。
眼下回了閣間中,便忽得要粘著自己的爹爹了。
趙平澤從卓新手中接過小荔枝。
小荔枝朝著卓新笑了笑。
趙平澤意外。
小荔枝對陌生人大多謹慎,他是沒想到不過一場龍舟賽的功夫,小荔枝同二公子卓新已經熟絡。
卓新也不覺察。
因為在王府幼兒園裡,耳濡目染久了,見慣了沈悅同孩子們的相處,也知曉如何根據孩子們的不同個性,同孩子們打交道和相處,所以他會哄小荔枝開心,小荔枝也願意和他一處。
小荔枝回了趙平澤懷中,卓新才提起正事,“對了,六叔,恭平叔叔,方才在外面的看臺上,見太傅去了陛下那裡,一直到比賽結束還未出來……”
卓新言罷,卓遠和趙平澤都忽得抬眸看他。
太傅同陛下在金殿上因為先太子的死起了爭執,大夫辭了官,從此遠離官場。
聽聞陛下也曾讓他還朝,但許黎都婉拒。
但若是一直在主閣間同陛下見面,到比賽結束還未出來這麼久……
趙平澤遲疑看向卓遠,低聲道,“該不是,太傅要回朝了?”
卓新也順著趙平澤的目光一道看向六叔。
但卓遠卻沒有吱聲,也不置可否。
—— 天家讓許黎回來,那朝中不會太平了。
***
孩子們晨跑回來,累得各個都至少吃了兩碗飯,也都不怎麼挑食了。但奇怪的是,分明已經很累了,結果卻不困,沒有瞌睡。
而且不僅沒有瞌睡,反而更精神了!
這是怎麼回事!
總歸,孩子們回了房中洗漱,更衣,才又往偏廳去。
京郊別苑的偏廳,如今已經被改造成了學堂,放了課桌,置了筆墨紙砚,像極了京中的學堂,和幼兒園教學區的小凳子不同。
小一些的孩子都有些不習慣。
大一些的孩子倒是知曉,之前見過的學堂就是這樣的。
孩子們到的時候,岑夫子已經到了。
說是夫子,到其實隻有三四十上下,因為讀書的緣故,整個人都透著書卷氣,往廳中一站,溫文儒雅,一開口,又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晨間的課,都是岑夫子的課,講的是歷史故事。
岑雲還有些意外,沈姑娘之前同他打過招呼,因為今日是夏令營開營第一日,又有晨跑的環節,所以怕幼兒園中的孩子會有一兩個掉隊的,跑不完的,拖沓的,所以課程可能會延遲,甚至取消都有可能。
他彼時就覺得驚訝。
她還真能撺得動這一群京中的小祖宗們晨跑?
岑雲看來近乎不可能,所以也做好了全員遲到,甚至課程取消的準備。
但沒想到這群祖宗竟然一個都沒落下,全都按時到了偏廳中。不僅如此,還沒讓旁人操心,相互之間自行詢問,和諧得將各自的座位都安排好了。
岑雲早前也去過京中好些世家的族學教過書。
還是大些的孩子,光爭位置就鬧得不可開交,打架,哭鬧得都有,全然不像眼下這群孩子。分明看起來一個比一個機靈,一點都不木訥,卻如同做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一般,幾句,“我可以坐你旁邊嗎?”,“我們可以交換位置嗎?”,就將首日最頭疼的座位問題都解決了。
一點腥風血雨都沒有。
教得孩子多了,岑雲揉了揉眉心,怕自己活在幻覺中,但很快,又清醒過來,因為小五忽然朝齊格道,“喂,憑什麼我坐你後面!”
岑雲才覺得這節奏是對的。
岑雲以為齊格要同小五鬧起來,但一側的阿四卻忽然說,“那你坐我後面吧。”
“……”小五愣住。
小七業已起身,“五哥,我們換位置吧。”
小五原本還理直氣壯的,但阿四,小七都這麼說了,小五隻得照做。
難題便這麼解決了。
岑雲瞠目結舌。
族學中喜聞樂見的打鬥環節就這麼還沒開始,就無疾而終了,一直到整節課結束,孩子們之間都沒有發生過明晃晃的口舌之爭或著拳頭相向,更驚訝的是,整堂課程中,王府一隻都沒有旁的人入內伺候,或是有人照著,仿佛不怕這堆祖宗會掀房子一般。
而確實,也沒有掀房子。
做為夫子,最喜歡的自然就是自己的課堂上孩子們會認真聽講,精心準備的課程互動,孩子們會熱忱參與,這些,王府幼兒園的孩子們竟然都做到了。
而且,他一提問,孩子們就會爭先恐後舉手。
他點到誰,誰說,其餘的人頂多失望得感嘆一聲,嘀咕一句,下次岑夫子你要點我!
一堂課下來,簡直超出岑雲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