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馨若在新婚次日起了個大早,未過卯時就在梳妝臺安坐,讓幾名使喚丫鬟盡心盡力地打扮,衣發簪飾全要一頂一的精致和華貴。
她想著,自己今晨是頭一次正式見公婆,斷不能丟了霍家的臉面,她的一舉一動都應當彰顯著世家貴婦的端淑氣質。
長安雖臨近夏日,丫鬟們還是按照賀馨若的要求,給她換了身香色的連珠紋錦衫裙,這衫裙的樣式極其綺麗,卻比這時令婦人常穿的布料厚實許多。
不過賀馨若不怕熱,她更怕會被房家表妹豔壓。
就連發髻也梳了個比較誇張的驚鴻髻,等賀馨若終於打扮完,同霍長決往高氏院裡走時,霍長決還忍不住往她那腦袋頂上瞥了幾眼。
賀馨若自是覺察出了霍長決的目光,有些難為情地問道:“夫君,你怎麼了?是覺得妾身這麼梳發不好看嗎?”
霍長決無奈地搖了搖首,隻當是賀馨若才剛剛入門,還未適應新環境,有些過於緊張,便溫聲回道:“沒有,這麼绾發挺好看的,隻是以後再見母親時,不必穿得這麼隆重。”
賀馨若點頭應是,等同霍長決到抵了高氏院中的正廳後,卻見左側的圈椅上,已經坐了個妙齡女子,便猜,她應當就是定北侯的表妹發妻——房氏。
不同於賀馨若的精心打扮,阮安穿了身款式低調的淡碧色長襦,那長襦的衣料極為柔軟,在夏日裡既貼合身線,又能讓穿的人覺得清涼。
美人兒濃密的烏發,也僅僅用了幾根白玉雕成的玉蘭發簪輕绾。
乍一見阮安如玉般的似雪容顏,賀馨若的心中就頗不是滋味,她就說,定北侯不會無緣無故娶她。
這小表妹不僅給他生了個孩子,模樣還生得那般美,而擁有這樣好底子的美人,自然不太需要用脂粉和華貴衣物的來妝點自己,隻消淡妝素抹,就有一種天然去雕飾的清麗。
賀馨若掩住面上的訕意,隨著霍長決落了座。
霍長決見上首並無霍阆的身影,便問高氏:“母親,父親怎麼還未過來?”
高氏無奈地回道:“通鑑園那處來了個人,說相爺身子不適,今晨就不過來了。”
相爺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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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馨若掩住了眉間的那抹不豫,心中愈發不是滋味。
這剛進門的頭一日,她便叫那蜀中來的房家表妹在容貌上壓了一頭,就連公爹也不給她面子,連新婦奉茶都不來,她還真是出師不利。
不過賀馨若很快在心裡安慰自己,好歹霍長決是高氏的親子,今晨高氏還派院裡的下人給她送了盅銀耳燕窩羹。
高氏做此舉,便說明這是在有意拉攏她,也是在向她表明,她身為她的親婆母,定然是要向著她的。
這般想著,賀馨若的心裡平衡了些,也掀眼,看向了對個的阮安。
這房家表妹肯定沒收到婆母的燕窩銀耳羹,她聽下人說,前陣子,她才剛進門不久,就和定北侯同婆母有了爭吵。
賀馨若決定抓著這一點,好好地再同高氏親近親近。
這一旦和高氏有了共同的敵人,統一了戰線,那在相府裡,她和高氏也能落得個婆媳和順的稱贊。
很快,賀馨若給高氏奉完了茶。
霍長決是新婚,今日也不用去京兆府當值。
高氏有意當著眾人的面疏遠阮安,故意隻拉著賀馨若說話。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
東家長,西家短的,聊得不亦樂乎。
阮安卻沒將這兩個人的談話放進耳裡。
她右手邊的高案上,擺著三個白瓷食碟,裡面分別裝著山楂蜜餞、桂花糕和馬奶提子。
阮安來高氏院裡的這幾次,發現高氏是個極為講究吃食的人,也很要面子,每次都會變著花樣的擺上些新的鮮果和點心。
她起得有些早,溫書又很費腦,現在自然是有些餓了。
阮安覺得,高氏和賀馨若且得再聊上一陣,在這婆媳倆談話中止前,她也不方便提前走。
闲待著也沒什麼意思,她也不喜歡聽她們講些世家的八卦,便開始用起手旁的點心來。
山楂蜜餞的味道酸甜適中,內裡都被人挖了核,咬起來勁道有嚼勁,最是開胃。
桂花糕的粉也被磨得又細又綿密,外表雖平平無奇,卻內藏乾坤,裡面塞著的餡是高氏秋日裡命下人釀的桂花蜜,吃起來層次豐富。
因著桂花糕有些過甜,阮安在吃馬奶提子時,便有些吃不出果味,但看那提子的大小,便知這等子的鮮果,要價極貴,平民百姓是吃不到的,尋常的商賈也找不到購易的渠道。
高氏同賀馨若說了會子話,也不時地用眼往阮安的方向瞟著。
本以為那房家表妹的神情多少會露出些落寞之色,可她看上去卻極其的悠闲自得,竟還吃上了!
那高案上備的點心,當然是給來人吃的,可高氏活到這麼大,也出入過不少廳堂。
每個世家的主人定然要給客人備下點心茶果,可大家通常都不會怎麼用,隻偶爾覺得渴了,才會飲些茶水。
實在覺得餓極,也隻是拿一兩塊點心墊墊胃。
她從來就沒見過,像阮安吃得這麼認真的!
當然,那房家表妹也沒敞開了吃,她仍裝著仔細聆聽的模樣,從食碟拿點心的頻次並不多。
高氏有些失了陣腳,她弄不清楚這房家表妹到底是真餓,還是沒見過世面。
但她身為婆母,若是因為長媳多吃了她幾塊點心,就批評她,那很容易就會落得個刻薄的名聲。
這廂,阮安適才吃桂花糕時,覺得有些噎嗓,便對身後侍侯的丫鬟命道:“幫我添盞茶來。”
“是。”
高氏見她又要添茶,連眨了數下眼皮,她不再刻意晾著這位長媳,反是費解地問她:“房氏,你清晨是沒用過早膳嗎?”
賀馨若也一頭霧水地看向了阮安。
可不知為何,她心裡竟有些羨慕上她了。
她因著緊張,也怕到高氏這兒奉茶時會出岔子,所以早上沒敢用太多東西。
發上的高髻壓得她脖子倍覺酸澀,可為了保持端莊的儀態,她隻得讓面上掛著柔婉的笑意,而初夏多少有些炎熱,這時也沒到從地窖裡取冰的時候,賀馨若一進到這正廳裡,便覺得熱極也渴極。
她也想喝口茶水,可卻又怕唇上的口脂會花,隻能忍著。
反觀那房家表妹,衣著清涼,她和高氏從這兒聊著天,她卻在那兒吃得自在,好不快哉!
阮安對著高氏赧然一笑,也不跟她客氣,溫聲回道:“兒媳用了早膳,隻是母親這裡的點心過於可口,就多用了幾塊。”
聽罷這話,高氏心中頗不是滋味,她定睛看了看活閻王的表妹嬌妻,又看了看自己親兒子的媳婦。
一個生得眉眼嬌甜,姿容勝雪。
另個雖盛裝打扮,有兩分姿色,可神態卻處處都透著不自然。
當然,賀馨若和阮安的相貌壓根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雖然賀馨若才是她的親兒媳,可單論相貌來說,高氏還是覺得阮安更順眼些。
小表妹既然說她這裡的點心好吃,那應當還是沒見過什麼世面,那活閻王也是個莽夫,不是個太講究吃穿的人。
高氏的心中逐漸冉起淡淡的得意。
是啊,放眼整個長安的世家,她院子裡的庖廚是最會做點心的。
高氏本來就是個好顯擺的人,她自幼生活的環境又是高門世家,圈子裡的貴女們,吃穿用度都很講究,她們相聚在一處時,也總會攀比。
思及此,高氏決定讓阮安見見世面。
便命下人將今春剛下來的太平猴魁給她斟了一盞,還特地叮囑,要把那金銀絲結條籠子拿出來,用那個來烘茶,還要用她平時不舍得拿出來的瑞紫裂紋透釉茶碗來裝茶。
這些名貴的茶具,那蜀中來的小表妹也一定沒見過。
烹茶的婢女很快就為在座的所有人都呈上了那盞裝著太平猴魁的茶碗,阮安接過後,簡單地吹了吹熱氣,便直接飲了下去。
霍長決看著賀馨若一直盯著阮安,不解地問:“你怎麼不喝?”
賀馨若搖了搖頭,回道:“妾身不渴。”
她當然是覺得渴的,但她才不要像房氏一樣,就這麼當著婆母的面,該吃吃,該喝喝,一點都不矜持。
等阮安喝完了太平猴魁,高氏又同賀馨若交代了些事。
賀馨若見阮安又吃了塊山楂蜜餞,心中倍覺狐疑。
她怎麼這麼愛吃酸的?
這又貪食,又好渴,倒像是……
賀馨若趕忙打消了這個念頭,覺得這事應當不可能,房家表妹才剛進門一個多月,這麼快就再懷上,那運氣也太好了吧。
不經時,高氏終於喚阮安、賀馨若,還有幾個小娘退出了正廳。
阮安同賀馨若見了個平禮後,便先她離開。
霍長決也準備在下午去西市署看看,同賀馨若說了兩句話,就離開了高氏的院外。
因著去往阮安的院子,和去往賀馨若的院子需要通過同一條小徑,是以阮安前腳剛走,賀馨若也緊跟其上。
賀馨若正猶豫著要不要走上前去,與阮安假意地寒暄幾句,卻見她忽地頓住了腳步,亦用纖白的小手捏了捏自己的腰側,問向身側的丫鬟:“茯苓,你覺沒覺得,我最近好像胖了些?”
說著,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無奈又道:“好像肚子也比之前大了那麼一點兒。”
茯苓不太敢說實話,卻覺侯爺天天那麼刻意地用各種名貴的吃食喂著她,她不胖才奇怪。
但阮安所說的胖,在茯苓看來,也隻是比之前柴瘦的身形要豐潤了些。
茯苓覺得,夫人剛進門時,身形有些過瘦,都不像是生過孩子的,如今的身形卻是秾纖合度,骨酥體勻。
阮安見茯苓沒說話,便知自己果然是胖了。
這一切都怪霍平梟!
這人整天跟喂兔子一樣似的喂她,她不胖才奇怪,而且人的嘴一旦吃慣了好東西,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霍羲就多少隨了她這點,男孩有時難以控制自己的口舌之欲。
再者,今兒個又是她月事的第一日,女人來月事時,也都有些嗜甜好渴。
等過了這陣兒,她可說什麼都不能再吃這麼多了。
等阮安一行人走遠後,賀馨若的面色登時慘然一駭。
嗜酸。
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