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不如娘親,看不出那房家表妹的深沉心機來。
下回她可得記住了,再不能以貌取人,不能瞧著那小表妹柔柔弱弱的,就掉以輕心。
傍晚,賀馨若回到相府。
霍長決今夜不用帶街使尋街,便準備陪著新婚妻子好好地用用晚膳。
賀馨若也拿出了溫柔小意的模樣,不時地用公筷往霍長決的食碟裡夾著菜,二郎、二郎地喚著。
其實賀馨若的氣質和長相都不是霍長決喜歡的那一種,之前高氏也往他屋裡塞過兩個曉事的丫鬟,但霍長決卻將她們調到了院外做事,沒讓她們近身伺候。
在他看來,這份體面應當要給自己將來還未過門的妻子。
如果妻子能正常生育,他們夫妻間的感情也比較和順,他也不會去納什麼妾室。
霍長決目前雖然不算很喜歡賀馨若,卻覺得這夫妻之道,總要相處磨合。
是以,霍長決也很配合賀馨若的逢迎,她夾什麼,男人就吃什麼,也會主動找些話題同賀馨若聊敘,不會讓這飯局過於枯燥。
賀馨若卻不明白霍長決的那些心思,她觀察了番霍長決的神情,覺得他今天的心情應當不錯。
想起母親今日的提點,便覺得應當借此同霍長決提一提大房那處的事。
思及此,賀馨若撂下了手中的筷箸,故意做了副難為情的模樣,看了眼霍長決。
霍長決不解地問:“夫人怎麼了?”
賀馨若方才嘆了口氣,問道:“二郎,你說父親那麼疼愛霍羲,你不擔心嗎?”
霍長決不解其意,頗有些不悅地蹙眉,又問:“擔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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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馨若在飯前就已經將要同霍長決說的話揣摩好,是以,很快便跟丈夫提起了爵位之爭的事,還故意做出了幾分憂色,擺出了一副全為他好的模樣。
這說到底,霍長決才是這爵位之爭的既得利益者,隻有她男人跟她綁在了同一根繩子上,這對付起大房的人來,才能更容易。
賀馨若本以為,這席話說完,霍長決應當會深以為然。
再不濟,男人也會緘默地思考思考這事。
卻未料及,霍長決竟是頗為憤怒地撂下手中的筷箸,這番,他同賀馨若說話的語氣也難能帶了些薄怒。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賀馨若有些懵了,她印象裡的霍長決,向來是個溫潤如玉的世家公子模樣。
何曾有過這等惱怒的時候?
“二郎…我這都是……”
霍長決卻不肯給她任何辯駁的機會,隻又怒聲斥道:“今日我就全當你是說錯了話,饒你一回。我勸你早些將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收斂,不要去招惹我大嫂和小侄,盡好自己的本分。”
“不然……”
休妻這話太重,霍長決還是換了一句:“不然我就罰你禁足,再讓公中扣你的月俸。”
霍長決自幼就知,家族的興旺榮辱,與這後院裡的每個主子都逃不開幹系。
他雖然一直都活在長兄霍平梟的陰影下,卻也深知,如果沒有霍平梟在外建功立業,以身御敵,霍家這門楣就不可能這麼興盛。
如果父親的爵位也給了長兄的孩子,他也是心悅誠服的,不會說些什麼。
霍長決一氣之下,連飯都不想用了,幹脆振袖離開了主廳,徑直去了偏房。
而賀馨若突然挨了通訓斥,也自是被氣得渾身發抖。
她覺得霍長決將她的好心全都當成了驢肝肺,而且她的男人怎麼會這麼不爭氣?
連爵位都不努力爭取一番,那將來在官場上還能有什麼前程?
“夫人,您還用飯嗎?”
一側的小丫鬟恭聲問道。
賀馨若睨了她一眼,沉聲回道:“用,怎麼不用。”
她持起了筷箸,心中也落定了主意。
霍長決既然這麼不爭,她身為他的妻子,就必然更要在這件事上多花些心思。
如果她都不替他好好地籌謀籌謀爵位的事,她們二房就更難得到霍阆那郡侯的爵位了。
***
近來霍阆身體不適,所以霍羲也在阮安的身旁多待了幾日,但男孩畢竟貪玩,雖然有些黏著自己的母親,卻還是更喜歡跟像霍樂識這樣的少年待在一處。
這日天朗氣清,霍樂識正好不用去國子監上學,便帶著小侄霍羲,在相府尋了處空曠的地界,耐心地教著他該怎樣放紙鳶。
當然,霍羲如果想摸摸那紙鳶的絞盤,霍樂識並不會同意。
今日的風有些大,甭說是霍羲這麼大點兒的孩子,就算是六七歲的孩子,但凡是身型嬌小了些,都容易因握不穩這絞盤而傷著。
小霍羲跳了跳腳,伸出小手夠了夠那絞盤,可他長得太矮,隻能摸到霍樂識的衣袖。
男孩的小臉逐漸顯露了幾分沮喪,奶聲奶氣地央求道:“小叔~你就讓我放一放紙鳶吧。”
霍樂識義正嚴辭地拒絕道:“不成啊,等你再長大個幾歲,就能放了,到時你想要什麼樣的風箏,你小叔我都親自給你扎。”
說著,又將那絞盤往上抬了抬。
霍羲又噠噠地蹦跶了幾下,最終隻得作罷,不甚情願地收回了小胖手。
但見著那紙鳶越飛越高,霍羲也仰起了小臉兒,他驚奇地“哇”了一聲,贊嘆道:“小叔好厲害~能將這紙鳶放得這麼高!”
得到了侄兒的誇贊,霍樂識的眉間也顯露了幾分得色,剛要再同霍羲講講該怎麼去放這紙鳶,卻見江小娘的近侍婢女一臉急色地尋到了這處。
“三公子,小娘身體不適,您快回去看看吧。”
等阮安派人來接霍羲時,竟被告知兒子正和他小叔霍樂識待在江小娘的院子裡。
霍羲和霍樂識又不亦樂乎地在江小娘那處玩起了孔明鎖,一時半會回不來。
但孩子的身旁總是跟著兩個僕婦,有人看管。
所以阮安倒也不那麼心急讓霍羲立即就回來,便派人到江小娘那兒又告知了一聲,酉時前,她會親自將孩子接回去。
很快就到了酉時,阮安帶著茯苓和白薇等人來了趟江小娘的院子,江小娘雖然是霍阆的妾室,但到底是她的長輩,霍羲既是在這兒打擾了多時,她也應當進裡面同江小娘寒暄幾句。
等進了主廳,阮安卻見裡面的一應裝潢和擺件雖然樸素,但也沒失了世家的大氣。
江小娘的身子恢復了些,命下人給阮安斟了盞茶水。
阮安見江小娘面色青白,便犯起了醫者的毛病,溫聲問道:“我在蜀中是研習過醫術的,小娘的身子若有不適,不妨讓我診診脈。”
江小娘卻搖了搖首,神情恹然地回道:“多謝夫人好意,隻妾身這病是積年的頑疾,治不好的,就不勞您為妾身診脈了。”
聽她這麼講,阮安當然知道這話是在有意推脫。
江小娘既是丞相的妾室,也算是高門裡的婦人,但凡是有個慢性疾病,尋個醫者開副方子,飲個幾劑湯藥,好好地調養調養,便能很快痊愈。
江小娘這病分明不是治不好,而是有人不想讓她好,也有極大的可能是,江小娘在示外時,不想讓旁人覺得她的身體好。
阮安前世在宮裡見慣了妃嫔們的紛爭,便知如江小娘這樣的婦人,定是有自己的自保之術,所以便沒再多說些什麼。
等帶著霍羲離了江小娘這處後,阮安正好同賀馨若一行人等打了個照面。
賀馨若對她福了一禮後,笑意吟吟地問道:“呦,長嫂這是從江小娘院子裡出來的嗎?”
阮安聽著她語氣不善,面上倒是不顯,淡淡回道:“霍羲喜歡和他小叔在一起玩樂,今日三弟正好在小娘的院子裡,我是來接霍羲回去的。”
說著,也不欲再在外面同賀馨若交談。
其實賀馨若並不知道的是,早在她剛來長安的時候,就已與她打過交道了。
她和霍羲都知道是她在賀馨芫的藥裡動了手腳,也害得自己的親妹妹險些毀容。
對於這樣心思歹毒的人,阮安當然不準備同她過於客氣,反正過幾天就搬府了,她也不用再與賀馨若有什麼往來。
賀馨若自是覺察出了阮安對自己的冷淡態度,等她們一行人走遠後,她心裡或多或少有些不忿。
生了個兒子,就覺得自己了不起了嗎?
沒想到這房家表妹看似柔弱,也是個心氣兒高,容易趾高氣揚的。
不過這回她也有收獲。
竟是親自見到她來了江小娘的院子裡,婆母高氏最是厭惡江小娘這個妾室,她隻消在晨昏定省時同婆母提那麼一嘴,高氏肯定會更加厭惡阮安這個長媳。
房家表妹往後又不是隻住在自己的宅院裡過活,身為侯夫人,當然得同各個世家貴婦交際。
她本來就在這長安的圈子裡沒什麼人脈,到時再落得個婆母不喜的名聲,這以後啊,房家表妹就別想再在世家圈子裡抬起頭來了。
阮安徑直走著,卻沒注意到身側的小霍羲,竟是轉著小腦袋,往賀馨若的方向看了一眼。
男孩烏黑的瞳仁依舊清亮明澈,可迎著暖煦的夕陽,他的眼裡卻浮了層讓人看不清的情緒,頗似沉靜深潭,讓人望不見底。
霍羲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很快又轉回了小腦袋。
他仰起小臉兒看向阮安時,神情很快恢復了孩童的天真和朗然,笑眯眯地問道:“娘~我們晚上吃些什麼啊?”
阮安溫柔地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回道:“今晚從公中那兒提膳,應當會有羲兒愛吃的酥酪。”
***
近來霍平梟總能發現,每每到了該入睡的時辰,阮安卻總是會憑空從他枕邊消失。
下床前,姑娘會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一晃,似要試探一番,他到底睡沒睡。
前幾日霍平梟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很快就又睡了過去。
可今日他也有些睡不下,待伸出大手往身旁伸探,卻沒摸到那觸感熟悉的溫膩肌膚。
心中空落落的。
原是阮安沒在。
身側冷不丁沒了那麼個溫軟的小人兒,霍平梟竟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若是單純要小解,早便該回來了。
思及此,霍平梟從床上坐起,沉眉問向飛罩外值夜的茯苓:“你知道夫人去哪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