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看向那兩個不到十歲的少年,覺得這兩個人的模樣生得都挺機靈的,先前兒她在杏花春收養的那對龍鳳胎如今過得都不錯,孫也則同她當年一樣,去了南境遊醫,她將霍平梟之前給她的一千兩銀子給了孫也二百兩作為路費。
也不知這小子遊醫遊得怎麼樣了?
阮安或多或少有些擔心,孫也會在路途貪玩,而不是好好研習藥理,精進醫術。
等魏元走後,阮安站在表面黑亮簇新的藥櫃前,深深地嗅聞了番堂內的藥香,神態漸漸放松下來。
這裡才是屬於她的地方啊。
雖然做定北侯夫人的時日既富貴又悠闲,但在阮安的心裡,她還是一直覺得,自己始終是那個在山間採藥的小醫姑,治病救人才是她的初心。
況且,她太喜歡霍平梟了,在他的面前,她總是顯得過於拘謹和局促,幾乎變成了另個人。
她並不喜歡自己在霍平梟面前的表現。
但在這間藥堂裡,阮安卻覺自己可以施展手腳,這才是屬於她的一方天地。
然,開業的當日,阮安雖然躊躇滿志,可及至日落西沉,藥堂卻無人問津,她連個病患的影子都沒見到。
隻進來一隻大黃狗,還有個來討飯的乞丐。
阮安在藥堂前的四方梨木桌旁枯坐了一下午,看著田芽揮手將黃狗趕了出去,又命田姜拿出了個饅頭,將乞丐也給打發走,神態越來越低落。
雖說她不指著這家藥堂的利得來生活,可開張的頭一日就出師不利,還是讓人備覺沮喪。
眼見著日頭偏西,藥童田芽來到她身前,恭聲問道:“阮姑,我們要閉堂嗎?”
阮安搖了搖首,走到藥櫃旁,打開其中一藥屜,用纖手點了點其中的當歸。
她將其中一顆當歸湊在鼻前聞了聞後,立即就顰起了柳眉。
Advertisement
看來她們雖然能購得一些藥草,卻弄不到成色好的藥草,長安城中的熟藥局也應當會將品質最好的那匹藥先給世醫開的老字號,像她這種新開的藥堂,除非有獨特的進藥渠道,否則就隻能弄些次品來抓。
阮安將那當歸放回了藥屜。
反正她手頭上還有幾百兩銀錢,霍平梟給她開的這間藥堂,也是魏元拿著他私庫裡的銀子上下打點的。
男人不缺銀子,是以阮安也不著急還他開這間藥堂的錢。
思及此,阮安對藥童田芽開口道:“我們剛開張,一時半會兒是來不了什麼生意。這樣,你和田姜在今日閉堂後,記得帶著虎撐去豐安坊裡的各個民巷裡走動走動。”
虎撐是每個鈴醫都會在藥箱上攜帶的鈴鐺,百姓但凡聽見虎撐的泠泠之音,便知有遊醫至此,如需看病,自會循著虎撐的聲音尋找鈴醫的足跡。
阮安讓田姜和田芽帶著虎撐去穿街走巷,比他們直接吆喝的效果要好得多。
田姜和田芽點了點小腦袋。
阮安接著對兩個藥童交代道:“如果在民巷裡遇見想要看診的百姓,你們記得對他們說,每月初十到初十五,我們藥堂不收任何診金,免費給病患看診,隻名額有限,藥堂在這六日裡,每天隻收二十個病患。”
當晚,田姜和田芽就帶著虎撐在安仁坊的民巷裡走動了一圈,果然如阮安所說,兩個藥童遇見了幾個想尋鈴醫看病的平民百姓。
田姜和田芽也按照阮安的叮囑,將她要求說的話,都同這些百姓們說了一遍。
次日便是初十。
辰時,阮安扮作老婦來到藥堂後,驚喜地發現,這時辰外面就已經有百姓站好了大隊,靜等著她來看診了。
百姓們既是來看病,自然也都想藥到病除,便能順道在阮安這裡抓藥。
先前兒魏元幫阮安進的那批藥材雖不算上乘,但也能起到治病的療效,阮安在初十到初十五的這五天裡,幹脆沒按市價給看病的百姓抓藥,而是僅以進藥的價格算。
短短五日,曾經來阮安這處看過病的百姓都得到了有效的療愈,阮安的藥堂也在安仁坊逐漸打開了名氣。
等過了初十五,亦有百姓來這兒抓藥看病,與開張那日的慘淡相比,藥堂屬實熱鬧了太多。
初十八這日。
見下午藥堂也沒什麼病患來看診,阮安便對田芽命道:“今兒個我們早些閉館,你和田姜要記得多溫醫書。”
田芽和田姜剛要應是,堂外卻傳來一道質感溫文的男音——
“阮醫姑現在就要閉堂嗎?”
阮安抬眼看去,待看清來人的相貌後,姑娘的面上露出了淡淡的驚詫
竟然是黎意方。
可她並未打著阮姑的旗號開了這間藥堂,黎意方是怎麼知道她在這處的?
“黎大人……”
阮安喚罷,黎意方已然徑直走到藥櫃前,並在梨木四方桌旁落座。
男人穿著一襲绀色的襕服,將手心朝上,亦將手腕搭在脈枕,溫聲道:“本官近來身體不適,遍尋良醫卻不得而治,還請阮醫姑在閉堂前,再收下我這個最後的病患。”
依著阮安對黎意方這人的了解,他雖然年歲尚輕,可骨子裡卻是個極其端方自持的人,甚而有些過於古板和嚴肅。
按說,憑他的性情,是不會佯裝有疾,刻意諧謔她的。
可阮安觀他的面色,卻並沒看出什麼病狀來。
但中醫講究望聞問切,在沒懸脈之前,阮安也不好判斷他的情況。
黎意方來都來了,她當然也得給他把下脈,再開副方子,將他這病治好。
思及此,阮安在他對面落了座,溫聲道:“那黎大人就是我今天接診的最後一個病患。”
說罷,阮安將纖指並攏,剛要將它們搭在男人的腕骨上。
忽覺一道帶著濃重壓迫感的氣息朝她發頂拂來,阮安抬眼,見黎意方原本平靜的面色微微一變。
“啪”一聲。
她的手被一隻骨骼燙熱的大手猛然攥住,男人的手背上賁出淡淡的青筋,充斥著強勁的力量感,亦攔住她指尖往黎意方腕骨落下的方向。
阮安立即識出了這隻手的主人——是霍平梟。
他怎麼不提前知會一聲,就到醫館來了?
黎意方蹙眉道:“阮醫姑在為我看病,定北侯這是在做什麼?”
霍平梟的神情看上去略顯慵懶,眼角眉梢間卻蟄隱著淡淡的戾氣。
他垂眼,凝睇著姑娘神情復雜的面龐,低聲回道:“先給本侯看吧,本侯這病,比較急。”
第32章 初次赴宴
阮安抬眼, 無奈地看向霍平梟。
藥堂開張之前,兩個人曾在府裡商議過,不會對外公開關系。
是以在黎意方的面前, 她的身份是鈴醫阮氏, 而不是霍平梟的表妹發妻,房氏。
但阮姑這一身份,似乎與定北侯再難脫開幹系,旁人都認為, 阮姑與尋常的外室不同, 是霍平梟在府外的紅顏知己。
思及此, 阮安微抿柔唇,正色道:“黎大人是今日藥堂的最後一名病患, 等我為他診完脈, 再為侯爺看診。”
先前兒阮安也與霍平梟講明過,她在藥堂接觸的病患雖然大多以婦孺為主, 但偶爾也會給些男病患診脈看疾,不過在望、聞、問、切時, 她也隻會碰觸到他們的手腕,過於隱秘的疾病她當然會避嫌。
霍平梟既是答應得好好的, 阮安並不希望, 他對她看診的事, 做出過多的幹涉。
等阮安說完,霍平梟並未回話。
男人帶著壓迫感的目光一直睇視黎意方,他通身散著淡淡的兇殘, 有威脅和霸道在他漆黑眼底浮隱, 像極了一匹瞄準獵物的孤狼。
黎意方雖不畏懼霍平梟的權勢, 卻也被他那道目光看得極為不適, 可心中仍在為阮安打算。
阮安在霍平梟這個霸王的面前畢竟弱勢了些,黎意方怕他走了後,霍平梟會尋她的麻煩,便對他提議:“侯爺,我們不妨出去談談。”
霍平梟冷嗤一聲,質問道:“你到底有病沒病?”
黎意方被他咄咄逼人的話問住,一時語噎,面色也顯露了幾分不豫。
而另廂的阮安,自是覺出了兩個男人之間,愈發不對勁的氛圍。
黎意方今天恰好尋到了她開得這間藥堂,阮安也是準備趁此同他解釋一番她和霍平梟之間的關系,還有上次憑空消失的事。
卻沒成想,霍平梟在傍晚也突然造訪了她這間藥堂,弄得勢頭還像要抓奸似的。
看來她得盡快將這事跟霍平梟解釋清楚,黎意方壓根就不是她的未婚夫,而那個所謂的要當京兆尹的未婚夫,也是她早年編撰的。
這都是什麼事啊……
怎麼會這麼巧呢?
阮安無奈地嘆了口氣。
近來黎意方聽說了定北侯迎娶房家表妹的事,那所謂的,房家表妹所出的孩子,應當就是阮安的兒子阮羲。
黎意方空找了阮安一個多月,其間甚至向京兆府廨請假,去了趟嘉州,卻一無所得。
卻沒成想,霍平梟竟將她安頓在了這間藥堂裡。
而通過阮安適才對霍平梟的態度,黎意方也能判斷出,他們兩個人目前應當是某種情人的關系,隻是霍平梟這人自恃身份,不肯給那姑娘任何名分。
黎意方越想,越覺惱恨。
早知如此,他當時就應該不顧那些沒用的矜持,在阮安還未離開長安前,就應當向她表明心跡,求娶她為妻子。
母親那處他也可以先斬後奏,總好過阮安現在的境況,竟連個名分都沒有!
思及此,黎意方終於開口,亦不甘示弱地對霍平梟質問道:“定北侯那日在城門外,汙蔑我在外豢養外室,私德有虧。那敢問,你現在和阮姑又是什麼關系?”
“與黎兆尹無關,勸你少管闲事。”
霍平梟話音沉沉,冷眼覷向他看。
黎意方擺出的凜正之態看在霍平梟眼裡,都是道貌岸然,虛假得很。
——“你們別吵了,這裡面有誤會,你們聽我解……”
阮安想要制止兩人的爭吵,霍平梟卻打斷她話,低聲道:“這事等外人走後,我們再談。”
他口中說的那外人,自然就是指黎意方。
黎意方也自然看出,霍平梟是在用一舉一動向外彰顯主權,坐實他與阮安的關系。
是啊,說到底,他們兩個人有一個共同的孩子。
得見黎意方的神情劃過一瞬黯然,霍平梟繃緊的唇線漸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