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看她的眼神雖然無波無瀾,卻莫名帶了些壓迫感。
或多或少有些掌控的意味,似是她將它收下後,就同他締結了什麼永生永世的契約一樣。
如果她將它從脖子摘下來,就會受到什麼懲罰似的。
阮安閉眼搖了搖首,覺得自己可能是因為累到了,所以有點想多了。
不過她是真的很想收下這個狼符。
它可是霍平梟幾歲時就佩戴的隨身之物。
霍平梟單手撐膝,明晰的手指漸漸蜷攥,緘默地盯著她看。
及至看見阮安乖巧地垂下眼睫,沒有任何要將它摘下的意味,才略微松了些指骨的力道,轉而用指尖輕輕地點著考究章服上的厲獸紋。
剛想循著本能再去吻她。
阮安卻再度抬首,杏眼水盈盈的,看著溫軟又純良。
她壓根就沒注意到,霍平梟用那般充斥著佔有欲的目光看了她良久。
這時的她有些呆呆的,就像隻被惡狼盯上的兔子一樣,軟且無害,對周遭的危險毫無防備。
阮安心中高興歸高興,卻還是問了他一嘴:“你雖然要將它給我戴,可它畢竟陪了你這麼多年,身前沒了它…你能習慣嗎?”
霍平梟的神情恢復如常後,慢悠悠地拿出了出徵前,阮安悄悄放在他行囊裡的那枚平安符。
“我啊。”
說著,他拿它湊近阮安泛紅的小臉,並將它往她眼前晃了晃,懶洋洋地又說:“以後就隨身帶著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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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痘疫
過完了年節, 高氏終於許賀馨若歸了次寧。
母女倆有半年多的時日沒見面,先前兒賀母實在擔心賀馨若在相府的近況,便買通了府裡的一個下人, 經由她來給賀馨若傳話, 聽說賀馨若被減了月俸,賀母又派人給她送了銀子,讓她拿著上下打點同府中下人的關系。
瞧著賀馨若比從前瘦弱了許多,賀母不免有些心疼, 可到底她最寵愛的女兒度過了這個艱難的坎, 往後的日子也能越過越順遂。
為此, 賀母疏通了關系,特地請了位頗善婦科的翰林醫官, 這醫官總給宮廷裡的娘娘們看疾, 醫術也是一等一的高超。
賀母準備讓他給賀馨若好好地瞧一瞧,她還專門命了下人, 在民間四下搜集能使女子懷男胎的方子,誓要讓賀馨若在今年懷上霍家的子嗣。
但那翰林醫官需得傍晚之後才能到賀府, 賀母和賀馨若坐在羅漢床上,便在他來之前, 闲聊起近來賀府發生的事。
賀母談起賀馨苑的婚事, 語氣帶了些不屑:“不過是個妾生子, 還當自己能有多好的出路,邱瑞起碼是你父親那幾個門生中最有才學的一個,那庶女和房小娘將這場婚事退掉後, 八成也不會有什麼世家來上門求娶了。”
霍阆壽宴上發生的事, 賀馨若也聽得了些風聲, 卻還是覺得這事蹊蹺得很, 怎麼那房家表妹擇的那家點心鋪子,就正好是邱瑞那姘頭的哥嫂開的?
這時,屋外來了個下人,通稟道:“夫人,翰林醫官過來了。”
“快請他進來。”
賀母說完,又對賀馨若叮囑道:“這會兒讓這醫官好好地給你看看,說不定開個幾副方子調養調養,你的身體就能好轉了。”
之前賀馨若在高氏的院子裡罰跪了一個月,又逢入秋,到底是受了涼,於女子而言,到底會傷了根源。
賀馨若頷了頷首,自然希望這次,來的這名翰林醫官能將她的身體瞧好,她總覺得那次誤飲了霍羲換的藥後,每逢月事,她的小腹都格外的不舒服。
等翰林醫官進了室,亦為賀馨若把了脈之後,神情不禁顯露了幾分憂色。
賀母看出他的異樣,忙問道:“大夫,我女兒的身體還能不能被調理好了?”
翰林醫官肯給賀母這個面子,也是看在賀馨若是霍家嫡子兒媳的份兒上,更清楚,這位賀家的大姑娘與霍少尹已經成婚一年了,可肚子裡仍沒有什麼動靜,定然心急得很。
不過觀她的脈相,還有這幾月月事過於紊亂的症狀,這翰林醫官已然可以確定一件事。
賀家的大姑娘,怕是再也沒有生育的能力了。
卻又不好說得過於直白,免得會得罪這家人,於是便道:“子嗣之事,並非強求才能得來,夫人還需放寬心態,說不定心情好了,這子嗣便能有了。”
賀馨若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暗覺這翰林醫官說的話,同之前給她看過身子的醫師說的,也沒什麼區別。
眼前的這位翰林醫官,可謂是長安杏林的權威人士。
賀馨若聽不出來他這是話裡有話,賀母卻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
等那醫官離開後,賀母的神情逐漸黯淡,賀馨若不知母親為何要做出這副神情,剛要開口詢問。
外面卻忽地來了個神情驚惶的僕婦,一進室,就火急火燎地說:“不好了主母,郊外的莊子裡出事了!那裡的管事派人遞了口信,說好幾個佃農都染了痘疫。”
賀馨若一聽這話,趕忙用帕子掩住了口鼻,語氣帶著嫌厭地問:“你先離著遠點兒,沒跟莊子裡的人有過接觸吧?”
僕婦搖了搖首,回道:“奴婢沒有,來的人也都用布匹掩好了口鼻,幸好那莊子裡的管事是染過痘疫的,所以他即使接觸上了那些染疫的佃農,也不會再患第二次。管事說,他在莊子那兒騰出了個地界,暫時作為避痘所,將鈿農都集中關在了那裡,痘疫暫時還沒發生擴散的現象,也對官府那兒瞞住了。”
賀母聽完,雙眼微微眯了起來,卻說痘疹又喚天花,每逢春冬兩季,這等疾疫都會蔓延得格外厲害。
民間更是將痘疹稱為人生中的一個大劫,以往也有許多的公侯官員染上此病,不治而愈。
能熬過去這個坎兒的,大多是福大命大之人。
思及此,賀母又問那僕婦:“我們府裡,是不是也有幾個曾經患過痘疫,但最後卻無恙的下人?”
僕婦應了聲是,回道:“奴婢聽說,外院的更夫,還有侍弄花草的小廝,以前都是得過痘疫的,不過他們的親人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賀母頷了頷首,揮手示意那僕婦下去。
僕婦離開後,賀馨若不解地看向賀母,卻聽她嗓音幽幽地問:“你在相府,還能接觸上霍羲那孩子嗎?”
賀馨若怔了下,很快點了點頭。
自打上次出了霍羲換藥的那件事,賀馨若也不準備再對這個孩子心慈手軟。
她隱約猜出了賀母的想法,雖說四歲多的孩童體質尚弱,若是染了場痘疫,也很容易就會被閻王爺索了性命,但……
“雖說方法可行,但房家表妹畢竟是個懂醫的,據說定北侯在外面的紅顏知己阮氏也是劍南嘉州有名的女醫,萬一那孩子命大,還是被治好了,不還是沒用嗎……”
賀母卻幽深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依著痘疫這威力,早晚會傳到長安城中,她們的莊子也不一定是疫源,說不定其餘的田莊也早就有了染疫的人。
而她想要的,遠不隻是要讓霍羲染上痘疫那麼簡單。
******
定北侯府。
今日霍羲放了旬假,阮安便沒去藥堂和藥圃,特地騰出了一天的空當,準備好好地在府裡陪陪兒子。
霍平梟許諾給霍羲的馬駒幾日前就被送到了相府。
回來前,霍羲還讓下人將那馬駒牽到了侯府,那馬駒生得通體雪白,性情很是溫馴,霍羲年齡尚小,那馬駒也載不了多少重量,雖說他現在還不能立即騎它,平素卻可以將它當成玩寵來養。
孟廣這軍將看似粗曠,實則也是個心細的,將馬駒送來時,還弄了套小小的鞍具,馬背上的鞍墊還繡著憨態可掬的虎頭,一看就是給男孩特地準備的。
霍平梟手底的軍將跟他的年紀差不多,成家的人佔少數,他算是其中最早有孩子的,所以孟廣等人也很疼愛霍羲。
阮安在侯府的園子裡看著霍羲同馬駒玩耍時,也收到了曲江馬球塞的請帖。
過了春闱,皇帝便要在曲江一岸的月燈閣處舉辦馬球賽,參加的人不僅有剛剛中舉的新科進士,還有京郊的一些將士,和那些皇親國戚、公侯伯爵們。
而長安城的馬球賽,通常都是兩兩成雙,四人對壘。
阮安記得李淑穎的馬球就打得極為不錯,經常和太子一起上陣,跟別的世家夫妻一起比賽,她雖沒去過曲江,卻在東宮裡見過李淑穎穿著騎馬服的颯爽英姿。
而宮中最受寵愛的李貴妃,好像就是在馬球賽上,被皇帝看中的。
思及此,阮安垂了垂眼,見著上面的宴貼果然是邀請她和霍平梟一起去赴那曲江馬球賽。
如果她和霍平梟決定赴賽,不出她所料的話,依著霍平梟在朝中的地位,她們的對手就將會是李淑穎和太子蕭崇。
但她壓根就不會騎馬啊……
而且自打她有了霍羲後,身手再不及從前敏捷,從前採藥攀壁這些事於她而言都是信手拈來,現在若再給她一根繩索,讓她就這麼蕩在半空採藥,她是一定會犯怵的。
阮安正對著馬球賽一事犯難,卻見白薇一臉急色地走了過來,嗓音略有些慌張道:“夫人,不好了,小世子屋裡的書童好像染上痘疫了。”
第61章 晉江首發
聽見“痘疫”這兩個字後, 霍羲的小身子不禁打起寒顫來,男孩立刻就沒了與小馬駒在一起玩的心情,即刻仰起了小臉兒, 擔憂地看向了阮安。
阮安的神情漸漸顯露了凝重之色。
前世她在宮裡的那幾年, 經常能從宮人的口中獲知哪處又有天花爆發的消息,皇帝隻派官員將那些染疫的百姓安置在了臨時搭建的避痘所中,不許他們靠近皇城,甚而還特地設置了查痘官這一職位。
為了避免天花大面積傳播, 也有太醫官向皇帝提出了廣泛種痘的這一舉措, 皇帝卻讓戶部算了筆賬, 在得知推廣種痘這事需從國庫消耗幾百萬兩黃金後,立即就批了道折子, 將這事駁了回去。
有其父必有其子, 阮安這麼一想,太子蕭崇為了造豪華遊船, 而做出將福田院和安濟坊都拆除的事,也就不甚奇怪了。
阮安在心中又掐算了下時間。
今年是玄康四年。
玄康五年, 皇帝駕崩。
她記得在皇帝駕崩的這一年,長安城才終於有了很嚴重的痘疫, 卻不知霍羲的書童是從哪兒染上的這疾病。
霍羲身側守著的僕婦們都露出了怖畏的神情, 有些慌了陣腳。
阮安正了正神色, 身為侯府的主母,她當然要做表率,就算天要塌下來, 她都不能先在下人的面前露出怯色。
“你們不必驚惶, 天花又不是治不好, 若在染病初期, 用幾副方子就能調養過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不必在府中弄得人人驚惶。”
“是。”
阮安匆匆來到霍羲的小院後,見裡面的下人都用手帕或是帨巾掩住了口鼻,皆對天花這種疫病避之不及。
魏元今日正巧在府上,聽得消息後,也趕忙尋到這處,攔住了要進耳室的阮安,道:“夫人,不可以身犯險,小的已派人去軍營將這事告訴侯爺了,您不如等他回來後,再同他好好地商議商議這事。”
阮安的神情異常鎮靜,回道:“魏管事放心,我和世子一樣,在很小的時候都患過天花。”
魏元驚詫地張了張口,欲同阮安再說些什麼,卻終是又閉上了嘴。
阮安徑直進了耳房,見白薇說的那名書童正坐在矮榻上,男孩不過七八歲大,阮安對他的印象很深,是個心細如發的孩子,平日伺候霍羲時也很得力。
書童看到阮安進了耳房,連忙起身朝著她行了個禮,恭聲喚道:“夫人……”
男孩的聲音透了些哭腔,面上也帶著淚轍,明顯是剛剛哭過的模樣。
阮安湊近一瞧,見他的雙頰上遍及著細細密密的紅疹,她仔細地將這些紅疹觀察了一番,溫聲道:“阿遠,你別害怕,先把袖口卷上去,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