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娣的寢殿雖離正宮尚有段距離,李淑穎卻依舊能聽見那裡的笑聲,太子近來日日宿在傅良娣的寢殿裡。
因著這場來勢洶洶的天花疫情,皇帝將所有朝務免去,隻在紫宸殿中接待重要的大臣。
太子對外面發生的一切禍事置若罔聞,隻沉溺在傅良娣的溫柔鄉中,不可自拔。
李淑穎自嫁給蕭崇後,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太醫開的調養方子也不怎麼管用。
臨近子時,李淑穎隱約聽見了傅良娣的嬌笑聲,她神情陰測,倏然從華貴的四柱床上坐起了身,眼帶仇恨地盯視著前方。
她很想怒聲吶喊,更想即刻去傅良娣的寢宮,打那狐媚的賤人一巴掌。
可她不能。
她畢竟是東宮的正妃,身為妻子,卻沒能將太子平日的作風約束好,她本就挨了皇後的怨懟,再在深夜撒潑,同個妾室爭風吃醋,那她在東宮就更無威嚴可言了。
守夜的宮女琉璃將燭火點燃,走了過來,關切問道:“娘娘,您又睡不下了嗎?”
李淑穎睨她一眼,幽幽地回道:“外面那麼吵,還怎麼睡?”
暖黃的燭火下,李淑穎的皮膚略顯黯淡,比進宮前更失光澤,但眉眼和五官依舊精致動人,尤其是那雙眼睛,生得極為明豔。
琉璃安慰她道:“娘娘,這回殿下好歹是同傅良娣在一起,沒在這種時候去民間沾什麼野花,而是安安分分地待在東宮裡,您且放寬心緒吧。”
李淑穎冷笑一聲,回道:“本宮怎麼放寬心緒,敦郡王都知道和翰林院裡的醫官一起去民間為百姓分發藥材,我勸了太子多少回,母後的禁足仍未被解,陳貴妃在宮中一人獨大,代掌鳳印,早產的皇子身體康健,陛下又格外寵愛,剛一出生就被封為了親王。”
“可殿下倒好,絲毫都不知居安思危,這時隻知待在宮裡避痘,一點都不知幫陛下分擔分擔。”
李淑穎越說,心中積著的氣越多。
民間的這次天花疫情,反倒讓霍家更出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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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長決身為京兆少尹,在休妻之後,每日都會派街使在長安的各個民巷支攤施藥,相府的主母和幾個小娘,還有定北侯府的房氏亦是。
李淑穎聽人說,霍家給百姓發放的湯藥玄得很,有些輕症的染疫病患喝上幾碗,症狀就有好轉。
別的世家再怎麼施粥、開倉放糧的,都不如霍家這賑藥要來得實際,也更得人心。
這種時候,霍家哪來的藥方和藥材?
看來這一切,都是劍南道來的阮姓醫姑給他們幫的忙。
李淑穎想起燒尾宴上,房家表妹大出風頭的得意模樣,不由得又是冷笑一聲。
這種時候,美麗的容貌絲毫都不及那阮醫姑給予定北侯的幫助來得重要。
“這嘉州來的女醫姑真不簡單,雖然出身低了些,卻不甘心隻當個外室啊,這次的事一過,霍家人也得高看她一眼,說不定過段時日,她就能有個身份,進侯府做姨娘了。”
琉璃回道:“娘娘,您不是一直在尋找治療天花的藥方,想將它代太子獻給皇上嗎?”
“是啊,太醫院的那些太醫,腦子裡隻有些陳年舊方,雖然有用,卻起不到及時的效用,這種時候,或許隻能從民間的鈴醫和世醫裡尋了。”
琉璃是東宮的女官,一年前,李淑穎在看見賀馨芫面上的痘瘡有所好轉後,曾派她出府尋過阮醫姑的蹤跡,她卻沒有將人帶到府上復命。
這次,琉璃很想將功補過,又說:“奴婢聽聞,最近總有大藥堂的人去阮醫姑的藥堂裡,他們都在沽價,想將她手裡能夠治療天花的藥方買下來。城中最大的藥堂仁濟館,甚至還想邀平安堂加入他們的商會呢。”
李淑穎卻冷笑了聲,嘲諷道:“這些世醫的腦袋也是糊塗了,那阮姓醫姑在長安又不是沒有靠山?有定北侯在,他們還拉她入什麼會。”
琉璃附和地回道:“娘娘說的是,但奴婢還打聽到,阮醫姑也在等著那些人競價,好似是想將那藥方賣個高價呢。”
李淑穎聽完這話,心中難免生出了些優越感來。
說到底那醫姑是貧苦人家出身,手頭上擁有的一切,包括進的那些藥材,都是定北侯給的。
她聽說阮安是開了間藥圃,更覺得這醫姑是個不肯安於現狀的人,藥堂裡每月的進項能有多少?
她每月能獲得的利潤,估計都買不了她任意一根發簪上的一顆珠子。
這個女人很缺銀子。
況且為了能在定北侯和霍家人的面前搏個好印象,她又將自己藥圃裡進的那些藥材都撥出去了。
定北侯雖然能給她貼補些,但那麼些錢於這女醫姑而言,應當也是不夠的。
思及此,李淑穎勾了勾唇,對琉璃命道:“這樣,明日你也去趟她的藥堂,打聽打聽她那方子的價格,先拿個一萬兩去,不夠的話,再回東宮來同本宮支取。”
“是。”
琉璃恭聲回完,暗覺自己辦完這趟差事後,也可以狠狠地撈上一筆了。
畢竟她聽聞,出價最高的藥館,不過就是準備給那女醫姑一千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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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女官琉璃來到豐安坊。
琉璃進室時,阮安正同田芽和田姜交代著瑣事,她給兩個孩子都準備了齊套的面紗和手衣,兩個男孩認真地聽著她的叮囑,眼睛亮亮的。
“咳、咳、咳。”
琉璃故意咳嗽了數聲,很快打斷了三人的交談。
應當就是這個老婆子了。
琉璃想起,一年前她在熟藥局,還見著她帶了個小孩在買藥材,可不知為何,這醫姑好似突發了厥症,身上狂汗不止。
她身側的小孩立即就尋來了街使,琉璃見這老婦突然發了病,也就回了太傅府同李淑穎復了命。
哪兒成想次日,這老醫姑就同人間蒸發了般,從長安城徹底消失,害得她被主子訓斥了好幾次。
阮安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這年輕女子的眼睛生得細細的,眉心還長了顆豆大的黑痣,神情總帶著些許的刻薄之態。
是她前世的老故人了。
阮安即刻認出了琉璃的身份,亦想起了前世在東宮做事的那幾年,琉璃這人生怕她會威脅到她在李淑穎心中的地位,對她使盡了構陷和打壓的手段。
等她和李淑穎徹底撕破臉皮後,琉璃更是對她百般欺侮,李淑穎放任她的這種行為,有了她帶頭,在東宮裡,是個人都能隨意作踐她。
等蕭崇登基後,琉璃成了坤寧宮裡的鳳儀女官,而她則被發配到了掖庭,成了一名洗衣婢。
不過在阮安看來,琉璃再怎麼趾高氣揚,也隻是李淑穎身邊的一條狗罷了。
阮安上下看了琉璃一眼,暗覺無論是今世還是前世,琉璃的模樣和氣質都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琉璃還是跟以前一樣,隻要不在李淑穎的面前,都是一副耀武揚威的模樣,將狗仗人勢這一詞演繹得淋漓盡致。
二人在梨木桌的兩側坐定後,琉璃將此番的來意同阮安講述了一番。
果不出阮安所料,琉璃這次來到她藥堂,也是奔著她手中的藥方來的。
“我們主子準備出價三千兩,買下你手中的天花藥方,阮醫姑,這次你可賺大了,你手中的藥方,還真成了千金良方了。”
阮安笑了笑,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前世她就發現,琉璃這人的手腳不幹淨,總是在為李淑穎辦事時,貪昧銀兩,但她極有手段,總能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還能讓底下的人都替她兜著。
李淑穎自幼被嬌養長大,花錢大手大腳的,隨意撥給琉璃做事的銀兩數額雖大,可在她看來,這都是一些小錢,她從來不會計較這些。
這就給了琉璃許多可乘之機。
琉璃見阮安一直沒回復,又催促道:“阮醫姑,你想好了嗎?”
阮安搖了搖首,回了她兩個字:“不夠。”
李淑穎給琉璃的錢,絕對遠超三千兩這個數額。
琉璃瞪了瞪眼,倒是未料及,這女醫姑竟然這麼貪心。
三千兩銀子還嫌少?
不過是個藥方而已。
琉璃的語氣沉了些,又道:“阮醫姑,你別不識好歹,據我所知,其餘競價的世醫,沒有一人能給你到這個價格。你如果想要訛我,大不了我就不買這方子了,長安城中又不是隻你平安堂一家藥堂,別把自己太當回事!”
阮安的神態依舊帶著她平日扮老時的溫慈,語氣平靜地回道:“姑娘不買就不買,何必激動呢?”
琉璃暗覺,這老醫姑應該也不想讓這到嘴邊的三千兩飛了,又坐回了原處,語氣透著不耐地又問:“那你到底賣不賣?”
卻見阮安朝著她比了個數。
琉璃難以置信地問:“五千兩?你這醫姑也太能坐地起價了。”
雖然她這麼說,卻也是想把這藥方買成,畢竟李淑穎給了她一萬兩,就算給了這醫姑五千兩,她手頭上還能剩下一半。
饒是如此,琉璃仍準備再同阮安砍一砍價,不想讓她分去太多。
卻未成想,阮安搖了搖首,眼帶笑意地又說:“姑娘,我是說,除非你和你主子能給到我五萬兩。不然,這藥方我是不會賣的。”
琉璃聽完,一臉驚愕地再度起身。
“你瘋了嗎?什麼藥方要賣到五萬兩?”
阮安斂饬了番自己的衣裙,轉首看向琉璃,語氣透著不易察覺的寒意,回道:“我們藥堂沒有強買強賣這一說,老身還是那句話,姑娘不想買的話,就請便吧。”
她料準了琉璃雖然張狂,卻怕回東宮後,不能在李淑穎的面前復命。
琉璃的神情客氣了些,刻意放低語氣,又問:“老醫姑,我剛才是有些心急了,您別跟我計較。您醫術高超,劍南的人都喚您一聲阮姑,寫得藥方也定然都是千金難覓的良方。”
“隻是…五萬兩銀子,這實在是…太多了。”
多麼?
阮安並不這麼想,這五萬兩銀子,隻能買李淑穎的幾個冠子,或是幾套頭面。
這麼點錢,當朝的太子妃還是掏得出來的。
阮安的神情未有任何松動,隻態度堅定地回道:“五萬兩,一個字都不能少,出不了的話,你們就別買,老身等著別人來買。”
“你!”
琉璃伸手指了指阮安,卻忽地意識到,這藥堂外站了兩個身強體壯的男人,應當是定北侯撥給她的侍從。
阮安油鹽不進的態度讓琉璃氣得眼眶泛紅,卻又對她無可奈何,最後隻得憤而離去,準備回東宮將這事同李淑穎稟明。
買藥方的事是她同李淑穎提起的,可她出了趟宮,卻又沒將事情辦成,等回去後,主子免不得會指責她一頓。
琉璃的心中惆悵萬分,覺得挨罵還算是小的,萬一她自此失了李淑穎的信任,那便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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