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平梟的眉宇透著股慵懶的松散勁兒,待將姑娘纖柔的小手攥進掌中細細地把玩了番後,方才淡聲回道:“我讓人提前將他送回去了。”
“你怎麼不讓他跟著我們一起回去啊?”
霍平梟瞥首,看了眼一臉費解的小妻子,無奈地低問:“想跟你單獨多相處會兒,不行啊?”
說著,他亦輕輕地捏了下姑娘的手,摸上去的觸感依舊軟軟的,就跟沒長骨頭似的。
阮安搖了搖首後,還是忍不住問了他一嘴:“你覺得,適才那魏家小姐的琴技如何?”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
霍平梟卻似是聽出了裡面掩藏的酸勁兒,待看向阮安,見她明澈的杏眼微帶躲閃。
他輕哂一聲,突然低俯身體,欺近她柔嫩的面頰,盯著她的眼睛問:“吃味了?”
阮安眨了眨眼,軟聲反駁道:“沒有……”
“沒聽。”
男人的語氣頗顯生冷,斬釘截鐵地撂下了一句話:“老子欣賞不來。”
阮安難以置信地闊了闊眼眸,她沒帶霍羲去長安時,就曾聽聞過這位魏家小姐的才情。
這魏家小姐如此好風雅之事,同霍平梟這種性情的人,怕是說不到一處去。
對著他彈廣陵散,也就跟對牛彈琴沒什麼兩樣,白白瞎了那魏家姑娘的好風情。
她訥訥地回了一句:“其實…我也聽不太懂。”
霍平梟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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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則,他倒也不是那般粗鄙的人,霍家畢竟是勳爵世家,他自幼也曾被霍阆按文官路徑培養過,見識過琴技高超的樂師。
再者,手底下的暗樁清玄,就極擅琴技。
霍阆年輕時,偶爾也會獨自撫琴。
霍平梟識得出琴曲的好壞,卻不知為何,獨獨對魏菀身上的那股造作勁兒,感到一種莫名的深深厭惡。
想起適才宴上,魏菀的那副做作嘴臉,霍平梟低嗤一聲,又懶懶地說了句:“魏氏女身上的那股勁兒矯情的很,老子看著她就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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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安在益州的新府熟悉了一段時日後,準備去當地的市集逛一逛,在她的眼裡,還是劍南的蜀藥最好,便想在這裡再掏弄些上品的藥材。
因著過不了多久,邏國和骊國就要開戰,阮安不欲在這時開藥堂或是藥圃,她一直都想隨著霍平梟出徵,入大營,當軍醫,這般便能接觸到許多傷患,也能將孫也寄給她的冊子應用上,挽救許多傷患的性命。
可軍營不許女眷進的這條禁令,可是身為主帥的霍平梟親自下的,總不好因她而破戒。
阮安尋了個食肆,同攤主要了碗牛肉粿條,讓他在碗裡多加些辣子。
而今無論去哪兒,阮安的身後總有許多侍從跟著,是以她不再扮老,隻依著霍平梟的建議,在發上戴了個幂籬,用淺白色的面紗遮掩著臉龐。
攤主將熱騰騰的牛肉粿條端到案上後,阮安剛要持筷去用,忽地聽聞不遠處,傳來了兩個男子爭吵的聲音——
“你運來的這頭牛,又老又瘦,在半道就死了,肉一定又硬又柴,買回去也沒法賣給各大酒樓,也就身上的牛皮值些錢,還不賣的便宜點兒?”
“不能再便宜了,你說的這價,都不夠我從村裡進城來回的路費。”
“反正我就出一兩銀子,你若是不同意,我就不買了。”
“這……”
阮安聽見這兩個男子的對話後,將手中的筷箸撂在碗沿,隻身往那頭死掉的老牛方向走去。
村民裝扮的男子模樣憨厚,看向眼前這位頭戴幂籬的年輕女子,問道:“姑娘,你對這頭牛感興趣嗎?”
阮安身側的便衣暗衛悄悄地護在了她的身側,心中也都對阮安的舉動頗為好奇。
夫人不是要來市集上買藥材嗎?怎麼突然對一頭死掉的牲畜產生興趣了?
阮安用小手摁了摁那硬邦邦的老牛腹部,隨後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朝著那村民比了個數:“我出十兩銀子,買下你這頭死牛。”
村民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時間竟忘了,該回復她什麼。
另側的買主則嘖了一聲,勸阻阮安道;“我說這位姑娘,你就是再有錢,也不該這麼個花法。這頭老牛最多也就值個二兩銀子,你給他十兩,這不是將錢打水漂嗎?”
阮安卻用溫朗的杏眼看向那村民,又問了遍:“那你到底賣還是不賣?”
村民連連點頭,趕忙回道:“賣,當然賣!姑娘,咱可說好了,你這十兩銀子花出去後,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不反悔,你將它賣給我吧。”
說完,阮安即刻命身側的便裝侍從,給那村民付了十兩銀子。
村民笑意盈盈地將那沉甸甸的銀子接過,暗覺有了這十兩銀子,他兒子今年娶媳婦的錢就夠了,還能再買幾頭牲口放在圈裡養。
另個買主隻當阮安這姑娘腦子有點問題,他無奈地搖了搖首,嘆了口氣後,離開了這處。
村民見他走後,問道:“姑娘,那這牛,我幫您運到哪兒去。”
“不用幫我運它,你幫我將它的肚子用刨開便好。”
村民覺得這姑娘有些怪怪的,可她到底是給了他十兩銀子的買客,還是依著阮安的言語,將那牛腹用刀刨開,黯紅色的鮮血隨之流出,散著淡淡的腥臭味兒。
阮安顰著眉目,又讓那村民用手往那牛的腹裡掏了掏。
村民此前宰殺牲口慣了,做起這種事來也很熟稔,並不顯掏牛腹這種事惡心。
在阮安的指導下,他很快從牛腹裡掏出了一個西瓜般大小的褐色球狀固體,村民剛要將它撇到地上。
阮安即刻制止了他的行徑,隔著面紗,都能覺出她眼裡的興奮來。
“別扔,我要的就是這個。”
村民費解地看了看那一大團褐色的玩意兒,暗覺這姑娘怕是真的瘋了,再度看向阮安的眼神,也透了些同情。
挺好的一姑娘,腦子怎麼就壞掉了呢。
阮安卻命身後的侍從,將那西瓜大的褐色固體用布帛包了起來。
其實她在買下這頭牛之前,也不確定他的肚子裡會不會有牛黃這種極其昂貴的藥材,卻沒成想,許是因為這頭牛上了年歲,肚子裡竟然生出了這麼大的一坨牛黃。
她活到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多的牛黃!
牛黃並非是植物藥,她在長安時也並未將它採買多少。
阮安買下這頭牛,用了十兩銀子,可實際上這坨牛黃按照市價來算,可是要值千兩白銀的。
這次,她可真是不虛此行。
村民樂呵呵地拿錢走了後,阮安想起眼下已近冬日,蜀地的藥市早就不開了。
她得盡快想辦法採買一批上好的朱砂和雄黃,這般便能制成那救命的靈藥——安宮牛黃丸。
朱砂和雄黃這兩種礦物也不怕放,且她前世在後宮時,還聽李淑穎同太子說起過,那邏國的皇長子蒼琰,每年都會來到劍南採買大批量的朱砂和雄黃,好能繪出巨幅的唐卡。
蒼琰是皇子,邏國這個國家也不是小國,比北邊的溟國和竭國大多了。
他可不缺銀子,等他來蜀地後,如果她能敲他一筆,那就好了。
第84章 投壺
日影潼潼, 臨近傍晚,益州的這處集市愈發熙攘熱鬧。
因著覓得了那坨價值千金的巨大牛黃,阮安的心情在回府的這一路都極好, 未料剛一進了坊式大門, 就正好撞見了一個稟話的小廝。
阮安從他的手裡接過了魏家遞來的請帖。
魏菀比李淑穎還要講究風雅,在長安時,李淑穎遞給各個世家的帖子都是用昂貴的娆花紙做的。
而魏菀請帖的材質,竟是昂貴的蜀繡, 上面繡著栩栩如生的丹桂, 很合眼下秋日金風玉露的好光景, 阮安將它打開後,雅淡的桂花香氣撲面而來。
魏府廣邀益州的世家貴女品蟹, 順道還要在府上置一場投壺宴, 時間則定在三日之後。
投壺是上古流傳至今的射禮,在士大夫間很是盛行。
還在長安時, 阮安也見過有貴女們在宴上玩過投壺,但她卻沒怎麼對這事上過心, 更沒去湊過熱鬧。
她並不會投壺,卻不好將魏家的這場宴事推掉。
阮安隨著霍平梟到了劍南後, 便不能再像在長安那般在各個世家的宴事上糊弄其事, 身為他的正妻夫人, 她必然要在這種場合上拔得頭籌,如此才更有利於霍平梟穩固在劍南的地位,她若是乘了下風, 便也意味著會折損霍平梟的顏面。
而今她和霍平梟, 是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
但眼下留給她的期限隻剩下了三日, 這時間哪兒夠用啊?
阮安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甫一進了軒室,便見霍平梟恰好也在。
白薇端來了三個銅制的貫耳瓶,侯在一側的澤蘭託舉著漆盤,上面擺著數枚羽矢。
見此,阮安驚奇道:“侯爺怎麼知道,魏府的宴上會有投壺賽的?”
“什麼投壺賽?”
霍平梟說著,順勢用長手從託盤裡持起一枚羽矢,男人身上的那襲黯色章服剪裁考究,腰間的狼豕亦在照進來的熹影下泛著薄寒的泠光。
他的神態固然帶著漫不經心的松散,可舉手投足間,卻浸著王侯的矜貴之氣。
阮安不禁暗覺,他到底是出身於王侯世家,又怎會不通這些風雅之事,隻是霍平梟將心思都放在邊防和軍務上了。
-“上次說要教你拋針,入蜀後一直沒能騰出空當,今兒個正好有時間,先教教你投壺,好先練練準頭。”
阮安頷了頷首,在茯苓的幫助下,將幂籬摘下,露出了那張巴掌般大小的柔潤小臉兒,往澤蘭的方向徑直走去。
剛要伸手,從託盤中也持起一枚羽矢。
霍平梟卻微微瞥首,示意她在他的身前站定。
阮安微抿柔唇,小聲說道:“魏家的這場投壺賽很重要,我的表現,也代表著侯爺你的表現,我不想在蜀中世家貴女的面前丟臉,侯爺也別存旁的心思,還請好好教我。”
聽罷這話,霍平梟啞然失笑。
男人凝睇她的眼神依舊冷且野,瞧著有些桀骜,卻又透了些不正經。
小妻子就是這樣,學什麼都格外專注認真。
“過來吧。”
他懶洋洋地朝她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