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三人受辱時,他看向他們的眼神頗帶睥睨,唇邊也存了抹輕蔑的笑意。
可他笑起來時,嘴角雖在往上牽動,卻是皮笑肉不笑。
霍平梟眼睛不會眨,眼珠的位置也不會動,眼神瞧著空洞洞的,卻又蟄伏著隨時能掀起驚濤駭浪的癲狂。
李淑穎的心跳重重一頓。
她忽地明白,霍平梟的身上到底是哪處變了。
那是一種對任何事都不在意,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瘋,哪怕毀天滅地,甚而是自毀。
霍平梟的皮貌依舊俊美,甚至蒞經歲月沉澱,男人的外表比在長安時還要更加惑人。
可他笑起來時,卻過於瘆人。
就像隻瘋了的惡鬼。
李淑穎心中越想越慌,霍平梟現在就是個隨時都能瘋起來的瘋子,瘋也就罷了,如今的他還擁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這樣的人簡直不要太可怕,誰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來什麼?
“吠幾聲,給朕聽聽。”
霍平梟的聲音略顯慵懶,斂淨的颌線隱於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間,額前的珠旒在泠泠相撞,眼神卻無波無瀾。
蕭崇立即朝著霍平梟的方向吠了幾聲,他汪汪汪地叫著,還不停地朝地面扣著頭首,對霍平梟祈求道:“陛下…陛下讓狗奴做什麼都行,隻要陛下能饒奴一命。”
李淑穎無奈地嘆氣,無法忍受蕭崇的這副嘴臉,他簡直將他父輩的臉面都丟盡了,與其這樣活著,莫不如自戕。
霍平梟面上的笑意轉瞬即逝,表情恢復了冷淡和陰沉。
怎麼可能饒他的命呢?
Advertisement
蕭崇和李淑穎,就是阿姁的夢魘。
在前世,這條賤狗差點就將阿姁辱沒,不知道從前她因夢魘哭泣時,蕭崇會不會出現在她的夢裡。
既然他們是他的夢魘,給她心中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傷害,那他就要成為這些人的噩夢。
哪怕他們下了地獄,他也要讓這些人一想起他,就毛骨悚然,如墜深淵。
男人用食指輕輕地點了點龍椅上的扶手,淡聲問:“蕭家二狗,你餓了嗎?”
蕭崇頷首,又朝著霍平梟討好似的吠了幾聲。
須臾,有數名禁軍端著一盆新鮮帶血的生棒骨進了內殿。
他們很快在霍平梟的示意下,往蕭崇和李淑穎的方向扔了幾根骨頭,讓蕭崇和李淑穎去啖食生肉。
蕭崇以為將這些生骨吃下去,就能活命,想都沒想,拿起地上沾灰的生骨,就張牙超著它咬去。
李淑穎則一臉駭然地看著那些生骨,顫聲道:“陛下……”
長鞭立馬又朝她方向抽了過來,緊接著,又有禁軍朝她腦門方向甩了一塊帶血的生骨,砸得她額頭很痛。
霍平梟覷了覷凌厲的眼眸,冷聲道:“吃。”
李淑穎覺出男人明顯失去了耐心,隻得顫著雙手,耐著想吐的欲望,將那塊棒骨的生肉嚼在齒間。
其實生肉沒她想象的難吃,隻是李淑穎有些擔憂,憑著霍平梟現在的瘋狂勁兒,她怕這根棒骨到底是不是動物的骨頭都不好說。
想到這處,李淑穎再無法將生肉下咽,她耐著嘔意,悽聲問向坐在龍椅上的霍平梟:“陛下為何這麼對待我,我隻是後宮婦人罷了,您這些年受的苦楚,並不是我造成的,都是蕭崇和蕭聞害的啊!”
蕭崇聽到這話,立即停下了啃骨頭的動作,頗為粗鄙地往李淑穎的方向啐了一口,斥罵道:“你個賤婦,召集七個藩鎮節度使絞殺他的事,不都是你在背後撺掇的。”
眼見著這對怨偶又要吵起來,及至殿中幾個高大威猛的禁軍復又持起了長鞭,蕭崇和李淑穎方才噤住了聲。
“這算什麼?”
霍平梟輕笑一聲,笑意依舊瘆人可怕,直惹得李淑穎膽戰心驚,卻聽他嗓音發沉,又說:“朕恨不能將你碎屍萬段。”
正此時,蕭聞終於恢復了些微的意識,他滿身血痕,艱難地從地上爬起,雖不想對霍平梟表示跪伏,卻因著傷勢,姿勢同李淑穎和蕭崇並無不同。
霍平梟冷冷睨向他看,問道:“蕭家三狗,你也醒了?”
蕭聞用被鐵鏈拴住的手勉強支撐著身體,他冷笑一聲,諷刺道:“本王聽說,阮氏墜崖死了,她也是可憐,之前在嘉州被你拋棄了數年,好不容易將她接回來,她也沒享幾年福,就跟著你跑到益州顛簸去了。”
霍平梟在聽到阮氏這兩個字後,眼神即刻變得黯淡。
轉瞬間,男人的瞳孔渙散,毫無焦距,似失了靈魂。
“她沒死。”
不出蕭聞所料,那醫女的死,果然是他的心頭刺。
他隻不過是提起了她的名諱,霍平梟都如此失態。
蕭聞接著刺激他:“她都死了,你坐在這個位置上,又有什麼好得意的?皇後之位不能給她坐,你的喜悅也沒人共享,況且,你到現在連她的屍體都找不到。”
“朕的阿姁沒死。”
再開口,霍平梟雖然盡力持著平靜,聲音卻近乎咬牙切齒,他不斷地復述著這句話,似要向自己證明什麼。
突地,他驀然從龍椅起身,朝他們方向走來,高大的身影帶著濃重的壓迫感。
蕭聞的神情依舊不肯屈服,李淑穎和蕭崇的表情卻是變了越變。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霍平梟面無表情,眼神失焦地俯下身體,亦用修長的手掐起蕭聞的頸脖,將手無縛雞之力的他提了起來,一字一句又說:“她沒死,朕一定會找到她。”
蕭聞的脖子上本就拴著鐵鏈,又被霍平梟用能使鋼鐵猝斷的蠻力掐著喉骨,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目眦泛紅,可無論是武力,還是在權勢上,他完全都不是霍平梟的對手。
許是因為喪妻之痛,男人比之於幾年前,還要更強勢可怕。
“咔噠”一聲,空氣中遽然響起鋼鐵迸裂的可怖聲音,李淑穎又驚又懼地看著鐵鏈被霍平梟的掌骨掰成兩截,蕭聞的脖子亦被他擰斷。
他松開手,已經斷了氣的蕭聞死相悽慘地仰躺在地。
霍平梟仍似自言自語般,念念有詞:“她沒死,阿姁沒死,朕一定能找到她的。”
忽地,霍平梟呈著俯視的姿態,再度看向了跪在地面的李淑穎。
這番,他的眼神由空洞,轉瞬變為了可怕又駭人的兇戾之色,唇邊復又揚起了那抹讓她倍感懼怕的瘋笑。
李淑穎覺得心髒都要跳到嗓子眼處,可卻逃無可逃。
霍平梟單用眼神,都能將她逼瘋,仿佛在無聲地說,該到你死了。
第30章 二更
初秋, 阮安和醫官來到邏國和西宛的邊地,同他們一起療愈這裡牧民的疾疫,並將所學的醫術盡數傳授於這裡的牧民。
邊地的建築跟邏都不同, 沒有跟中原一樣的華貴殿宇和皇宮, 遍地都是廣袤的草原和大帳。
疫情平息後,每每到了傍晚時分,阮安都會帶著丹增來跑馬場騎馬。
霍平梟當年教阮安騎馬時,給她打下的底子很好, 是以到了人人都擅騎射的邏國後, 阮安的騎術也毫不遜色, 甚至在這一年比以前更精進了。
不過一旦天色變得黯淡,阮安的視力就會變得極差, 等熹光散去, 她簡直就跟瞎子一樣,什麼都看不見, 隻有在婢女的攙扶下,才能走回帳中。
蒼煜得知阮安患了眼疾後, 在邏國遍尋良醫,想將她的眼疾治好, 可那些醫者開的方子與她自己研配的相差無幾, 無法在根源上將其療愈。
但眼下的阮安, 卻顧不上自己的眼疾。
阮安在馬場跑馬時,於心中算了算與霍平梟和霍羲分別的時日,自她被擄到邏國後, 已過去了三年。
她前世死的時候, 也差不多是在現在這個年歲。
這一世, 霍平梟篡位的時間, 竟比前世早了半年。
待在邏國的這三年中,阮安的身上也發生了許多改變。
前世她的大半生都待在李淑穎的手下做奴婢,性情卑怯,又因與親子分離,擔憂霍羲的安危,終日都處在惶恐的情緒下,直到被箭矢射死,身上猶帶著畏縮之態。
這一世的她雖入了長安,做了侯府的高門貴妻,可心底也總是會因為出身,產生些許的自卑之情,尤其是在霍平梟的面前,這種情緒猶為深重。
但在邏國的這幾年,雖然自由受限,不過從前如影隨形的自卑和怯懦都離她遠遠而去。
蒼煜身為她的親父,性情雖然強勢專橫,性格也有執拗的一面,他因為和骊國的那場戰爭,將霍平梟視為邏國最大的外敵,自然不肯她回到霍平梟的身側。
但是蒼煜給她的封賜,卻都在他另幾個所出的皇子之上,阮安在邏國,每日都備受子民的景仰。
前些時日,她在清晨照鏡時,發現自己的眼神都同從前有了變化,行在路上時,舉手投足間,也帶著皇女的威勢,從內而外有了自信。
換做幾年前的她,不一定能在邊地處理好這麼多的事物,阮安那陣子同霍平梟待在益州時,也沒少同他學習過平衡打壓之術,對付邏國的臣子,也跟對付中原的臣子一樣。
隻不過在中原的方式,更懷柔中庸些。
在草原上,則要更強勢些。
蒼煜雖然對她嘗試同霍平梟取得聯系的事百般阻撓,但霍平梟在未稱帝前,就是當世的一方霸主,她想在邏國取得他的消息,還是不怎麼費勁的。
王朝顛覆後,篡位的新君自然要誅殺前朝的皇室餘孽,大部分的蕭氏一族死的還算體面,被禁軍賜了鸩酒或白綾,留了具全屍。
霍平梟沒讓蕭崇和骊國先帝的妃嫔充入教坊司,供軍將羞辱,而是將這些女子流放到了邊遠之地,畢竟這些妃嫔並無蕭氏血脈,隻是一些想活命的可憐女子。
但蕭聞、蕭崇還有李淑穎的死法,卻極其的慘絕人寰。
阮安聽聞,蕭崇在霍平梟臨朝稱帝不久後,就被施以了五馬分屍的極刑。
而蕭聞好似說了些觸怒到霍平梟的話,被男人親自動手,狠狠地掐死。
李淑穎的死法則更為悽慘,她變成了瓮缸裡的人彘,是被活活熬死的。不過那些流放的妃嫔們得知李淑穎慘死的消息後,都覺大快人心。
她在生前壞事做絕,對蕭崇其餘的妃嫔,和一些身份低微的奴婢都使盡了殘忍的手段,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在那些妃嫔的眼裡看來,都是報應。
天色越來越黯,熹光的殘影逐漸褪去。
丹增騎著馬,隨護在阮安的身側,喚道:“皇木薩,天快黑了,您快從馬上下來吧,免得摔到。”
阮安籲了一聲,勒馬回身,用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睛看向丹增。
不用她說什麼,丹增立即會出她意圖。
等過一會兒,天完全黑下來,他就要悄悄地為阮安將這一年中,他造好的那幾十隻木鵲分批次地放飛。
丹增設計的木鵲,比阮安拿給他看的斷翅木鵲體積略大些,且在空中飛翔的時間更長,來邊地近一個月,丹增已乘著西風,放飛了將近二十個木鵲。
木鵲在空中翱飛的高度不在弩/箭的射程範圍內,且丹增特地將木鵲的外表塗的漆黑,很難被哨兵察覺。
牧民們正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無人注意到,又有兩個木鵲正悄無聲息地往夜空浮飛著,它們越飛越高,很快便在鴉黑的天際上消失至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