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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聞,軍心大振,民心鼓舞,沿途多有百姓自發以牛羊肉犒軍。
大軍遂進克通州。
遼帝聞之生懼,率百官後妃北去,遷於上都。
天子詔燕王及冠軍侯班師返朝,大封其功,賜白金文綺甚厚,隨軍將士均論功行賞。
至此,被契丹鐵騎奴役了上百年的通州漢族百姓,終於恢復了自由之身。
在遼國騎兵面前,素來毫無反手之力的漢人軍隊,第一次奪回失地,揚眉吐氣了一把。
大軍得勝班師,天子親率百官出城十裡迎接。
京都百姓,歡欣鼓舞,沿途自設鮮花香案,美酒佳餚,夾道相迎。
周曉曉回到侯府,香湯沐浴,躺在雕花大床上,享受著被一群丫鬟伺候的奢靡生活。
娟子一邊給她按摩著肩膀,一邊哭唧唧地抱怨:“夫人這一趟,又曬黑了這許多,還瘦了,這裡還有一道傷口。再有下次,必得帶上娟子同行,否則我不依的。”
“帶你,帶你,我們娟子這麼好,沒帶上你我都後悔死了。”
周曉曉口中敷衍著娟子。心裡卻是美滋滋得想著俞行知進宮面聖之前,附在她耳邊說的話。
“夫人且先回府等為夫。既已回到京都,那約法三章,自然再做不得數。今夜……我必陪夫人盡興。”
周曉曉忍不住在床上翻滾了一下。
“學壞了,真是越來越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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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撕鬧著。
突然下人來報,郭鏡妍來訪。
這麼晚了,嫂子怎麼會來。
周曉曉心中納悶,起身整衣相迎。
郭鏡妍正在偏廳打轉,她神情驚懼,面色蒼白。
一見著周曉曉便雙手顫顫地直上前握住她的手。
郭鏡妍在周曉曉印象中一直是一個膽大、潑辣的女子。
到底什麼事能讓她嚇成這個樣子,周曉曉心中疑惑,連忙問詢。
“嫂子莫慌。發生何事?”
“怎麼辦?弟妹,怎麼辦?”郭鏡妍雙手冰涼,緊緊拽住她的手,“玉兒的事被表姑父知道了。表姑父說要將她二人沉江。此刻已經把人關在豬籠裡,往汴河去了。”
“此事過去許久,如何又讓姑父得知。”
周曉曉套上便裝,邊問邊拿腿往門外走去。
“玉兒經那一事,成熟了許多。依著姨母的意思,乖乖在家中待嫁。上月她家裡同王太尉家的公子交換了庚帖。豈知先前那個豬狗不如的畜生,心有不甘,醉酒之後四處嚷嚷,說同公孫府的小姐有私情,還拿了玉兒的畫像——就是你上次畫的那張洛神圖,給那些下三濫之人觀賞點評。王太尉家得知後,上門退親。表姑父這才知曉,勃然大怒。”
“那個敗類,姨母竟不曾將他打發了?尚容他在京都逗留?”
“唉,我也是剛剛曉得。表姨母心慈手軟。竟然隻將那畜生責打一頓,趕出府去,反倒讓他心生怨懟,有機會做出這等陷表妹於泥沼之事。表姨母她書香世家出身,恁是如此不諳世事。”
周曉曉翻身上馬,勒轉馬頭,對著郭鏡妍道:“我先行一步,趕去汴河。遲恐生變。嫂子且在此地,等行知回來,囑他前來接應。”
此刻的汴河,黑漆漆的水面上停著一葉小舟。
舟上兩個竹編的籠子,籠內關著一男一女。
那男子涕淚直流,苦苦哭求。
而那女子,著一身白衣,披散著如緞的直發,白皙的手指拽住竹籠,靜靜坐於汙濁的籠中。
第36章
公孫玉,著一身白衣,披散著如緞的直發,白皙的手指拽住竹籠,靜靜坐於汙濁的籠中。
她並不哭泣,隻將一雙如墨的眼睛,安靜地看著岸邊的人。
看著她即將離去前,這個世界最後的樣子。
她的母親早已哭暈在岸邊。
而她的父親,那位親手將親生女兒關進豬籠的公孫家族長——公孫正,板著臉,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公孫正瞧著那河中的女兒,楚楚可憐。
自己的老妻,哭暈在地上,還不忘死死拽住自己的衣擺。
心中不由也湧起一股不忍之意。
然而他很快告誡自己,我公孫家百年詩書傳家,家風清正,從未出過再嫁之女,變節之婦。
豈能因我一時兒女私情,留此不潔之女,壞我家百年之清譽。
船上的僕人,抓起裝那侍衛的籠子,在一陣殺豬般的哀嚎聲中,撲通一聲連人帶籠子丟進河中。
滾滾河水幾個起落便將籠子卷入下遊,湮沒不見。
僕人提起裝著公孫玉的籠子,心中不忍,猶豫地望著岸邊。
公孫正閉上眼睛,舉手一揮。
僕人無奈。
隻得一狠心將自己家的大小姐投入江中。
漆黑的河水,卷著籠子,轉瞬衝入下遊。
昏暗的水面上,露著小半個籠子,籠內一雙掙扎著的潔白手掌,在河面浮沉。
公孫正跌列了幾步,不忍再看。率眾離開。
卻不曾見,岸邊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飛掠而過,沿岸急追。
那身影追到籠子起伏之處,撲通一聲躍入水中。快速地向著籠子遊去。
來人正是周曉曉,情勢危急,不容她多想,她奮力抓住籠子,將公孫玉的頭臉託出水面。
周曉曉的水性不算很好,此刻水流湍急,夜暗天寒,還帶著一人,讓她遊起來十分吃力。
幸好她身手矯捷,體力充沛,加上公孫玉被關在籠子裡,不至於胡亂攀抓。
方才能穩住身形,勉強向岸邊靠去。
岸邊石壁陡峭,被河水打得湿滑,毫無著手之處。
周曉曉隻能一路沿岸順流漂下,偶爾手指掰住了布滿青苔的石縫,卻不能久持。
片刻又被水衝走。
不久她聽見嘈雜的馬蹄聲,和俞行知的呼喚聲。
周曉曉高興起來,她盡量把身體露出水面,朝著岸上喊:“行知!行知!我在這裡。”
俞行知騎著黑馬出現在岸邊,他飛快地跳下馬來,沿著陡峭的坡岸向下爬。
岸邊巖壁圓溜溜的,苔藓從生,既湿又滑。幾無立足之處。
俞行知勉強穩住身形,盡量朝周曉曉伸出手來。
“曉曉。”
周曉曉把公孫玉的籠子推過去,
“行知,你先抓好表妹。”
俞行知提住公孫玉的籠子,讓她的頭臉露出水面。
也就無法再騰出第二隻手。
周曉曉抓住籠子的另一邊,漂在水上。
兩人隔著這道小小的距離,凝望著彼此。
“曉曉,你撐著點,表哥馬上就帶人下來了。”
周曉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顯得輕松一點。
她露出一個笑臉來。
“我沒事的,行知你別怕。”
很快程時照和僕人帶著一條用衣褲臨時結成的繩結,攀了下來。
綁住籠子,將公孫玉吊了上去。
俞行知心中一喜,終於騰出手來,伸向周曉曉。
兩人手掌相握,均清楚地看見了對方眼裡的喜色。
然而手心都是水,握之不緊,無從著力。
周曉曉感到手掌不受控制的從俞行知掌心滑出。
“曉曉,抓緊我!”
她聽見俞行知大喊。
她正欲伸出另外一隻手。
上流的漩渦卷下一節木樁,猛然撞在她的身上。
周曉曉眼睜睜的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脫分開來。
她感到身體一下失去控制,一股暗流將她拽入漩渦深處。
在水面上的最後一刻她看見俞行知睚眦欲裂,大喊她的名字,跳下水來。
她想開口喊他,然而大量的江水咕嚕嚕的灌進她的口鼻之中。
眼前被一片黑暗淹沒。
她失去知覺。
……
俞行知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全身湿透,躺在河邊潮湿的草地上。
眼前燃著一堆篝火,表哥程時照正坐在身旁,關切的望著他。
他醒了一下神,猛地起身。
“曉曉!曉曉呢?”
程時照眼神閃避,不敢直視於他。
俞行知連滾帶爬,撲到岸邊。
隻見夜色中一條漆黑蜿蜒的汴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