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行知擋在了程時照的面前。
林秉仁露出了一個又意外又嘲弄的古怪表情。
“哎喲喲,讓我看看這是誰?”他說。
“俞行知。”他嘖嘖有聲,搖著頭,“你怎麼就那麼傻呢,我本來還想事後再好好找你玩一玩,誰知你這麼急著送上門來。真是得來毫不費功夫。”
“冠軍侯,你怎麼會趕來這裡。”太子比起林秉仁冷靜,他問出問題的關鍵。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俞行知拔出掌中的箭,將血淋淋的手背在身後,緩緩道,
“太子殿下,你能在我身邊安插人手,我俞家難道就會毫無所為嗎?我父兄此刻已領御林軍入宮護駕,你東宮屬兵,又能有多少人手,即使有幾個宦官內臣相助,也無異於以卵擊石。”
“臣勸你懸崖勒馬,及時收手,陛下念及父子之情,或可網開一面。”
程世珏心中一凜,俞行知既能收到消息,這麼快趕到,那其他人……
事情比想象中敗露的早,有可能已經偏離了自己的控制。他心中開始慌亂了起來。
林秉仁眯起眼睛,冷冷道,“別相信他的鬼話,他如果提早知道了消息,便不會孤身一人匆匆而來。用肉掌為程時照擋箭。”
“他隻是在拖延時間,殿下隻要當機立斷的解決了他們兩個,我們依計劃行事,時間還很充沛。”
“我不是一個人來的。”俞行知鎮定的抬首看著他。
林秉仁突然感到心髒似乎驟縮了一下,這是一隻獵物被野獸盯上時天然的生理反應。
他僵硬的轉過一點腦袋,看見就在他不遠處的屋頂上,站著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隻穿著一套純白的裡衣,釵環具無,一頭素淨的青絲在腦後隨意扎成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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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凌風而立,手上張著一柄強弓,冷冰冰的望著自己。
在林秉仁看過去的那一瞬間,那女子一松手,閃著寒光的鐵箭就迎面呼嘯而來。
林秉仁下意識地舉手格擋,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把自己推向了身後的柱子。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锃亮的箭尖穿透自己手掌的肌肉、骨骼。
從手背的肌膚中帶著血鑽出來,力道依舊絲毫不減地扎進自己的眉心。
直到那箭把他狠狠地釘在了柱子上,箭翎在空中嗡嗡抖動,他才感到一股巨痛襲來。
我竟然和秉直一樣,死在了一個女人的手上。
臨死之前,他腦海中最後閃過了這個念頭。
周曉曉射出第二箭,射斷了吊著程時照的大網。
她從屋頂一躍而下,砰一聲落在俞行知和程時照身前,單手一撐地面,緩解了衝擊力。
“帶他先走,我斷後!”她頭也不回,衝圍上來的甲士奔去。
俞行知背起渾身是血的程時照,回頭看了眼周曉曉,毫不耽擱,奪門而出。
俞行知沿路狂奔,終於碰上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燕王妃楊芊珣。
楊芊珣是一個在家裡走走都要坐轎,風一吹就倒地的嬌弱女子。
此刻她在一個貼身丫鬟的扶持下,正跑得釵環散亂,氣喘籲籲。
一看到俞行知背上,鮮血淋漓,不知生死的夫君,她臉色一白,幾乎要當場厥過去。
可是俞行知把程時照往她身上一放,隻說了一句,
“保護好殿下,我大哥和父親即刻便來。”
不再搭理她的呼喚,轉身又折回去了。
楊芊珣的丫鬟看著自家王爺身上十來個血窟窿,正汪汪的往外流血。
眼前一黑,腳下一軟,當先暈了過去。
楊芊珣癱在地上,雙唇顫抖,眼中噙淚,是想哭不敢哭,想喊不敢喊。
程時照倒在她的腿上,抬起帶血的手,用著貫常欺負她時的語氣,虛弱地說道:“哭……哭什麼,還沒死呢,女……女人就是沒用。”
楊芊珣抖著撕開自己的衣物,亂七八糟的扎在程時照的傷口上止血,隨後站起身來。
程時照看見這位平日在他眼中,連把雨傘都要丫鬟幫著撐的妻子,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咬牙背起了自己,拼著命向外跑去。
俞行知折返戰場,見到自己的妻子,孤身對敵,白衣染血。
他拾起兵器,
“我來了!曉曉。”
俞行知加入戰團,和周曉曉背靠著背,且戰且退。
刀光劍影間,二人目光相遇,生出同生共死之感,不再有畏懼之心,齊心協力,浴血奮戰。
終於在即將雙雙力竭之時,等到了俞行勇帶來的援軍。
……
這一年京都的冬季似乎格外的寒冷。
被後世稱為“逆王案”的驚天大案牽連了無數人,
每日東大街都有十數人排隊被梟首,血水結成了厚厚的冰霜,覆蓋了整條街道。
冠軍侯俞行知上表曰:“罪在時珏、秉仁,首犯既伏其誅;若牽連過廣,非社稷之安也。”
乃止,是日,天子下詔赦天下。兇逆之罪,止於時珏、秉仁,附逆者出案自首,不再追究。
朝臣皆言:“時珏性惡善妒,有覆巢之跡,又無功於天下,疾燕王功高望重,陰謀構陷,屢欲害之。今已討而誅之,燕王積德累功,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太子位,委之國務,國之幸也。”
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
遂立燕王程時照為太子,國家庶事,皆取時照處分,後呈帝閱。
再寒冷的冬季也有過去的一天,
轉眼間冰雪消融,
那些血雨腥風都隨著融化的雪水滲入地底深處。
逐漸被時間淡忘。
春風一來,桃花又笑了。
京都城恢復了她的繁華盛景。
周曉曉在侯府內悠哉的做著她的侯夫人,整日過著沒羞沒臊,紙醉金迷的奢侈生活。
每日除了做做點心,練練武,就是琢磨琢磨怎樣在沒有電子產品的夜晚裡,給自己加點娛樂項目調劑調劑。
這一日,俞行知回府,一進院子便看見周曉曉擺了一堆瓶瓶罐罐,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畫桃花。
“夫人今日怎麼有興致,改用毛筆作畫?”
周曉曉手持一杆吸滿墨的紫毫,正要落筆,被俞行知分了一下神,那筆上一大滴粉色顏料便滴落在紙上,暈染出一大塊粉色的圓點。
“又畫壞了,宣紙滲透性太強了,真是不好掌握水分。”周曉曉嘆了口氣。
“夫人從前慣在何物上作畫?我去尋一尋可否有替代之物,”俞行知問道。
周曉曉看了他一眼,咬著筆杆,眼睛亮了一下,附到他耳邊:“我特別喜歡一種畫法,叫人體彩繪,就是直接在人身體上作畫,也不知現在有誰能給我畫?”
俞行知抓住她的手,不讓她搗亂,“曉曉,你又哄我同你做耍。”
兩人正鬧著,娟子進來稟告:“夫人,王珣,王校尉從鳳翔來了,正在府門外遞帖子求見。”
“師兄?他怎麼來了?”周曉曉詫異道,“快快請見。”
周曉曉在正廳接待了王珣。
她心中其實有些奇怪,畢竟知道她轉換了身軀的人寥寥無幾。外人都以為原來的周曉曉病故,俞行知續娶了一個同名同姓的妻子做填房。
當然,師傅師娘是清楚內情,但他們早就被接回侯府,應不至於刻意寫信到鳳翔將此事告訴王珣知曉。
然而,坐在對面的王珣一臉茫然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表情,確實是已經詳知內情的樣子。
鳳翔除了二哥二嫂,倒是還一人知道這件事。
周曉曉想了想,笑道,“師兄做甚這樣看著我,許久不見師兄,正好請師兄指點一下槍法,看看我這些年是否有所長進。”
王珣二話不說,刷的一聲站起身來。
二人來到院中,一番比對,王珣頃刻便敗下陣來。
他喘著氣,投搶認輸,“你……你果然是師妹。”
周曉曉笑著扶他起身,“師兄承讓。”
二人重整衣物,在院中的茶桌對坐,俞行知打橫坐陪。
周曉曉一面給王珣讓茶,一面笑盈盈地聽王珣說起鳳翔諸多熟人的近況。
俞行知表面春風和煦的坐著待客,周曉曉卻從他一本正經的表情中看出他心中正鬧著小別扭。
“不知師兄此次來京都,是有何事?可有師妹我能效力的地方?”周曉曉不動聲色舉壺添茶,桌下悄悄伸出小腳,到俞行知腿間輕輕撩了一下。
俞行知面上掠過一抹可疑的紅暈,生怕周曉曉繼續搗亂,一時如坐針毡,頓時沒心思吃那沒來由的飛醋了。
“我此次前來,是為了師妹鋪子裡的玉兒姑娘來的。”王珣別扭了半天,終於說出來意,“玉兒說,要想娶她,隻問師妹和侯爺便是。”
“玉兒?”周曉曉和俞行知面面相覷。
第49章
自公孫玉去了鳳翔,周曉曉就還沒和她見過面。
但二人鴻信往來不斷,周曉曉時常能隨信收到一份公孫玉親手繡制的禮物。
這些飽含心意的制品上,總會繡著一枝迎風綻放的白玉蘭,花枝上停一隻栩栩如生的杜鵑鳥。
周曉曉十分喜愛這個堅強不屈的朋友。一直希望她能走出那段灰暗的人生,得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
“師兄想要娶玉兒?”周曉曉收回心思,認真地問,“玉兒的過往你都了解嗎?”
“唉,她那點狗屁倒灶的事,在我們鳳翔都不算是事。”王珣道,“前線的男人戰死了,留下的婆娘帶著娃改嫁,那都是常見之事。何況玉兒不過就是看走眼了,跟錯了人。”
“若不是如此,她那麼好,也輪不到我痴心妄想。”王珣摸摸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師妹,玉兒總是不太搭理我,你幫我說說好話,她隻聽你的。”
“這事急不得,總要等我先問過玉兒本人的意思。”周曉曉端著說。
公孫玉出身書香世家,但周曉曉很了解她,不知為什麼她不太喜歡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卻比較喜歡王珣這樣陽剛豪爽的男子。
王珣能連公孫玉的身世過往都清楚了,想必公孫玉也是對他有意,不想瞞他。
王珣從懷中掏出一副金燦燦的實心镯子,紅著面孔擺在周曉曉面前:“師妹,你大婚之時我在鳳翔,也沒來得及前來觀禮。這是師兄給你補上的。你就多幫幫忙,我保證一輩子對玉兒好,結婚以後我的俸祿一點都不留,全給她管。”
俞行知高興起來:“師兄莫急,此事交給小弟一力承辦。”
周曉曉將公孫玉接了回來,親自從侯府為她發嫁。
如今冠軍侯府的勢頭如日中天,誰都知道俞行知是儲君身側第一親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