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那樣的人,真的會讓魏臨把溫皎送回去等死嗎?
我想不會。
我看著躺在床上的溫皎,微微嘆了口氣。
14
溫皎進門那日,鬧了好大的笑話。
她現在的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是被綁著上花轎的,就是怕她在半路鬧出什麼來。
魏臨還細心地將麻繩換成了柔軟的絲綢。
我怕她半路應激,又給她喂了安神的藥。
可是千防萬防,意外還是發生了。
花轎在距離魏府側門不遠處顛簸了一下。
這一顛簸不知道喚起了溫皎什麼痛苦的記憶,她突然大喊大叫起來。
一會兒求爹娘不要這麼對她,一會兒又喊救命她好痛。
慘叫聲立刻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一群人圍起來,擋住花轎的去路,議論紛紛。
「這……這不會就是那個從北狄回來的溫家大小姐吧?」
「像個瘋子似的,難怪溫家不認她。」
Advertisement
「這魏府可真夠心大的,居然容得下一個北狄娼妓給魏臨做妾。」
「哎,想當初這溫皎也不知是多少男子的夢中人,如今這樣還真讓人唏噓。」
「……」
人越聚越多,溫皎的反應也越大。
她拼命地用身子撞花轎。
一個轎夫沒站穩,花轎直接摔了。
溫皎蜷曲著身子從花轎裡爬出來,瑟瑟發抖地拖著一隻瘸腳,跌跌撞撞地想逃走。
梳好的妝發在地上全蹭亂了,披頭散發的活像個女鬼。
眾人一看她這副模樣,嫌棄之情更甚。
魏臨趕到時,她正被眾人圍著看笑話。
圍觀的人見到他來了,也怕得罪魏家,一哄而散。
魏臨抱著跌在地上的溫皎,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沒事了,阿皎,已經沒事了,你現在很安全。」
溫皎被緊緊抱住,掙脫不開,索性惡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脖頸這麼脆弱的地方被這麼一咬,鮮紅的血液瞬間湧了出來。
魏臨疼得眉頭緊鎖。
可他仍舊抱著溫皎不放手,固執地重復:「阿皎,我帶你回家了,沒事了……」
他眼角的淚順著臉頰滑落。
豆大的淚滴砸在地上。
不知道是內疚還是心疼,或者二者兼有。
15
直到她情緒終於穩定下來,魏臨動作輕柔地彎腰將她抱回魏家。
醫師給他包扎時,一個勁搖頭:「她這是下了狠力氣,就是奔著置你於死地去的。」
「要是咬到的是脖子的大動脈,你現在能不能活都是問題。」
戰場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鎮國將軍,居然差點兩次死在一個女人手裡,說出去實在是讓人唏噓。
魏臨摸了摸脖子上纏著的白紗,眸色深沉:「她在北狄,一定受了很大的苦。」
「……」
醫師看了一眼躲在牆角將自己蜷縮起來的溫皎,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我送走醫師,想到兩人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吃什麼東西,又去廚房端了兩碗燉好的玉米排骨湯過來。
聞到排骨的香味,溫皎兩眼放光。
她咽了咽口水,目光顫顫地望向魏臨。
魏臨無奈地笑了笑,過來端過其中一碗,蹲在她面前:「阿皎,我喂你好不好?」
溫皎不回答他的話,心急地直接伸手進碗裡抓排骨。
才剛出鍋的湯,溫度很高。
溫皎被燙到,一下子縮回手。
魏臨急忙將湯放ṱũ̂⁻下,捉過她的手查看。
我翻出房間裡的金瘡藥遞給他。
魏臨一點點擦幹淨她的手,將藥抹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臂露出來一小節,全是大大小小的疤痕。
我上次給她換衣服時,也發現了她身上有很多陳年舊傷。
她渾身上下,估計就隻有臉沒有傷痕。
那麼漂亮的一張臉,北狄人或許也舍不得毀掉。
魏臨的目光凝在她手臂的傷疤上。
溫皎咬唇,愣愣地看著他許久,喃喃道:「對不起,我剛剛不該咬你。」
魏臨眼睫微顫:「你知道我是誰嗎?」
溫皎搖頭。
他又問:「你知道你是誰嗎?」
溫皎還是搖頭。
16
魏臨讓我抱一套新的被子過來。
溫皎怕人,尤其怕男人,他不敢與她同床共枕。
但他又想時刻陪在溫皎身邊,索性準備直接在床旁邊打地鋪。
我去的時候魏臨正在喂她喝藥。
不知道哄了她多久,這次溫皎居然沒有應激。
她乖乖地一口一口喝掉藥,魏臨獎勵了她一顆糖。
溫皎含著那甜絲絲的糖,居然哭了出來。
魏臨抹掉她眼角的淚,慌張地問:「怎麼了?是糖不甜嗎?」
溫皎不說話,突然將藥碗砸碎,撿起地上的一塊碎片。
她將尖銳邊緣對準魏臨,手顫了一下劃破了他的臉。
見到絲絲鮮血滲了出來,溫皎突然一個勁地後退,直到後背抵到床沿上,手裡拿著瓷片呈防御姿態。
她顫顫地問:「你想做什麼?」
「……」
怕她傷到自己,魏臨眼疾手快地捏住她的手腕,將瓷片奪過來扔在地上。
他輕嘆一聲:「阿皎,好好睡一覺吧,你不想見我那我出去睡。」
溫皎揚頭,一臉疑惑地問:「你對我這麼好,不是為了欺負我嗎?」
「……」
我的心猛然一顫。
魏臨握住她的手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揉了揉溫皎的頭,顫聲道:「不是,我隻想你叫我一聲魏臨。」
溫皎抿了抿唇,神態很是不解。
半晌,她還是喃喃地喚了一聲:「魏臨。」
時隔三年,再次聽到這聲日思夜想的魏臨,他的身子都忍不住發顫。
我也覺得心髒被揪得生疼。
我怕我繼續呆在這裡會忍不住流淚,趕緊抓緊時間鋪好被子退了出去。
17
我在房間裡輾轉反側睡不著,心中難受得緊。
曾經的溫皎,溫柔美好,唇角總是噙著淺淺的微笑。
外貌才華家世修養都是最好的,如眾星拱月。
可如今,那個曾經皎皎如明月的天之驕女,是真的不見了。
我不敢想她到底在北狄到底受了多少折磨。
我嘆息著推開房門,準備去外面散散步。
沒走多久,便看見了坐在亭子中獨自飲酒的魏臨。
魏臨之前很少喝酒。
他忙著日夜操練軍隊,喝酒容易誤事。
隻有打了勝仗,才會和軍營裡的兄弟們喝個痛快。
我走到他面前,不出意料,他早已泣不成聲。
見我過來,魏臨像是找到了一個傾訴口,苦笑道:「嬤嬤,我好恨啊,我好恨我自己為什麼要花三年時間才能打敗北狄。」
「如果我再努力一點,日夜不休地研究兵書訓練軍隊,我是不是就能早點接阿皎回家了?」
「阿皎,她受了好大的苦,是我沒能護好她。」
「她不認識我了,她真的不認識我了……」
「……」
魏臨一個勁地往嘴裡灌酒,脖子上纏著的繃帶又滲出血來。
其實三年的時間打敗北狄,已經算很快了。
北狄一直都是公認的北方強國,不但軍隊強大,晟國四周的鄰國也幾乎全都是它的附屬國。
魏臨採取逐個擊破戰略,先將晟國鄰近的國家收拾了,切斷北狄的援兵,最後直搗黃龍。
當年的晟國積貧積弱,不重視軍隊訓練,軍隊虛空。
有投降派甚至斷言,沒有二十年絕對不可能打敗北狄。
三年的時間能打敗北狄,已經算是奇跡。
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或許愛一個人,就是做得再怎麼好都嫌自己做得不夠。
18
打敗北狄後,沒有需要出兵的地方,軍中的訓練寬松了許多。
魏臨將擠出來的所有時間都用來陪溫皎。
我從沒想過一個男子也能如此細心。
我活了這麼多年,向來隻見過妻子事無巨細地照顧丈夫,還從沒加過有誰家丈夫有耐心照顧妻子的。
我坐月子時,下半身劇痛下不了床。
我丈夫每日將一碗冷飯扔在床頭,怨我嬌氣。
他還說自己每日忙著為生計奔波還給我送飯已經是很好了,讓我要知道感恩。
妻子病了,給口飯吃就算是照顧了。
後來我逃到了魏府,見多數高門貴胄也是這樣。
老爺病了夫人要衣不解帶地親自伺候,夫人病了就隻是幾個丫鬟圍著照看,老爺則不知所蹤,從來都是如此。
可我見魏臨因為溫皎的一隻腿瘸了,走路會難受,他便親自挑選柔軟的棉絨地毯將房間鋪滿。
每日她吃的東西魏臨都要嘗過,喝藥更是親自來哄著喝。
無論再忙,他都會抽出時間來陪溫皎說話。
為了治好溫皎身上的傷,他幾乎為她尋遍了名醫。
可是她身上的傷都太久了,醫師紛紛表示隻能改善她的狀況,不能徹底治好。
後來魏臨不知聽誰說丹州有一位堪比華佗再世的神醫,他毫不猶豫地不遠千裡去尋。
神醫說她經不起快馬一路顛簸,要乘馬車慢慢前來,沿途也順便為一些百姓看病,讓他先回來。
雖說要耗時間久了些,但總歸有了希望。
魏臨一個大將軍,都有時間做這麼多。
我忽地想起那年我丈夫說自己忙碌的那些話,覺得有些可笑。
我照常為溫皎送去補藥,魏臨自然而然地接過,舀起一勺放在唇邊吹涼。
見這一幕,我由衷地羨慕:「溫小姐真是命好,遇上您這麼個頂好的男子。」
魏臨糾正:「不能這麼說,分明阿皎也是個極好的女子。」
「……」
是啊,三年前的溫皎,魏臨都不一定能與之相配。
縱使曾經風光不再,但也不能否認她是個頂好女子。
19
溫皎不那麼怕人了。
她的情況一天天好轉,可我很快便察覺出了不對勁。
溫皎愛偷藏食物。
她學會主動說話後,經常和我說餓。
我拿來糕點給她,轉眼盤子就空了。
魏臨回來時,我將心中的疑慮告訴了他。
溫皎現在很聽他的話,他來問最適合不過。
用完晚膳後,溫皎又說餓,扯著我的袖子讓我給她拿吃的。
魏臨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阿皎是真的餓了嗎?」
溫皎垂眸,點了點頭。
魏臨:「我們上次才約定好不能對對方撒謊,阿皎要騙我嗎?」
「……」
她咬唇,沉默了一會兒,有些心虛地說:「我藏起來了,我留給其他人吃的。」
魏臨問:「其他人是誰?」
「不知道……很多人,我記不清了,反正我們有吃的都要給藏一點給大家分的。」
「……」
魏臨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