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沈從聞,也不想接受他。
憑什麼,他當年做了甩手掌櫃,一走了之,現在一切都好了,他卻要回來,白撿個便宜女兒頤享天年?
他做夢。
我永遠都記得小時候,我和媽媽相依為命,居無定所。
我們受過很多很多苦難,直到後來,媽媽開始認命,她開始交不同的男朋友,打扮的愈發花枝招展,宛如一隻花蝴蝶遊走在男人堆裡。
再後來,媽媽經濟上愈發寬裕,便開始借著男友的錢與勢開始經商,所幸,她眼光不錯,也都趕上了時機,這些年倒也賺了不少。
甚至後來,她完全不必再依附於那些男人,卻也幾乎沒有停止過戀愛。
她似乎,是一個很缺愛的女人。
其實,我也是。
雖然我不太想承認,可是,我的確像極了我媽。
有時照鏡子,我都會覺著自己像是一個翻版的她。
那麼驕傲,卻又那麼放縱,那麼注重感情,那麼……假裝灑脫。
其實。
過了這麼多年,我才慢慢發現,我媽也並沒有她表現的那麼灑脫。
不然,也不會在二十多年過去,在她身邊來來走走經歷了那麼多男人後,還依然願意為那個曾經背叛她,且並不算出眾的初戀停留。
她大抵是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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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餐廳,沈從聞給她剝蝦時,她看著他,眼底滿是溫柔。
那時候的她,一點都不像是過去那個在愛情裡灑脫的要命的女人。
16
周五。
中午吃飯時,沈從聞來找過我。
他說了很多,說到動情處,也聲淚俱下。
他和我講自己當年的懦弱與不懂事,講自己的無奈,講自己這些年的後悔與痛苦。
而我自始至終冷眼看著他,對於他那些哭訴,我實在是無法感同身受。
他說的越傷心,我越是能夠想起當年和我媽風餐露宿,相依為命的畫面。
最後,沈從聞擦擦眼淚,離開了。
臨走前,他啞著嗓子告訴我,說我媽很不容易,讓我有空多陪陪她。
我沒做聲,他便走了。
沈從聞走後,我心情煩悶,便獨自喝了很多酒。
最後,我是被岑霽撈回辦公室的。
關了門,他本想將我扶到沙發前坐下,可路過他辦公桌時,我忽然停下。
「這是什麼?」
我指著他的電腦屏幕,醉眼朦朧。
岑霽怔了下,驀地松開攙扶我的手,想要去關掉電腦。
卻被我攔下。
我瞪大了眼,靜靜地看著屏幕。
屏幕壁紙是一張照片。
身穿淡黃色長裙的姑娘笑著看向鏡頭,算不得驚為天人,卻也算明眸皓齒。
笑的格外燦爛。
那張照片,是我。
是兩年前的我。
可是,岑霽的電腦壁紙,怎麼會是我的照片?
酒精一點點侵蝕麻痺著我的神經。
我怔了很久,然後轉身,一屁股坐在了岑霽的辦公椅上。
而後,朝他招了招手。
岑霽猶豫幾秒,還是走了過來。
當他停在我身前時,我忽然抬手,指尖勾住了他領帶。
手一攥,便將他拽到了我面前。
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在咫尺。
我能看見岑霽略微放大的瞳孔,也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僵硬的手臂。
「岑霽。」
酒意上頭,膽子也大了許多。
我仰著臉,笑著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岑霽沒有說話。
可是,他也沒有否認。
於是我笑了起來,隔著極近的距離,目光描摹過他眉眼,「那你為什麼不敢和我說?」
這個姿勢有些不舒服,於是我推開他起身,反將岑霽按在了椅上。
而我俯著身看他。
「岑霽,我媽都和我說了,你當時隻是她名義上的小男友,你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所以,你還在怕什麼?」
岑霽還是不說話。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底掠過太多情緒。
隱忍,情愫,與掙扎。
我媽說的沒錯,這真是一個執拗又死板的人。
岑霽不言語,氣氛便暫時僵持住了。
就在我耐心即將耗盡時,忽然——
敲門聲響起。
我被嚇了一跳,喝了酒的腦子反應本就慢,正保持著原姿勢出神時,忽然被岑霽拽了起來。
然後。
這人將我一把塞進了辦公桌下。
「進來。」
岑霽啞著嗓子開口。
他在佯裝鎮定,短短兩字,細細甄別卻滿是情欲。
很快,門開,我聽見有人走了進來。
是高副經理,進來和岑霽匯報工作。
我被他塞在桌下,身子微微蜷縮著,而手臂旁,便是他的褲腳。
這姿勢未免太過羞恥。
可我不敢出聲,悄悄抬頭去看,從我的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岑霽的臉。
他一隻手抵在下颌處,指尖微微摩挲著。
原本清冷淡漠的男人,此刻眼尾也染了幾分欲色。
桌外,高副經理還在滔滔不絕的說著。
桌下。
我用目光將岑霽一遍遍打量,然後,指尖拽了拽他褲腳。
其實,我原本是想催他趕緊打發走高副經理,我腿有些麻。
可他輕描淡寫的朝桌下瞥了一眼。
隻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然後,一隻手探過來,輕輕覆在了我眼上。
17
我不知道岑霽這個舉動究竟是何意。
怕我看他?
還是不敢同我對視?
反正,那隻手蓋在我眼上,掌心溫熱,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氤氲在空氣中。
有些撩人。
我咽了咽口水,沒再動彈。
但是——
這個姿勢很容易腿麻,我撐不住,便整個人都倚在岑霽腿上。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靠上去的一瞬間,岑霽身子似乎僵了幾分。
而且。
這人像是不知道下面的空氣多悶一般,也不催那高副經理快點結束,反倒不急不緩的聽他匯報工作。
那人仿佛念經般,講的我頭暈,再加上酒勁上頭,後來我竟真睡著了。
在桌下,倚在岑霽腿上。
不知過了多久,隻覺著身子一輕,似乎被人攔腰抱起。
耳邊隱約響起誰的輕笑聲,有些耳熟。
……
再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岑霽辦公室的沙發上。
窗外天色已黑,岑霽沒開燈,辦公室裡黑漆漆一片。
「岑霽?」
我揉了揉眉心,見不到人,忽然有點慌。
「我在。」
他的聲音響起在左側。
而我這才發現,岑霽不知何時搬了個椅子坐在沙發旁,靜靜地守著我。
他連手機都沒有看。
所以,他一直在看我?
這個想法使得我臉一紅,卻沒敢問他。
岑霽起身去開燈,復又走回我面前,「走吧,回家。」
回家……
我莫名地被這兩字戳到,沒做聲,跟著站起身來。
然而。
許是在沙發上睡了太久,有些腿麻。
站起的那一瞬間,雙腿一軟,倏地倒了下去。
「啊……」
驚呼聲是在岑霽懷中響起的。
這人就站在我面前,一把將我撈入懷中,屬於他的體溫與氣息,鋪天蓋地,將我環繞。
醉後初醒,腦子有些發懵。
我怔怔的窩在他懷裡,腦中隻有一個想法:
他身上好熱。
體溫因著這個近乎擁抱的姿勢而蔓延,灼熱滾燙。
回過神,我驀地推開了岑霽。
這人卻仍保持著剛剛的動作,頓了兩秒,才緩緩收回手。
「走吧。」
說完,他便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我整理了一下衣裙,慢吞吞地跟了出去。
剛出門,手機便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號碼。
接通,對方竟是沈從聞。
我不想接他的電話,正想掛斷,手卻僵住。
他說——
我媽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
我腦袋仿佛宕機,根本轉不過來,「什麼不行了?」
許是我這句話徹底壓垮了沈從聞,電話中,他泣不成聲,「你媽她……在急救室,在**醫院,快來……」
我保持著打電話的姿勢,整個人愣住。
然而,一旁的岑霽也聽見了電話中的內容,他一把攥住我手腕,飛快地向電梯跑去。
18
醫院。
沈從聞沒有騙我,我媽,的確快要不行了。
過去那個能在男人堆裡遊刃有餘的花蝴蝶,此刻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氣若遊絲。
而我竟都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緊緊攥著我的手,眼泛淚光。
似乎有很多話想要對我說,可是,最後卻也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她就這樣走了。
在我的面前。
我愣怔地看著她,看她的手從我手中滑落,看她緩緩闔上眼。
「媽……」
我顫抖著回握住她,想要叫她一聲,一開口,嗓子卻啞的厲害。
根本無法出聲。
最後,我是被岑霽攙扶出去的。
他也雙眼紅紅,然後將我按在懷中,「沒事,還有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的臉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
岑霽嘆了一口氣,「等葬禮後再告訴你吧。」
葬禮。
這兩個人深深戳著我的心,讓ţű̂₀我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
我媽走了。
那個與我相依為命,我唯一的親人,走了。
直到這一刻,醫院的走廊裡,我將臉埋在他胸口,終於失聲痛哭。
……
葬禮很簡單,人也不多。
我媽這一生,沒什麼親朋好友,臨終時來送她的也隻有我這個女兒,岑霽這位前男友,以及……沈從聞這個一輩子對不起她的初戀。
我給我媽選了一處最好的墓地,是墓園裡絕佳的位置。
她那人注重享受,總不能讓她在下面委屈到。
那天回家,岑霽交給我一封信。
他說,是我媽寫給我的。
我接過信,指尖卻仍舊有些顫抖。
緩緩展開,我媽那清秀的字體映入眼簾。
「伊伊,抱歉媽媽以這樣的方式和你說再見。其實,病情這件事在我回國時就想和你坦白了,可是……怪媽媽實在沒有勇氣。我女兒像我,鎮定,灑脫,愛故作堅強。媽媽真的不想在最後的時間裡,和你抱頭痛哭,媽媽也ṱū́⁼不敢,不敢看你難過的樣子。」
「你從小跟著媽媽吃了不少苦,又沒有父親疼愛,媽媽就總想盡量的彌補你,可是,兩年前,我查出肺癌,在國內治療一段時間後並不見效,我便去了國外。媽媽也想治好病,再多陪陪你。媽媽特別想看著你嫁人,生子……可是,似乎做不到了。在國外的治療,也沒能徹底根治,在醫生說癌細胞還是大規模擴散後,我毅然決定回國,既然治不好,我就想趕快回到你身邊。而沈從聞,是我在國外治病時聯系到的,媽媽知道你恨他,可是,他是你爸爸,媽媽走後,他就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這樣,你也還是有家,有親人的。」
而信的末尾,我媽又提到了岑霽。
她之前也隻是和我提起過,說她與岑霽之間其實什麼都沒有,卻沒細說。
而這封信裡,她詳細的講解了那段過往——
當年,我媽是在某會所看見岑霽的。
那是岑霽入行的第一天,雖然同樣穿著白襯衣,可他背脊繃的筆直,臉上滿是冷然,在一行人中顯得格格不入。
我媽覺著有趣,便點了他。
岑霽很聽話,讓他倒酒就倒酒,讓他喝酒就喝酒。
隻是,旁邊我媽的姐妹也看中了他,想塞錢和他親熱一下,岑霽卻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