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高高的宮牆上一躍而下,那一刻不知道有沒有變成吹向山谷的風。
對於她的死,眾說紛紜,畢竟能躲避那麼多眼線自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對於她的死我毫不意外,在我的潛意識裡,或早或晚,一定會有這樣的一天。
唯一讓我想不透的是從來都是冷靜自持的皇後哭成了淚人,她仿佛是不害怕一樣,抱著血肉模糊的軀體慟哭。
但這件事很快就被壓下來了,對外隻稱容貴妃突發惡疾,不治身亡。
這件事很快就被人們所淡忘,無人再提,畢竟老掉牙的舊事哪裡比得上新的熱鬧。
德妃說,人總要往前看。
德妃同樣也是賜號,依著皇上的性子,德妃最是缺德。
近日太後六十大壽,好多妃子自覺吃齋念經,為太後祈福。
德妃說她不做佛口蛇心的假菩薩。
她說她若是金盆洗手立地成佛,對那些死在她手裡的人太不公平了。
她說這話時看著我,我感覺我後背的冷汗都被嚇出來了。
「我不會動你的,因為你不愛皇上。」德妃看著我咯咯笑起來。
皇上當然可以有三千宮妃,但她不允許有人愛上皇上,「隻有我才可以和皇上兩情相悅。」
德妃說到做到,說讓你三更死絕不拖到五更。
她不是假菩薩,但是真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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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個宮女溺斃於荷花池,我想就是她的手筆,畢竟那個宮女與已故的容貴妃那樣像。
但皇後不是蠢貨,看著德妃隻是說,「真是太不小心了。」
皇後越來越疏於後宮事務的管理,如果說她原來對德妃的所作所為是睜一眼閉一眼,現在就是在全盲。
8
後來皇後以身體不適將後宮事務全權放手,交給了賢妃。
賢妃此人和賢良也是分毫挨不上,專於奢靡享樂,不買最好的隻買最貴的。
託她的福,各宮的伙食特別好,我足足胖了一圈。
原來是一個美麗的廢物,現在是一個有福氣的胖子。
但皇上對我的態度莫名其妙地好了很多,甚至算得上和藹可親。
皇後說我現在看起來終於不像我的哥哥了。
所有人都在透著我看向另外一個人,或愛或恨。
那日皇後找我喝茶時突然說:「可能這宮裡隻有你不知道了,容貴妃是我的庶妹。」
我放下手中的慄子糕,「臣妾愚笨,確實ŧū⁹不知。」
「雖說我和她是同父異母,有著嫡庶之別,但其實我們關系還算不錯。」皇後像是回憶過去什麼有趣的事,露出淡淡的微笑來。
皇後和容貴妃是在同一天嫁進王府的,皇後成了正福晉,貴妃做了側福晉。
「我爹說我最是賢良淑德,識得大體,主母之位非我不可。」皇後嘲諷地說。
丞相的嫡長女,王府的正福晉,後來的皇後。
而皇後口中的容貴妃,也不是同她爭寵的丈夫側室,而是一個她深愛的妹妹。
皇後說:「小的時候嵐兒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永遠那樣開心快樂。」
我說:「現在應當也是開心的。」
皇後低下頭扶著前額,我看不清她的臉,但聲音帶著隱忍的低泣,「是了,是了。」
皇後同我說她有時候特別恨我的哥哥,因為如果沒有和我哥哥相遇,容貴妃有著她的庇護,皇上的寵愛,本該平安順遂過完這榮華富貴的一生。
可是,皇後娘娘啊,世界上哪裡有命運一說。
是她選擇去愛她認定的男子,認定的家人,認定的世界。
至死,她都是如此。
【5.1
致長姐,
也許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說來也是可笑,這封遺筆我想了很久都不知道寫給誰。
勢力的父親,軟弱的母親,仗勢欺人的家僕,從小便如此。
後來就是喜怒無常的丈夫,笑裡藏針的妾室,學不完的規矩與禮儀。
趙汝玉是我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光與救贖,他愛我勝過愛他自己,高尚到我都覺得像是充滿謊言的夢境。
長姐你可能從未察覺,你也是這樣高尚的人。
你從未因為我的身份對我投以冷眼,你會偷偷帶著我去後門的小販那裡買糖炒慄子,會和聲細語地同我講話,會在我被欺凌時站出來呵斥那些惡僕。
還記得一個江湖先生說過你是難得一見的鳳命,所有人隻當他是胡言亂語。
但我那時卻想,你是當得起這樣的好命,我這麼好的長姐就該做皇後。
後來你果然做了皇後,但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這哪裡算是好命。
是世人用才華橫溢、品行端正、性格淑良,用這些看似高尚的詞語將你死死困在這個位置。
但我也多虧長姐的護佑,在後宮才能得以一時風平浪靜的日子。
有時候和皇上犟嘴,我說不怕他誅九族是假的,因為至少還有長姐在。
9
也許從來都是權衡利弊的長姐無法理解我近乎瘋子的行事,不知我如此說長姐是否能理解。
我目光所及皆是他。
看見天上的雲,想起他曾與我漫步於草長鶯飛的三月。
看見水中的荷,想起他曾與我泛舟於蟬鳴聲聲的七月。
看見路上的石,想起他曾與我私語於桂花滿街的十月。
我靠著和他的回憶捱過年年歲歲,甚至抱有一絲幻想有一天與他重逢。
但是已經不會再有那麼一天了。
最後,對你說一句謝謝,我知道我當初能私奔,一定有你的功勞。
雖然最後被抓回來了,但我知道他在約定的地方一直等我就夠了。
沒辦法,隻能下輩子再嫁給他嘍。
長姐,此後多保重,勿念。】
後宮又迎來了新人,同我剛入宮時一般,都是些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女。
看著她們被留了牌子時欣喜的樣子,我好像看見了當初的我。
所有姑娘都以為能夠進了後宮就是最好的命,世人也如此說。
從沒人告訴她們真正的宮牆內是何種景象,因為從未有人出得去。
「你看,那人像不像那誰?」德妃用眼神示意我去看。
「誰?」我抬眼去看,內心不由得一驚。
如果說之前容貴妃的赝品隻是形似,這位秀女可是神形兼備。
「那位啊!」德妃不願意明說,她用力眨著眼睛。
皇上看見這位秀女的時候也是微微愣住,然後問了姓名留了牌子。
德妃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我都懶得猜,這秀女日後準沒好事。
德妃有一句名言,皇上喜不喜歡你是你的本事,但我搞不搞的死你是我的能力。
「算了,假的真不了。」我開口勸道。
德妃好似在認真問我,「你說,為什麼要在今年的春日去找去年春日的葉子?」
她轉過頭。像是真的想不通,「一定是不在了的,誰都知道吧!」
知道和釋懷是不同的,我想如此說。
但我看見皇上探究的目光,於是閉上了嘴。
德妃嘆了一口氣,像是說給我,又像是自言自語,「所以,年年歲歲都在的便可以隨意糟踐了嗎?」
德妃對皇上的愛是病態的,她是皇帝還是王爺時救下的孤女,在王爺未娶妻前便以侍妾的身份住在後院之中。
後來王爺先後娶了李氏姐妹,王氏次女,唯獨她是無名無分的。
直到後來王爺登基稱帝,她才成了德妃,得了像是侮辱般的名號,時時刻刻提醒她德不配位。
因為她不是名門小姐,她沒有所依仗的家族,她僅僅有的隻有皇帝的寵愛。
可皇帝能分給每個人的寵愛太有限了,她比任何人都害怕有朝一日她會被皇帝拋棄。
所以她要除掉所有的威脅,一次又一次。
「算了吧,春日永遠都會來到,可我們的春日已經過去了。」我望向那位秀女。
秀女名為蔣乘風,一個女子卻有著男子氣的名字,也許和她出身於武將世家有關。
在我看向蔣乘風的時候,她像是有所感也望過來,然後露出明媚的笑。
明媚如那年趴在牆頭舉起小狗向我炫耀的鄰家姐姐。
可我知道永遠也不是她了。
10
「皇後身體不適嗎?」皇上的話喚回我的思緒,我抬頭望向皇後。
皇後隻是低咳了幾聲,「謝皇上關心,臣妾無妨。」
皇後看向蔣乘風神色坦然,沒有一絲感情波動。
「皇後不覺得這人與容貴妃有幾分相似嗎?」皇上如此開口。
幾分?你說是容貴妃轉世我都信!
「完全不覺。」皇後淡淡地回話。
皇上挑了挑眉,「哦?朕倒是覺得有八分像。」
皇後偏過頭看著皇上,緩緩開口,「沒有過掙扎與絕望,怎能是她?」
此話令龍顏大怒,好好的選秀也便匆匆落下帷幕。
我以為這蔣乘風不過就是我無聊日子中的小插曲,直到她次日突然消失。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甚至有人說她就是容貴妃的魂魄,因在天上還念著聖上所以回來再見一面。
哈哈,你說她拉著皇帝下油鍋我倒還能信。
也有人說她本就與人私定終身,被逼入宮為妃,也許是私奔了。
「和我沒關系,別看我。」德妃翻了一個白眼。
皇後懷疑她也不是沒關系,畢竟最可能幹這種事的人是她。
此事說和德妃一點沒關系是一點不可能,但全怨在她頭上也不合理。
她說:「我那日省親回宮正好撞上她而已,我隻是無所作為而已。」
那日蔣乘風身著宮女服飾,混跡在出宮的隊伍裡,想必已是打點好了的。
畢竟她那日由於皇上心情不佳,還沒有封位份。
宮裡少了幾個秀女是常有的事情,也從未有人追責。
「我是看見了她的,她也看見了我,但我想了想還是把頭扭過去了。」德妃如此說。
我打趣德妃,「你也算行善積德了。」
「胡說八道。」
德妃說,世界上她最怕的是回憶與死亡,因為沒有辦法去搶奪已經塵封在那裡的愛了。
「如果我死了,死在容貴妃前面就好了。」德妃如此說。
今年的秀女不乏青春貌美,但最特別的是一位叫做蔣乘風的女子。
隻因為她長相酷似過世的容貴妃,相似到好似是同一個人。
後來,德妃和我說她見到蔣乘風走了,她親眼所見。
但我知道隻是德妃的癔症更加嚴重了些,我附和著看著她活在自己的世界。
進了宮,得了皇上的青眼,如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