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裡沒有乘風的女孩,隻有蔣氏女,除了姓氏她隻能等待皇恩賜予新的名字。
我和皇後說德妃的狀態愈發不好,活在了自己創造的幻想中。
皇後卻說隨著她去吧!總比清醒地看著自己的愛情終究成為虛妄好受很多。
「就是委屈了九公主。」皇後嘆了口氣。
九公主是德妃唯一的孩子,如今年齡尚小,正是與母親親昵的階段,但德妃好像已經忘了自己有過一個女兒,完全不認得這個孩子。
我問皇後,比起無所出的妃嫔,德妃如此已經算是最好的境遇,為何還會變得如此?
「說是愛,說是情,其實都是欲望,得到的便貪得無厭,得不到的偏執瘋癲。」皇後站在玉蘭樹下仰頭看著滿樹的花朵,落寞地笑著。
我曾想過皇後作為皇上的發妻究竟有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感情,可能即使有也消磨殆盡於這漫長的宮牆歲月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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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問我:「有後悔過嗎?因為世人皆說宮門內富貴萬千,便傻傻地搭上了自己最好的年歲?」
我搖了搖頭,「何來後悔一說,都說帝王多情,可這世間男子又有幾人不會移情別戀?」
我不後悔,但確有恨意,尤其是隨著年歲增長,我才知道我哥哥死於皇帝的多疑。
前線將士千萬,為何死的是一名軍事後方的軍師。
以英雄之名賜死,給予我全族最光榮的侮辱。
我母親在哥哥的葬禮上哭著和我說我哥哥執拗,埋怨容貴妃害死了她唯一的兒子。
我說:「錯的應該是那個人,但我想你哪怕埋怨自己也不敢指責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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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慌亂地捂住我的嘴,讓我這種大逆不道之話不許再說。
我回Ţů₇宮之前,母親拉著我的手再三叮囑,如今我們家族的未來都在我的肚子裡了。
我說:「你確定要讓仇人的血脈從我肚子裡誕生?」
母親不再言語,松開我的手怔怔看著我上了馬車,往皇宮的方向駛去。
「好好的,好好的,就夠了!」我聽見我母親的聲音突然傳來。
我掀開簾子朝後望去,然後向母親揮揮手。
我和皇後站在玉蘭花下,各自想著什麼,久久都不再有人說話。
直到宮女來通知到了用膳的時間,我們才ťű̂ₕ寒暄了幾句各自離去。
用完晚膳後便有人來傳德妃薨了。
聽聞是午後遣退宮人一人去了御花園,等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溺斃於荷花池中。
賢妃說說不定是水鬼為之,畢竟她曾經心狠手辣,手上捏著幾個溺死宮妃的命不足為怪。
善惡終有報,說不定就是如此。
九公主在德妃去世後被放在無子嗣的我膝下教養。
九公主對我這個新母妃適應得很好,畢竟我宮中吃食講究,沒有人不喜歡小點心吧!
和我不同,小九琴棋書畫都極有天賦,甚至我都不用管教就知道自己用功。
但我也確實能感知到我們之間的疏離感,我畢竟不是她的親生母親。
直到小九被其他皇子皇女欺負,膝蓋跌倒後擦傷嚴重我才意識到我冷淡的態度是縱容別人傷害她的原因。
「小九,你知道我今天來是做什麼?」我坐在離床不遠處的桌子上喝茶。
「對不起,是我給母妃惹事了。」小九坐在床上耷拉著頭,小小的肩膀在抖。
「你真是半分沒隨你母親。」我嘆了口氣,誰能知道德妃那個心狠手辣的主會生下一朵小白花來。
「我以後會更加小心行事的。」小九如此說著。
我起身離開了,心想讓宮人以後小心看管就是,如果事態升級我有必要和幾位宮妃聊聊了。
不是啊,額娘讓你小心是要小心不受傷,不是讓你小心行事搞他們啊!
七皇子被人從臺階上退下,牙都掉了三顆,可愣是沒發現是誰幹的。
如果不是我發現小九有個秘密盒子裡藏著受害人的香囊留念,我也想不到是這個平時唯唯諾諾的小九。
「小九錯了……」小九眼淚汪汪站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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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裝了,你以為我和德妃都打過多少年交道了。」我發愁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怎麼對待這個和德妃秉性如出一轍的小孩子。
「你會不要我嗎?」小九站在那裡小心翼翼地問著。
此時此刻我突然理解了德妃為何永遠患得患失,因為她隻有一根救命稻草,但那根稻草卻又不完全屬於她,她如果選擇善良是活不下去的。
如今的我就是小九的那一根救命稻草,我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的頭,「不會,哪怕世人都拋棄你,我也永遠要你。」
可能有人會說我溺愛,但任何形式的愛都始於偏心。
我在後宮一直不得寵,但混的年頭足夠長,終於也坐上了妃位。
小九在我隨心所欲地放養狀態下順利長大,甚至是所有公主中最多才多藝的一位。
當然憑Ťű⁽良心說,這和隻會抖空竹的我沒有半分關系。
隨著我父親的告老還鄉,我的家族慢慢沒落,好在還有旁枝的幫襯,讓我的處境不至於很艱難。
小九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她開始悄悄用眼神遠遠打量那些青年才俊。
我也跟著她看,畢竟帥小伙比皇上那糟老男人看著強多了。
但應該說不愧是皇家長大的孩子,比同齡人成熟很多,在我問她喜歡哪個小伙的時候。
她說:「我的意志不重要,重要的是聯姻帶來的價值。」
最後小九的價值果然很大,她成了和親的候選人。
「皇上,臣妾入宮二十載,這是第一次求您。」我跪在皇上面前,請求他不要考慮小九。
「哪怕看在已故德妃娘娘的份上……」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皇上不耐煩地打斷。
「德妃向來識大體,如果她還在斷不會說如此的話。」
她哪裡是識大體,她隻不過是在察言觀色,希望能讓你開心。
皇上目不斜視地轉身離開,留我一個人跪在那裡,一言不發。
我此時突然想起容貴妃來,如果是她是一定和皇上嗆聲,揭破所謂的皇室臉面。
那種無畏與勇敢,這一刻我很想也能擁有,但我最終隻是跪在地上哭起來。
直到小九小跑過來抱著我,「沒關系的,我沒關系的,能如此也很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今有……三次上奏本請求與我國皇室公主和親,朕如今思慮再三,本著與部落世代友好之想,同意請奏,將朕與安貴妃之愛女,皇室令成公主,配於……為大妃。世代友好,年年進奉照舊。
好像我每次晉升都伴隨著失去,失去哥哥,失去安貴妃,失去德妃,失去小九……
命運將我一次次推上那越加寒冷的高位,那裡逐漸變得空無一人,隻有我頭頂鑲嵌珠寶的頭冠坐在那裡一遍遍想著我的過往。
小九後來寫信給我,說她在那邊過得很好。
她說可汗是個很好的人,就是太黑了些,有時候晚上不點燈都看不見人在那裡。
草原的生活雖說一開始很難適應,但和皇宮不同,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很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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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信的時候她已經有了身孕,她對於成為母親這件事很慌張,她不知自己是否能成為和我一樣合格的母親。
我這樣的人怎麼算是合格的母親,直到最後都沒能保護自己的孩子。
我合上信,隻覺得最近的偏頭痛愈發嚴重了。
皇後說我這應當是思慮過重,可她也很奇怪我至今那裡還有可思慮的人與事。
「我也不知道,總是會想起很多事情來。」我同皇後說。
「宮中的日子隨著年齡會變得又靜又長,熱鬧偶爾會有,但稍縱即逝。」皇後如此說著。
我有時候在想,同容貴妃那般選擇熱烈地過完短暫的一生,和我這種漫漫孤獨無盡的人生,哪一種會好一點。
但我已經沒得選了。
皇上偶爾會和我說起容貴妃的事情,說他和容貴妃初遇的時候是在六七歲的年紀,那時隻有容貴妃不嫌棄他髒兮兮的,願意坐下來聽他說話,是他黑暗童年的一束光。
我總覺得這種故事經過美化了,但他說我就聽著。
又過了幾年,突然下旨讓我出宮去同小九團聚。
聽聞這是皇後的意思,但我臨行前去同皇後道謝,卻聽嬤嬤說皇後生了重病需要靜養,我隻能不告而別。
出了宮門後,我掀開馬車的簾子回頭看,那扇我以為高高的宮門,如今看來不過是扇普通的門。
想來也是合理,普通的門關住一些普通的人。
【6.1
母妃近來安康否?
我已經完全適應了這裡的生活,可汗待我很好,族人待我也很友好。
也許我這麼說您會覺得我有些薄情,但我對故土沒有絲毫眷戀,我想念的隻有母妃而非特定的地方。
如今我也要做母親了,我有點擔心我是否能成為一名合格的母親,如同您一樣。
您對我親生母親德妃娘娘總是多有提及,但她對我隻有忽視,甚至都不如偶爾來做客的您對我的關心。
您總是拿著好吃的點心招手讓我來,溫溫柔柔地和我說話,也有耐心蹲下來去和我看螞蟻,誇贊我畫的荷花好看。
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的母妃是您就好了。
後來因為母親的去世,我的願望成真了。
我真的沒有埋怨母妃沒有能力阻止讓我去和親這件事,目前看來這對我來說並非壞事。
何況人生中能有一次被明目張膽地偏愛著,足以抵過日後萬般不幸。
雖然孩子還沒出生,但可汗已經為孩子起好了名字,但我還不太精通這邊的語言,反正意思就是乘風。
可汗希望這個孩子成為草原上的風,永遠能夠自由地去往任何地方。】
番外 1 :趙汝玉
我新搬來這院子的時候就發現這院子另有主人。
並非擦得幹淨的石凳和有使用痕跡的秋千,而是那個人就趴在牆頭上偷偷看著我。
「你好,我是剛搬過來這邊的。」我笑著朝那個小姑娘招手。
她翻身站在牆頭上,「我是這裡的大王,以後你就是我的小弟了!」
我掩著嘴偷偷笑著,「可這是我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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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這就是我的院子。」她直接從牆頭上跳下來,個頭比我矮了整整一頭。
我笑了笑轉身進屋去,我的身體向來不是很好,如今春寒料峭不宜在外面站太久。
大王不愧是大王,直接跟我進屋了,還吃了放在我桌子上的綠豆糕。
「你叫什麼名字?」我坐在這小丫頭旁邊給她斟茶。
「本大王的名字也是你能知道的嗎?」小丫頭說話很不客氣。
「我叫趙汝玉。」我並未生氣,而是覺得有趣。
因為身體欠佳,我基本沒有同齡的朋友,但如今這個應該也不算是同齡人吧!
後來這個小霸王總是翻牆來我這裡吃點心,幾乎日日都來,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李嵐,是李大人的庶女。
我自知嫡庶有別,但因為父親並未納妾,所以對此感知不深。
但和李嵐的相識讓我清楚認識到有些人生下來就被戴上來不公平的枷鎖,她被人栽贓嫁禍偷東西,我隔著牆聽見竹條抽在她身上,她卻直到最後都沒有發出一聲。
她也並非貪吃的小鬼,常來我這裡蹭點心,隻是因為不是被懲罰不許吃飯,就是被下人克扣了伙食。
即使遭遇如此,她來找我玩的時候依舊衣著整潔,帶著笑容和我說今晚外面的燈會一定好看極了。
我自小久病纏身,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出門,這次也是如此,「我沒辦法出門,你替我去看看就好。」
但當晚我就生了病,家裡人急作一團,哪怕我發燒意識都有些模糊,我卻想院子裡人來人往,那個小霸王應該會很久都沒辦法來了。
「喂,病秧子!」
睡夢中我感覺有人站在我身邊,睜開眼看見李嵐拎著一個圓形的紙燈籠。
我撐著身子坐起來,「你來了。」
「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
「是買的燈籠嗎?」
她說:「是月亮!」
李嵐再三強調她摘下了月亮給我,才不是什麼紙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