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踽踽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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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在墨爾本的第三年。


我看了眼手裡的信,連拆開的興趣都沒有。


這是陸承給我寄來的第六封。


從半年前他出獄開始,給我每個月寫一封。


他確診了精神分裂,但也隻是藥物可以控制的程度。


說起來好笑,他得病的誘因居然是因為我。


嫌惡和喜歡兩種矛盾的情緒拉扯著他的神經。


他每日都活在極端情緒的折磨中。


陸承一邊想起他看過的視頻,惡心吐了。


一邊又心疼我,悔恨沒有保護好我。


這是什麼人渣?


我隨手把信扔在了垃圾桶裡。


這一幕剛好被從樓上下來的譚愈看到。


她拖著拖鞋,噼裡啪啦就跑下樓。


「是不是那個精神病又給你寫信了?」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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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愈眼眶瞬間就紅了。


「姐姐你變了,你私自收他的信還不告訴我。」


還不等我說話,她就哇地一聲撲到我懷裡。


柔軟的短發蹭著我的頸窩。


「我不管,要姐姐抱抱才能哄好。」


我彎唇一笑,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你好麻煩啊。」我無奈笑著。


她耍無賴,「就麻煩!就麻煩!」


譚愈是我在墨爾本找的一位華人心理醫生的女兒。


初見她時,一頭短發,長相微偏英氣。


她嘴裡嚼著泡泡糖,看著我愣了一秒。


泡泡糖吹爆,沾著她唇邊。


但她全然不顧。


隻是盯著我。


片刻才笑開,「姐姐你好漂亮啊。」


後來,譚愈成了我在墨爾本為數不多的朋友。


她表面隨性,對所有事物都淡淡的。


但回到家,就會立刻抱著我的胳膊撒嬌,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在很大程度上,譚愈充實了我的生活。


不再乏味單一。


但這不代表我沉迷於此,忘了國內的一切。


三年的心理疏導,使我看淡了很多。


我沒有放下那些事情,隻是不再將自己困囿於此。


在得知周好近期似乎在陸承家出現過時,我訂了回國的機票。


唯一意料之外的是,譚愈非吵著要跟我回國。


她氣哼哼地看著我。


「好啊許昭!你不告訴我就要偷偷回國是吧?你完了,未來三天,我不會再叫你姐姐了。」


「我回國後,姐姐一大堆,你到時候後悔,隻能追我火葬場了。」


「我不會輕易原諒你的!」


很快,我就從她爸爸那裡得知。


她是真的姐姐一大堆。


表姐 4 個,堂姐 3 個,還有 1 個親姐。


我:「……」


譚愈嘴上說著很難原諒我。


但在我答應她,可以允許她住到我國內的房子時,她又開始嘰嘰喳喳。


把姐姐掛在嘴邊。


一副根本沒有生過氣的樣子。


23


下了飛機,譚愈先被她家裡人捉走,回家團聚幾天。


我打了個車到我現在住所的樓下時,陸承似乎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了。


他看到我一瞬間眼睛就亮了起來。


唇邊彎起的弧度在我淡漠的眼神下,逐漸放平。


「在墨爾本,我身邊有你的朋友?」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然為什麼他會知道我今天回來。


陸承沒答,隻是深深地看著我。


接著緩緩開口。


「昭昭,我很想你。」


我驀地輕笑一聲,好以整暇地注視著他。


「陸承,你是不是還想跟我在一起?」


他吞咽了一番,才緊抿著唇點頭。


眼神裡充滿小心翼翼。


我皺眉後退一步,像是怕沾染上。


「可是你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啊……」


陸承神色受傷,垂下眼小聲辯解:「我會按時吃藥的。」


「能不能麻煩你離我遠點啊,我還是蠻怕精神病的。」我語氣掩飾不住的嫌棄。


陸承臉色蒼白。


最後什麼也沒說,離開了。


我看著他背影,輕嗤了一聲。


陸承,你也知道難堪嗎?


我當初看到你嫌棄的神情時,比你難過一萬倍。


三年如同過街老鼠般的躲藏日子,讓周好已經瀕臨崩潰。


無論是希望陸承幫幫她,還是期待和他重歸於好。


總歸,周好應該是盯上陸承了。


但她還算敏銳。


雖然警方發現她的行跡,卻一直守不到她的人。


而這,剛好為我提供了契機。


我等待了三年的契機。


24


三年不見,陸承臉皮厚了不少。


在我說過那種侮辱性的話後,他卻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偶爾會在我家附近,站在不遠處看著我。


偶爾也會堵住我的去路,遞給我一份早餐,或者一束花。


結果無一不是,讓我甩到了他的臉上。


那天不巧,譚愈跟著我一起回來。


剛好看到樓下抱著玫瑰的陸承。


譚愈是個火爆脾氣,衝過去就把他罵了一頓。


當我發現陸承不對勁時,已經晚了。


他眼裡蘊著戾氣,一眼不眨地盯著譚愈。


是失智的前兆。


在譚愈滔滔不絕中,他忽然把手中的花使勁塞進了譚愈的嘴裡。


動作野蠻。


花莖上是尖利的刺,劃破譚愈的唇。


「陸承,你瘋了嗎!」


「趕緊松手!」


他不為所動。


情急之下,我拿起一塊石頭毫不猶豫地砸向他的手。


陸承這才被迫停下。


痛覺讓理智逐漸回歸。


他手背擦傷一片,但他沒管,隻是沉沉地望著我。


我扶起譚愈,看著她唇邊的傷口皺了皺眉。


深吸了一口氣,對上陸承的目光。


「陸承你告訴我。」


「你這種人渣,活著的意義是什麼呢?」


我挪開視線,不想再看他一眼,扶著譚愈離開。


「許昭……」


陸承聲音沙啞,也聽不出情緒。


仿佛隻是隨口一叫。


「滾。」


我沒回頭。


帶譚愈看完病後,我還是把她送回了自己家。


「姐姐……」


她話說不清楚,隻是委屈巴巴地扯了扯我衣角。


我嘆了口氣,溫聲道:「你先在家待著養傷,過段時間我再來接你。」


她眼睛又染上笑意。


「你別騙我!」


「我不騙你。」


我以為陸承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出現了。


沒想到第二天,他還是站在了我家樓下。


神情看不出異常。


「抱歉昭昭,昨天我不該動手的,我買了些藥,你看看能不能用的上。」


我沒接他遞過來的袋子,隻是看了他兩秒。


這就是得病後的陸承?


情緒起伏很大。


看似正常的外表下,內裡早已腐爛不堪。


「陸承。」


「你是不是覺得你虧欠我?所以想彌補我?」我問。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接著補充。


「而且我依舊愛你。」


我揚起個笑。


「沒錯陸承,你一定要記住。」


「你欠我的。」


他認真地點頭。


25


周好終於忍不住了。


我隱約感覺已經有人跟蹤我好幾天了。


那天晚上,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是深夜 11 點。


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


我下意識回頭。


沒有人。


當我轉回身時,我看到路燈下除了我,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瞪大眼睛,還沒跑出去,就被人捂住口鼻拖走。


我被扔在一塊空曠的荒地上。


面前站在一男一女。


是熟悉的嗓音。


「許昭,帶你重溫一遍三年前綁架那天的情景,怎麼樣?」


「就當是我因為你躲了三年,給你的回報。」


蘇好舉著手機,蹲在我面前。


語氣頗為可惜。


「隻不過這次人不夠,就一個。」


「能勉強滿足你吧?」


她笑眯眯的。


那個陌生男人正朝我走來。


他渾濁的眼裡滿是猥瑣。


我被綁著手腕腳腕,眼裡滿是驚慌。


哭喊著。


「不要!」


「求你了,不要……」


我剛被他摁在地上,另一道吼聲傳來。


「你他媽動她一下試試!」


陸承趕到,撿起一根木棒就往男人後背上揮。


「陸承?!」周好驚呼。


「陸承!救我!」


我側身躺在地上,哽咽地看著陸承。


「這次不要再拋下我了,好不好?」


他眼眶泛紅。


「不會的昭昭,不會的。」


「我不會再讓你出現這種事情!」


那個男人也趔趄起身,和陸承扭打在一起。


眼見著陸承要落下風,我掙了掙下手腕的麻繩。


但繩子沒解開,袖子裡隨身帶著防身的小刀甩了出來。


剛好甩到了陸承腳邊。


清脆的撞擊聲引起他的注意。


「救我!陸承!」


「怎麼辦?我們是不是逃不出去了?」


我顫抖著聲音,臉色毫無血色。


陸承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像是承諾。


「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那種事情。」


說完,他撿起刀,深深地扎進那個人的胸口。


怕不夠深,陸承又往裡捅了捅。


「啊!!」


周好扔開手機,看著逐漸失去氣息的男人,驚恐大叫。


陸承殺人了。


我看向周好,吸了吸鼻子。


忙道:「周好,你別說出去好不好?」


「你已經害了我了,但你曾經那麼喜歡陸承,你不能害他啊!」


「你如果說出去,他這一輩子就毀了。」


陸承視線緩緩投向周好。


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周好已經腿軟到站不起來。


陸承手上的刀還滴著血。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語氣平靜。


「我想了想,如果沒有你,我和許昭不會走到今天這步。」


「我和許昭,都是被你毀了的。」


周好輕搖著頭,坐在地上不住後退。


「你在說什麼陸承?」


「你清醒一點!」


周好也看出來陸承此刻的不正常。


他的病犯了。


陸承已經聽不進去她在說什麼,手裡把玩著刀。


在周好還沒反應過來時,捅了進去。


但陸承手生,沒有一刀斃命。


周好身體抽搐,說不出話。


陸承手搭在她脖子上,居高臨下俯視著。


手漸漸縮緊。


片刻,女人沒了呼吸。


陸承松手。


她的臉便無力地歪過來,朝向我。


死不瞑目,眼睛瞪得很大。


我看了兩秒,眨了眨眼。


26


陸承走過來,手上衣服上都是血。


臉上也被濺上了幾滴。


「昭昭,傷害你的人,我都殺了。」


我沒認同也沒否認。


隻是擔憂地看著他。


「那你現在怎麼辦?」


極致瘋狂,反而冷靜下來。


陸承站起身,走向兩具屍體。


「我把它們處理掉後,我帶你離開這裡。」


他話音剛落,刺耳的警笛聲倏然響起。


警車來的很快。


陸承慘淡一笑,「看來躲不掉啊。」


「昭昭,我不能帶你走了。」他語含絕望。


紅藍的燈光更迭交替映在他的臉上。


我抬起頭看他,眨了眨眼。


27


陸承雖然患有精神分裂症。


但程度不足以讓他逃脫刑事責任。


他被判了 15 年。


我選擇了某個風和日麗的晴天去探監。


「昭昭,我表現得好的話,可能減刑。」


「可能用不了 15 年,我就……」


我笑著打斷他。


「跟我有什麼關系嗎?」


他頓住,似乎聽不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揚起唇,歪頭看著他。


「那把刀,真的是那麼巧合地掉在你腳邊的嗎?」


我還想告訴他,警也是我報的。


但看了眼他身後的警察,我還是咽下。


不打算給自己找麻煩。


這句模稜兩可的話已經讓陸承反應過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卻說不出一句話。


我聳了聳肩,笑著衝他擺了擺手就離開了。


回去的途中,想到陸承的神情,我就不禁笑出了聲。


他怎麼會天真到以為我會原諒他啊。


這口積壓了三年的鬱氣,終於消散。


正想給譚愈打電話時,車載顯示屏上顯示一條來電。


我任由它響著。


直到即將自動掛斷前才接起。


「昭昭……」


我沒說話,指尖敲打著方向盤。


「媽就想問你,中秋節你回來過嗎?」


我面不改色。


「應該沒空。」


「媽今年學著打了月餅,你愛吃蛋黃餡的,我給你親手做好給你寄過去行不行?」


我嘆了口氣,無奈。


「真不用了。」


那邊沉默許久,才開口。


「昭昭,你是不是還是在怪媽……」


「那什麼。」


我截住她的話頭。


「我正在開車呢,沒事兒就掛了吧。」


半分鍾後,電話被掛斷。


我轉動著方向盤,神情沒有一絲波動。


說不怪是假的。


我曾經因為那些視頻自殘過,因為那些事崩潰過。


但沒人知道。


我唯一一次想結束生命,是因為媽媽那些話。


她口中的我是被毀了的,是不知羞恥的,是讓他們羞愧到抬不起頭的。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


幾乎所有人都是站在我對立面的。


我逆著方向,踽踽獨行。


身後沒有一人。


28


再度回神,我發現我錯過了譚愈的兩個電話。


當我剛接起第三個,她的聲音恨不得衝破聽筒。


「許昭,你又不接我電話!」


我被這充滿活力的聲音感染到,笑了笑。


「我馬上來接你。」


她氣立刻就消了。


「好啊,你快來接我吧!」


「我正在等你噢,姐姐。」


掛斷電話,我又否定了我剛才的結論。


至少現在,我不再是一個人。


那個和我並肩站在一起的人。


她叫譚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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