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謀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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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不該和六皇子扯上關系,才顯得你利用孩子來爭寵有多不妥!」


「我要回自己生的皇兒,竟也是爭寵嗎?」


「是與否,你自己心裡清楚。」


我合上嘴巴,再不發一言。


否則墜井沒死,小產沒死,倒要被氣死了。


我還是想快點養好身子的。


11


不然寅佑日日要來床前跪。


他以為我是要去找他,才會出事的。


可罪魁禍首確有其人,出事的根源清清楚楚。


照這樣攬罪,豈不是要說我不該帶他去梅林放紙鳶才對。


所以,寅佑雖是來探病的,倒成我哄他了。


不過逗弄幾句,就由淚轉笑,還是挺有意思的。


隻是我還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說,即使升到妃位,也還是無濟於事。


然而寅佑和之前也有些不同了,不再追著我問何時才能回到紫衿宮。


這讓我想寬解,也無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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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平靜的日子也沒有持續太久,我收到家人噩耗的時候,徹底倒下了。


軍報此前急稟,說一支隊伍已入死局,須得回撤。


皇帝不允。


後來,全隊覆沒。


父兄都在其中。


隨軍的娘親是在後營的,卻沒回來,聽說是在晚上一頭扎河裡去了。


我睜著眼睛,從早到晚地幹躺在榻上,沒有比這更苦悶的時候了。


人也迅速憔悴下來。


後來論功行賞時,原要給家中的賞賜,順勢轉移到我頭上來。


瑾妃晉瑾淑妃,為四妃之一。


封賞、名位什麼都有了。


宮裡卻沒泛起什麼波瀾。


所有人都知道,恩寵才是最要緊的。


君王會憐憫枯葉,卻不會讓這枯葉時常在身邊出現,免得好不容易忙完半日的朝政,心情還要平白受煞。


所能給的,也隻是憐憫了。


畢竟又不是至親之人。


唯有至親之人,才會共痛。


我跌到谷底的這些天,寅佑守在我身邊,常拉著我的袖子,輕聲勸:「母妃,起來走走。」


有時也摸上我半散的雲鬢:「母妃,我給你背詩聽吧。」


我擠出一個笑容,說好。


我也怕自己把寅佑嚇走。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不過寅佑的功課越來越重,皇帝是不喜他在紫衿宮耗費太長時間的,所以規定他隻在哪些時候才能過來。


我盯著從明至暗的天色,等推門聲。


「吱呀」一聲。


門被打開,又徐徐合上。


卻不是寅佑。


隻是端著藥進來的小太監。


「娘娘,當心身子,趁熱喝藥吧。」


我接過藥,低頭湊近碗口。


苦氣撲鼻而來。


我把藥撇到一旁,半口也不願意喝。


「娘娘,怎麼了?」


「去託太醫院換個方子,這麼苦,喝了也要吐出來。」


「良藥苦口啊娘娘。」


小太監咬字清晰,卻也陰森。


我抬起頭,冷笑地看他:「是要給我按一個因傷心過度而自戕的下場?」


「沒有這回事,隻是一碗藥而已。」


話說得周全,可那隻幹瘦的手已經捏住我的喉頸,逼我張口。


步步緊逼。


忽然,伴隨著瓷碗墜地破裂的聲音,苦澀的氣息頓時四散,在空氣中蔓延。


掐著我脖子的手也驟然松開。


連太監也僵住,一動不敢動。


我這才看到,有把利刀正懟在他的背脊上。


握刀的人,是我再熟悉不過的人。


寅佑有半邊身子被太監擋著,隻露出一側臉龐。


露出來的那側,輪廓已經變得分明,儼然是小少年的模樣。


「是誰?」太監顫聲問。


寅佑直接問:「是誰派你來的?」


「六皇子,是你啊,你怎麼……」


「我讓你說!」刀尖再進。


太監痛叫一聲,領教到尖刀的厲害之後,語無倫次地說:「坤,坤寧宮,不對,是貴妃,是貴妃嫉恨。」


又進一寸。


「在哪裡找證據?」


「在……在我床底下有個木匣子,裡面就是收來的銀子。」太監的聲音漸弱。


寅佑將刀猛地拔了出來。


卻在太監滿頭大汗地倒下時,用盡全力再刺下去。


一下,第二下。


刀出刀入,鮮血四濺。


血花濺到寅佑的臉頰、手臂、心口。


濃重的腥熱氣不知不覺間已經悉數覆蓋過毒藥的餘苦。


我的寅佑,快九歲的時候,殺了人。


他握著刀,看向我時眼睛通紅,胸口急促地起伏著:「母妃……」


我連忙踩住鞋下地,「別怕,母妃幫你收拾收拾。」


可外頭,似乎有身影正在逼近。


聽腳步聲,還不止一個人。


我看到,連門上也濺血了。


就在我移開目光的一瞬間,我聽見刀尖劃破衣料的動靜。


接著就有新血流出。


我意識到寅佑給自己的肩膀也帶了兩刀時,門轟然打開。


那一剎那,皇帝和皇後二人,臉色青白。


無論是死去的太監,還是受傷的寅佑,都是血跡斑駁的。


寅佑哭得很可憐:「父皇,有人要殺兒臣。」


皇帝根本來不及反應,仍舊目瞪口呆:「怎麼回事?」


寅佑哭得越發厲害:「有人想殺兒臣和母妃,兒臣害怕,隻好奪了刀。」


皇帝的神情頓時變得緊張,他扶住寅佑,語氣凌厲地問他始末。


寅佑沒有發怵,斷斷續續地開口。


其中有我知道的毒藥、逼我喝藥的太監。


也有些我頭一回聽到的東西。


是他加進去的。


說完的時候,寅佑紅著眼睛看向皇後:「母後,為何非要置兒臣和母妃於死地?」


皇後一驚,尖聲道:「寅佑!本宮撫養你多年,沒想到會把你養成這般,你可知信口雌黃的後果是什麼?」


寅佑指著太監:「兒臣是否信口雌黃,去翻出他床底下的木匣子便知。」


12


皇後的倒臺,與枯井無關,同那碗毒藥更無關。


關系最大的,是危及皇嗣。


宮裡想養大一位皇嗣,是最不容易的。


況且,好些妃嫔都摟著孩子到皇帝跟前去,翻了舊賬。


並不是為了幫我和寅佑,而是要徹底把皇後按下去,這樣就能再立一位新皇後。


至於新皇後是誰,可有得一爭。


可皇帝沒留爭奪的餘地。


他立了寅佑為太子。


而我,本是四妃,又是太子的生母。


還有些身份,是功臣之後。


且功臣入棺,掀不起半點風浪,絲毫也不會有外戚之憂。


是個尚算「完美」的皇後人選。


13


寅佑終於被接回了紫矜宮。


如今又逢冬,所以紫衿宮裡日日都有新梅枝。


皇帝來時,我問他梅花開得好不好。


他笑著把我摟進懷裡:「朕倒覺得,皇後花容更盛些。」


我揚了揚嘴角,轉瞬就有些惆悵:「臣妾歲數漸長,過了年節,就要二十六七了,早就不復當年。」


「要這樣說,朕不也年長你七歲,可是要說朕年紀也大了?」


「臣妾沒說過這話。」


他直接撓我腰肢:「好啊,這是要賴賬?」


我笑著躲開,躲無可躲的時候,輕輕勾住他脖子:「皇上是不會老的,既有天命在身,又吃著逍遙丸,定能長長久久地護著我和太子。」


皇帝聞言,舒心地笑笑,連連親我的臉頰。


14


這便是歲月靜好嗎。


但皇帝每每殚精竭慮,身體欠佳,才三十六歲就撒手人寰了。


他駕崩的這日,我把餘下的逍遙丸都燒掉了。


服用的人都不在了,還留著幹什麼?


而且,這東西,還是不入口為好。


隻有亡帝,是一定要用的。


因為在後來的幾年來,他也會有新寵,還有新寵的皇子,於是便會思考,寅佑究竟當不當得儲君的位置。


還有,當年那位皇後,害我也就算了,畢竟我隻是一介妃嫔,品級愈高的同時還想跟她搶孩子,容不下是自然的,要殺我便殺了,可害寅佑又是什麼道理。


當然,亡帝還沒來得及想明白。


他也不能有時間想明白。


我的皇兒為我做過許多。


如今他登高半程,搖搖欲墜,也該輪到我伸手將人接住。


時隔數年,那柄沾著熱血的刀終於回到我手中。


而寅佑,幹幹淨淨地踏上最後一層階梯。


從此登頂望遠,目之所及,開闊一片。


15


寅佑登基的時候,是十二歲。


還有好幾年才到選秀娶妻的年紀。


我握著他的手:「母後要同你說件事。」


寅佑乖順地點頭:「嗯。」


「從前那個妃位以上方可親自撫養的規矩,不太妥。」


起初是為了讓高位妃嫔把皇嗣教養得更好些嗎。


可瞧著,越來越像在堆砌砝碼,誰堆得多堆得妙,便能贏上一局。


至於不中用的砝碼,可扔可廢。


至壞者,成屍骨。


直至這時方才驚嘆,它還在流血呢。


我還在想著寅佑會不會答應時,他微微笑了笑:「母後怎麼跟我想到一塊去了。」


「果真?不是你哄我的?」


寅佑斂笑,正神色:「無論後妃何等品級,生下的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決不會讓他們與幼子分離。即便她們想主動讓給高位的妃嫔,也不會輕易開了這個口子,有時候,主動不一定為主動,即便是心甘情願,身後也有可能是被刀抵著。」


他頓了頓,「我不知這新的規矩能否世代傳下去,起碼我在時,不會改。」


我眼眶微湿,情不自禁地拍了拍他的腦袋:「好孩子。」


「母後,」寅佑難得的有些扭捏,「哪裡就還是孩子了,你如今都同我論上留後的事了。」


「真不是孩子了?」


「嗯!」


「那你怎麼還催著我給你做梅花餅。」


「我也才知道母後的手藝原來這樣好,比從前母後還是以瑾嫔的身份住在紫衿宮時的小廚房,手藝要好多了。」


我微微蹙眉:「那時,很難吃嗎?」


「不算難吃,就是糕點有時水放多了,也有時候放少了,還挺隨意的。」


噢,那他還動不動就跑進來,說肚子餓了,要討吃的。


瞧不出原來這般嫌棄。


「母後。」


「嗯?」


「其實,糕點是最最不要緊的。」


番外【寅佑】


四歲時,宮女說漏了嘴。


說我不止皇後一個母親。


可一個人怎麼能有兩位母親呢,我沒想明白。


於是就跑去問父皇。


父皇隨口說道:「有什麼不能的,無非是生你者另有其人。」


「是誰啊?」


「紫衿宮的瑾嫔。」


瑾嫔?我見過嗎,也許沒有。


我撇下嬤嬤,自己跑過去,無聲無息地扒在門上往裡看。


我看見瑾嫔了。


她很安靜。


手裡還握著筆,好像是在寫字。


可那支筆握著好久,卻一直都沒有移動過。


我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但她始終沒有看過來。


後來,我有空就跑過去偷看。


我藏得很好呢。


一直都沒有被發現。


可突然有一天,她抬起頭來,笑著問我:「你餓不餓呀?」


「餓。」我不自覺地朝她走去。


那種想要親近的感覺,仿佛是與生俱來的。


離開時,我喊了一句母妃,竟還把人惹哭了。


我去紫衿宮的事,瞞不住皇後。


我也沒打算要瞞她。


這也不是在做壞事。


可皇後卻十分不高興:「寅佑,你的心可還在坤寧宮嗎?隻怕是飛了吧。」


我那時聽不明白,摸了摸胸口:「兒臣的心,不是在這裡嗎?」


皇後很無奈, 但沒有繼續訓斥我,她語重心長地說:「你還小,有許多事不明白,你隻需要記著, 隻要你好好聽本宮的話, 將來才能大有作為。」


「什麼作為?」


「嫡子, 自然要配儲君。」


儲君?這我明白。


是未來的新皇帝。


可我隻是想見見親娘,跟儲君又有什麼關系。


我起初隻是想坤寧哥、紫衿宮兩頭跑的。


可有人告誡我, 這樣不合適。


那我便選一處。


我去住紫衿宮。


我去求父皇,父皇沒有答應,還反問道:「有個皇後作母親,是多少孩子求不來的, 你倒好,棄之如敝屣。」


「可瑾嫔才是我母親啊。」


「朕有說她不是你母親嗎?是讓你死了要搬去同她住的心, 沒讓你不認她。」


「可哥哥姐姐們都能和自己的母親在一起, 為什麼偏偏就兒臣不可以?」


父皇的語氣很冷:「你以為就你一個嗎?」


我低下頭,不再爭辯。


一條路走不通,那就換一條。


我會借著各種由頭走進紫衿宮。


有時是餓得走不動,也有時是在門前摔了一跤, 擦傷了膝蓋。


我還在常在父皇面前提起在紫衿宮時發生的一些趣事,他聽得開懷, 便不多計較什麼。


可也僅此而已。


始終開不了口子。


我問母妃要如何做, 她說自己的品級不夠。


可是升品級好難啊。


要懷妹妹,還要把妹妹生下來, 才能如願。


後來妹妹沒生下來,卻還是升了。


但一切都是徒勞的。


是……品級還不夠高嗎?


總覺得問題不在這裡。


可我沒有繼續問母妃,她墜井跌傷了身子, 很累很疼。


我問她, 是誰推的。


母妃盯著我, 遲遲不作答復。


好, 我知道了。


殺死太監那一次, 是怨氣久積爆發。


直至血液將雙手浸得發熱,我才猛然清醒。


我匆忙看向母妃, 害怕她罵我性子殘忍。


可母妃讓我別怕。


才把梅枝插好,嬤嬤就來要人了。


「可還」我捅出的禍端,我會收拾的。


而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 我也會盡數擺平。


比如在父皇駕崩沒多久, 逍遙丸的事就被人察覺了。


我無聲無息地解決掉了。


不知她記不記得,在父皇下葬時,我同她說:「我如今唯母後一個親人了。」


她以為我是哀傷。


其實, 我沒別的意思。


可她確實不願意我知曉逍遙丸背後層層疊疊的事。


要我幹幹淨淨不染塵埃。


那我就——


逍遙丸, 那是什麼玩意?


就此掀過。


後來,京中設下女子學堂。


我興致勃勃地拿著其中佳作去找她:「母後覺得,哪首最佳?」


「你問我啊?不知生疏多久了, 可鑑賞不出來了。」


「我就知道,那還是我自己來看吧。」


「不許,給我看看。」


……


再後來,我有了自己的皇子公主。


我看著他們承歡在母親膝下時, 忽然想起我幼時鮮有這樣的時光。


被精心掐算好的半個時辰,往往就是全部。


還是苦苦相爭得來之物。


可我慶幸,我豁身爭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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