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凌晨一點,大家終於決定要回去了。
於湉喝的很醉,臉頰酡紅,歪歪斜斜地倚靠在顧策身上。
要下雨了。
我摸摸自己冰涼的膝蓋,怪不得又開始疼了。
察覺到我走路姿勢有些異樣,顧策停下步子回頭看我,「你腿怎麼了?」
我垂眼,無意識攥緊了手指,「幾年前被石頭砸傷,留下的後遺症。」
「地震?」
他很敏銳。
我沉默著,沒接話。
他微微一笑,言語平和,「聽甜甜說你不大滿意之前的工作,這兩天又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心情不好。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安排你到我朋友的公司上班。」
我抬頭望向他,有一瞬的迷茫。
明明是他造成的一切。
他是怎麼做到可以道貌岸然的對我說出這番話的?
仿佛在施舍什麼恩惠一般。
於湉從小被媽媽慣的心氣嬌縱,她在上司那裡受了委屈,對我甩臉色不肯吃飯,我沒耐住性子說了她兩句,她就摔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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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天色也不算晚,遇到醉漢這種不可控因素也不是我想要的。
為什麼要找我清算罪過?
如果換成是三年前的顧策。
他還會這麼對我嗎?
「姐姐。」於湉拉住我的手,醉醺醺的說,「你就答應吧,不然我會過意不去的。」
她從頭到尾都清楚,顧策是這一切的幕後主使。
我扯了扯嘴角,「那就謝謝顧總了。」
顧策幫我把人扶進副駕駛,於湉嘟囔著什麼,他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了聲乖,起身關上車門。
他的視線挪向我,「要不要留個電話?她有什麼狀況,方便告訴我。」
我答應了。
他報出號碼,我撥過去。
他看了一眼屏幕,「這是你的?」
「嗯。」我的呼吸微微一窒。
「好。」他果真未多留意,將手機收回了口袋,「那我先走了。」
我在路邊站了一會兒,才回到車上。
路上,於湉有些醒了,嘀嘀咕咕地念叨著,「姐你知道嗎?我和顧策在一起是因為一通打錯的電話。」
「他那時候很頹廢,讓我陪他聊天,一百塊一個小時。」
「我覺得很有意思,就陪著他聊了下去。」
「他說他隻是想聽我的聲音,隨便說點什麼都可以。」
「我們都是那場地震中的受難者,也同樣在那場地震中失去了親人、朋友,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
「我理解他的痛苦,他也同樣。」
「這三年,我們成了彼此的精神支柱。」
於湉把頭輕輕靠在我肩上,語調甜蜜柔軟,「姐,他是個傻子,不知道在這通電話之前我已經暗戀了他很久。」
當時顧策並不是沒有試圖找過我。
可宿命讓他把電話打到了於湉的手機上,兩個人就此結緣。
雨點噼裡啪啦打在擋風玻璃上,空氣裡彌漫著潮湿,關節上的酸疼感又加劇了。
8
左腿使不上力氣,我在攙扶於湉出車子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
她悶哼一聲,胳膊打在車門邊緣,蹭紅了一大塊。
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檢查她的手臂。
顧策明天看到會心疼吧……
我腦子裡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我拍拍她的臉,讓她清醒一些,扶著她進了電梯。
安置好妹妹,我脫力地癱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過了很久才想起來要洗個澡。
我支著茶幾站起來,才走出幾步,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上面顯示出一個號碼。
是顧策。
我伸手拿起手機,遲疑幾秒,接了起來。
「我是顧策。」那頭的聲音讓我一陣恍惚。
「……嗯。」
「到家了嗎?」
「到了。」
那頭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他大概在穿衣服,「她吐了沒有?」
「沒有。」
「睡著了?」
「對。」
「哦。」他似乎輕笑了一聲,我能想象他眉眼彎起來的樣子,「那我掛了。」
「對了。」他突然道:「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其實我早就聽說過你。」
我有些疑惑,「聽誰說的?」
「甜甜的高中同學,跟我說了一些你的事情。」
語氣輕描淡寫,卻讓我耳邊嗡得一聲。
我似乎忘記提了。
我高中名聲很差。
他從別人嘴裡聽到的我,大概是這個樣子。
偷東西,勾引老師,不檢點,還有更難聽的,我不堪回憶。
還記得那段時間學校風傳我得了髒病。
我變成了街角的老鼠,人人喊打,人人避之不及。
我洗衣服的小心拿錯了肥皂,那個女生瘋了一樣尖叫,指著我的鼻子辱罵我,把我的內衣從衣架上扯下來丟在我臉上,不許我的東西和她們的晾在一起。
班上沒有女生願意和我說話,仿佛和我多說一個字,就會變成了和我一樣的壞女人。
所以在學校,於湉從來不敢承認我是她姐姐。
她的學習資料混進了我的背包裡,我拿去她的班級想還給她。
可我隻是站在門口看了她一眼,她就立刻蹙起眉頭,背過身去跟別的女生聊天。
我明白她的意思,再也沒有去找過她。
這一切的起源,是因為物理老師喜歡我媽,所以經常單獨把我叫到辦公室,讓我帶一些東西給我媽,也會特別關照我和妹妹。
但是我沒想到,他在老家有個媳婦。
那個女人不遠千裡跑來學校,扯著我的衣服破口大罵,說我仗著年齡小和學生身份勾引男老師,逼她男人給我花錢,給我買東西。
物理老師為了自保,為了不丟工作,懦弱地躲到一邊,什麼也沒說。
自那以後,我的名聲就臭了。
我被描繪成各種不堪的樣子。
而媽媽得知以後,不但沒有為我做主,反而更加疏遠我。
我有時候在想。
是不是這個原因,所以讓她在地震發生後毫不猶豫的拋棄了我。
她也覺得我是個汙點。
我曾經很害怕顧策聽到這些事情,害怕他誤會我,厭惡我。
我喉嚨緊繃,「……她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顧策淡淡揭過,「辛苦你照顧甜甜,早點睡吧。」
放下手機,我腦中漸漸聚起一個念頭。
又是於湉。
三年了,顧策一定跟她說起過自己的很多事情。
甚至兩人開始聊天,也是因為她的聲音和我相似。
我不相信於湉完全沒有發現端倪。
她很怕我搶走顧策嗎?
所以在此之前就要把我的形象在顧策心裡徹底破壞掉。
顧策對我做的那些事,裡面是不是也有她的推波助瀾。
9
我去新公司入了職,進的公關部,裡面都是一群年輕靚麗的小妹妹。
說白了,就是老板們談項目的時候,作為氣氛組過去陪客戶喝酒。
我本不擅長這種酒局上的門道和推拉,又怕拒絕會惹得客戶不開心,幾場下來,每次都被灌得醉醺醺的。
那天又是一場局。
有個人穿著煙紫色襯衫,扣子松松垮垮的敞開半截,隱約露出一點胸肌的年輕男人甫一見面,就對我格外關注。
那是種帶著窺探和興味的眼神。
他被叫小沈總,父輩是做葡萄酒發家的。
他將我拉到身邊坐下,湊在我的耳邊低聲說,「你就是顧總那個小女朋友的姐姐吧,長得還挺像的。」
他笑了一聲,意有所指,「你妹妹那個人挺有意思的,對付男人很有一套。看到顧策被她蒙在鼓裡,我還蠻高興的。」
我心口一緊,「你什麼意思?」
小沈總向後一仰,手指把玩著我的頭發,「咱們加個微信唄,我看戲的癮過了我再告訴你。」
被埋壓在廢墟中的那八天,長久的飢餓導致我患上了嚴重的胃病,好不容易養好了一些,這些日子酒喝的猛又犯了。
我躲進洗手間,腸子都快吐出來了。
這份工作薪水倒是給的足夠豐厚,替我減輕了不少壓力。
媽媽在地震中過世,家園被毀,為了治傷治腿,還有供我和妹妹讀完大學,我四處跟親戚借了不少債。
再堅持半年,應該就可以還完了。
因為過於疲勞,我趴在馬桶蓋上睡了過去。
出來的時候,包廂裡的人已經走完了。
我走出飯店大門。
然後碰到了顧策。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很狼狽。
狼狽到顧策都有些憐憫了。
他說,我一個女生喝醉了酒獨自回家不安全,他可以順路送送我。
出於某些心理,我沒有拒絕。
10
坐進賓利後排,我昏昏然地將頭抵在椅背上。
顧策發動車子,駛出一段路,他淡淡開口,「看起來這份工作很不容易,還適應嗎?」
聽起來,他倒是不知情的樣子。
他的朋友把我安排進公關部,會不跟他打招呼嗎。
胃部灼燒般的疼痛,我咬著牙,額頭緊緊抵在冰涼的座椅靠背上。
身體恢復一些之後,我嘗試去找過林策,四處打聽他的名字,跑了很多醫院和救助站,可都沒有音訊。
原來他連名字都不是真的。
原來他從那麼早開始,就將錯就錯和我妹妹談起了戀愛。
隻有我是個傻子啊,相信著短短八天裡積攢下的感情,還那麼割舍不下。
輕快悅耳的叮鈴聲響起。
我抬起頭。
發現他車上掛著一串很精美的紫色風鈴,夜風透過車窗縫隙吹拂過它。
這麼柔美的風格,跟他整輛車的內飾格格不入。
鈴鐺?
我心頭一澀。
那時林策詢問我的名字,我告訴他的,是我的乳名。
玲玲。
隻有我媽媽這麼叫過我。
嬰兒期的我床頭掛著一串風鈴,風一吹過來叮當作響,我就會笑的很開心。
所以她才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顧策,似乎還沒有徹底忘記我。
我突然很想知道。
等他發現真相的時候,會是怎麼樣的表情呢。
我捂著胃部,縮在後排座位上。
現在還太早了。
要讓他一點點的發現端倪,看著陪伴他度過最險惡孤苦的那段日子,甚至讓了一半生存機會給他的女孩,被他一手推入了什麼樣的絕境。
11
九月十二號,是我和於湉的生日。
我比她大兩歲,同日不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