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閣

他定了定，艱澀又道：

「從此以後，再不許你見琛兒……」

「她便同意饒你一條性命。」

「不！」

我努力掙開了他的懷抱。

「皇上，臣妾說了幾次了，自始至終，臣妾無罪！」

我想將她脈案之事，還有我當年在她宮裡暈倒之事，一並說出。

可我想起她的威脅。

小娘，我還有小娘，在她的手中。

況且，就算我說了，恐怕趙文錚又要暴怒了。

他會說我，為了脫罪，又要陷害蘇含瑤。

罷了，罷了。

我苦笑著，將話咽進了喉嚨裡。

我的拒絕，終於惹惱了趙文錚。

「蘇雲姝，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那好，從今日起，朕便廢你為庶人，給朕去清心殿裡跪著，好好贖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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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清心殿是全宮最大的供奉佛像之處。

此處久無人跡，殿內也十分陰冷。

太後派了嬤嬤，日日監視我，要我每日在佛像面前跪滿四個時辰。

飯食也連最低等的下人也不如。

我不過跪了十幾日，嘔血之症便越來越嚴重了。

歲棠扶著我，滿面憂心。

我推了她出去：

「趙文錚隻罰了我跪，並未令你也要一道，這兒寒冷，你不必陪我。」

見她一步三回頭，我心頭酸澀。

現在，恐怕除了小娘，隻有歲棠還關心我了吧？

「歲棠，你若是得了機會出宮，求你替我去同我小娘報個平安。」

「我遭了廢黜，她一定擔心得不行。」

歲棠應了是。

可我沒想到，我這一番話，竟然造就我終身的悔恨。

幾日後，我從淚眼朦朧的歲棠那兒聽到了小娘的死訊。

「奴婢幾日前還出宮見過雲小娘，今兒早上再去，卻聽得蘇府的報喪，說小娘早上去了，是不慎落水而死……」

我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小姐，這是我見了雲小娘時，她給我的。」

「她說，要我先別打開，過上幾日，再帶來給你。」

我顫抖著手打開。

是一份口供，出自嫡姐身邊已經榮休回府了的林嬤嬤。

口供上頭，指證了皇後娘娘當年託了她，尋了迷倒人的藥，讓她在伺候茶水時，伺機下在我的那一杯中。

另外，還附有小娘的信件，隻有短短的幾行字。

「姝兒，小娘使了些法子，讓林嬤嬤說出當年的事。」

「現在，你不必再顧忌小娘，可向皇上陳說你當年的冤情。」

「這是小娘唯一能幫你的了。」

尾部，還有似被淚水染花了的「姝兒，安好」。

淚水瞬間浸湿了我的眼眶。

「歲棠，你同我小娘到底說了什麼？」

歲棠抽泣道：

「奴婢，奴婢禁不住盤問，將一切都說了……」

「包括，包括皇後娘娘用她威脅您的事兒……」

我的淚水再也剎不住，痛苦地號出聲來。

歲棠慌亂道：

「奴婢，奴婢說這個，也隻是為了囑她注意好自個兒的身子，別造了人暗算……」

可娘親，是因著這句話，也因著我被囚在清心殿，才動了自裁的心。

她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林嬤嬤吐了真話，寫了按手印的口供。

可她也怕我顧忌著她，不敢同皇上說真話。

所以，她決意犧牲自己。

可是，娘親啊。

雲姝寧願是自己身死，也不願讓你用這種方式成全雲姝。

ťùₘ14

夜半之時，我趁著侍衛松懈，悄悄衝出了清心殿。

正逢下著大雨，我卻不管不顧，帶著歲棠，冒著雨，一路到了長宸宮前。

我跪了下來。

「臣妾蘇雲姝，求見皇上！」

我揚聲，聲音裡帶著悽厲。

我袖中還藏著娘親給我的那份口供。

娘親已經用她的命，試圖證明我的清白。

那麼我便最後努力一次，為我求個公道。

我高聲喊了許久，卻始終未有人理會我。

不一會，竟是個太監走了出來。

「何人在此喧哗？」

「臣妾蘇雲姝，有要事稟報，求公公，替我求一下皇上，讓我進去……」

那公公瞧著眉眼生疏，似不是趙文錚身邊的大太監黃景公公。

他冷哼一聲。

「蘇氏，你如今是庶人之身，皇上已經說了不準你出清心殿。」

「怎麼，你竟敢違抗聖旨，還夜半在長宸宮門口大聲喧哗？」

他吩咐一旁的太監：

「來人，將蘇氏帶回清心殿去，等皇上回來，聽候皇上發落！」

我怔愣住了。

「皇上，皇上不在宮裡？」

那公公冷冷斜我一眼。

「皇上去了京郊，體察民情去了，你在清心殿中，不知也是常事。」

「隻不過，皇上怕是在宮中，也不願意見你的。」

他揚了揚手。

「把她帶走！」

「且慢！」

後頭忽而傳來熟悉的喝聲。

我扭頭一看，蘇含瑤正由梧桐撐著傘，自後頭緩緩走了過來。

「李公公，蘇氏如今已是庶人，她犯了錯，就交由本宮發落，不必等皇上回來了，你看可好？」

那李公公點頭哈腰：

「皇後娘娘，她一介庶人，您有什麼罰不得的？請便吧。」

「蘇雲姝夜闖長宸宮，又違逆皇上聖旨，本宮便做主，罰她五十大板。」

15

五十大板？

莫說我如今身子虛弱，還總是嘔血。

就說我從前的身子，怕也是受不住的。

可蘇含瑤看著我的眼神，笑得那樣篤定，那樣陰狠。

我忽而就明白了。

這一回，她不打算放過我了。

她要徹底斷了我的活路。

板子一下下落在我身上。

我快要什麼都聽不到了。

隱隱約約，隻聽得歲棠的哭聲。

不過打下三十板，我已經幾乎失去了意識。

可那板子，還沒有停下的意思。

滂沱的大雨，狠狠地打在我的身上。

我緊緊地閉上了眼。

就這樣睡過去吧。

隱隱約約，好像看見小娘在同我招手。

我快樂地笑著，將我的手遞給她。

「娘親，姝兒來尋你了。」

歲棠番外

皇後被皇上的人叫來昭雲宮的時候，竟然還和以往一樣笑著。

「臣妾參見皇上。」

皇上卻狠狠甩給她一個巴掌，將她打得倒在了地上，半天沒有爬起來。

「蘇含瑤，當年寧心寺裡，為朕解籤的人，究竟是你，還是雲姝？」

皇後怔住了。

「在寧心寺與皇上定情的，自然是臣妾啊……」

「你還要騙朕嗎？」

皇上懷裡緊緊摟著已經沒了聲息的小姐，臉色沉得可怕。

「朕此次出宮去，就是專門為了查探當年的事情。」

「好，好，竟然就被你這個賤人，鑽了空子，趁著朕不在宮裡，害死了雲姝！」

皇後半癱在地上，臉色發白。

「皇上，蘇雲姝以庶人之身，夜闖長宸宮，本就該罰！」

她梗著脖子，似乎全是不服。

「臣妾是皇後，臣妾沒有做錯，不過是她身子嬌貴，受不住了而已！」

「皇上，小姐夜闖長宸宮，是想將這個交給您。」

因著過於悲傷，我已做不出任何表情。

隻是木然地將那陳情書遞給皇上。

這是小姐在被皇後的人強拖下去行刑前，瞅著空子遞給我的。

那是她將一切錯誤的來龍去脈，寫作了陳情書，準備交由皇上的。

裡頭還附著林嬤嬤的那份口供。

皇上焦急地從我手中奪過那陳情書。

皇後震驚地睜大了眼，眼裡流出一絲驚恐。

皇上讀完時，已是淚流滿面。

「雲姝，朕竟錯怪了你這麼多年，還那樣粗暴地對你……」

他將臉貼著小姐，淚水打湿了她的衣裳。

「朕，本應與你琴瑟和鳴，恩愛一生……」

「皇上！蘇雲姝的話，不可信啊皇上！」

皇後尖聲叫了起來。

皇上連看她一眼都不願，隻顧看著懷裡的小姐，聲音低沉。

「含瑤，朕當年錯認了人，誤以為給朕解籤的是你，將你認作了雲姝。」

「可雲姝進宮那次，朕竟然覺得她格外熟悉……」

他長長嘆了口氣。

「朕不過多看了她一會兒，贊她明豔聰慧，這便成了你陷害她的理由嗎？」

皇後尖利道：

「難道要臣妾坐以待斃，等著皇上娶她為妃，再與她情深意重嗎？」

「皇上，揭臣妾的蓋頭之前，你分明說好了，此生願為臣妾空置後宮，隻願與臣妾一Ťù₍生一世一雙人的……」

皇上痛苦地皺緊了眉。

「朕以為，坐在那紅蓋頭下的，是在佛寺裡給朕解籤的女子，才會許下那樣的諾言……」

他望著皇後的目光忽而冷峻。

「當年，朕在宮宴上遙遙見你，竟然穿了那日和雲姝一樣的衣服……」

皇後一聽此言，頓時面白如紙。

「難怪，難怪啊！」

「這麼多年，朕每每說起佛寺之事，你都隻說在佛寺中見過朕，又說時間久遠，當時解了何籤、結果如何，一概說不清楚。」

「原來，一切都是你故意為之！」

伴隨著皇上的慘笑，皇後的神色也越來越灰敗。

「朕當時不過因著碰到了友人，走開了一瞬，雲姝便走了。」

「她連到死，都不知道朕應當傾心以待之的，原來是她……」

皇上雙眼通紅。

「她，她走時，一定怨著朕。」

「是朕，是朕對不起她……」

我再也聽不下去，幾乎是小跑著出了昭雲宮。

坐在宮外的階上，淚水止不住地滾落下來。

小姐啊，原來當年，你解的那支籤，是皇上的。

方丈說了，你解了有緣之人的籤。

你還在府中期盼了好幾日，等著那有緣之人降臨。

可等來的，卻是宮宴之後，大小姐被封為皇後的消息。

你卻被皇上誤會了那麼多年，在宮裡被耽誤了一生。

就連親生的大皇子，也與你形同陌路……

我看著皇後娘娘披散著頭發，被從昭雲宮裡押著走出。

看著皇上，失魂落魄地抱著你的屍身，流幹了眼淚。

可你已經死了。

就算他再後悔，再將怒火發泄到蘇含瑤身上。

又有何用呢？

小姐，你在九泉之下，應當已經同小娘團聚了吧？

這一回，你應當真正地安寧了。

歲棠，也很快就要來尋你們了。

黃景番外Ţũ̂₂

自那位蘇氏娘娘去了以後，皇上有好幾日沒從昭雲宮出來過。

他在裡頭下了廢後的旨意。

同這道旨意一起頒布的，還有廢蘇含瑤入冷宮，留著她不死，日日受一百鞭刑。

直到她死為止。

她不久就受不住鞭刑，悽慘地死在了冷宮裡。

皇上第三日不肯上朝時，太後帶著大皇子來到了昭雲宮前。

「皇上，你便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哀家和琛兒著想。」

皇上呆呆地坐在蘇氏娘娘的棺木旁。

一言不發。

「皇上，雲姝的事情，哀家已經聽說了，隻是你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荒廢了朝政……」

皇上抬起頭來，面容慘淡。

「母後，雲姝在世時，你也欺辱過她，對不對？」

太後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時，哀家誤會她勾引你，做了些針對她的事，哀家也不是有心的。」

他將目光移向一旁低著頭的大皇子。

「琛兒，你同蘇含瑤一起，設計汙蔑你母妃用糕點毒害你，對不對？」

大皇子哇地一聲哭起來。

「父皇，琛兒不是故意的，是母後，她說父皇要讓琛兒回昭雲宮，琛兒想留在母後身邊，才聽她的話，汙蔑了靜母妃……」

皇上的唇哆嗦著，許久沒有發出聲音。

「她死前，到底還受了多少屈辱？」

「母後便罷了，連琛兒你，都，都……」

「還有朕，朕……」

他低著頭，望向那棺木。

「難怪她後來身子壞成那樣……」

「雲姝，她被朕誤會了那麼多次，該是有多絕望……」

太後和大皇子竟都噤了聲。

後來，皇上還是從昭雲宮出來了。

他也讓蘇氏娘娘入土為安了。

他追封了她為皇後，谥號敏思皇後。

可他似乎是生了大皇子的氣，不肯讓ťũ₊他去給敏思皇後守靈。

敏思皇後走了很久之後，他也不肯見大皇子和太後。

太後命人給敏思皇後，在寧心寺點了長明燈。

那兒供奉了她抄寫的一些佛經。

大皇子後來大了些, 終於聽說了真相。

他日日跪在昭雲宮，說要乞求在天之靈的敏思皇後的原諒。

有一日, 皇上帶著我, 來昭雲宮祭奠敏思皇後。

正巧碰見了大皇子。

他止住了腳步, 遠遠地站著, 看著大皇子挺直了身子的背影。

「黃景，你說，她會原諒琛兒嗎？」

我知道，這個「她」指的是敏思皇後。

「皇上，畢竟血濃於水，敏思皇後在天之靈，一定不會責怪大皇子當年幼小，受了惡人的蒙蔽……」

皇上瘦削的臉上, 卻現了很濃很濃的悵然。

「那她，會原諒朕嗎？」

還未等我開口，他便露出了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她一定不會了吧。」

「再過些時日吧，過些時日, 朕親自去同她解釋。」

我當時還不明白，皇上是什麼意思。

直到兩年後, 大皇子滿了十歲。

皇上才見了他, 敏思皇後死後的第一面。

他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考校他的功課。

見大皇子雖然拘謹，但出口成章，他滿意地笑了。

「不愧，是朕和雲姝的孩子。」

大皇子神色愧然：

「兒臣知道對不起母後，所以這些年, 唯有努力習書, 以求對得起母後的在天之靈……」

皇上笑了。

我忽然意識到, 他許久沒有這樣笑了。

「琛兒。」

大皇子驚喜地抬頭。

「父皇, 你願意原諒兒臣了？」

皇上微微揚唇，不知在想什麼，眼裡露著期冀之色。

「你將朕和你母後葬在一起, 朕就原諒你。」

大皇子慌忙跪下：

「父皇百年之後, 兒臣定會做主, 聽憑父皇之令……」

皇上和藹地讓他退下。

那一晚, 他非要睡在昭雲宮裡。

他趁著我在外頭值夜, 飲下了不知從哪兒尋來的鸩酒。

第二日，我如以往一樣打著呵欠，喚他起來時。

卻發覺，他嘴角流著黑血，已經去了不知多久。

懷裡, 還抱著床上的被子。

仿佛還抱著未死的敏思皇後。

大皇子年少登基, 雖然略顯生澀，卻也能勉強料理局面。

他如先皇所願，將他和敏思皇後葬在了一起。

我想, 他一定已經尋到了敏思皇後，同她道過歉了吧。

希望她，能原諒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