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棠,今兒天氣難得不錯,陪我去御花園走走吧。」
甚是不巧。
我到御花園的時候,趙文錚正陪著蘇含瑤和琛兒,在御花園散步。
他同她一人一手,牽著琛兒。
三人一道,笑語連篇。
而站在後頭的我,好似一個笑話。
我的確是趙文錚同嫡姐之間深情的唯一汙點。
若是沒有我,該有多好。
可是,可曾有人問過我。
我是否願意?
那件不光彩的事,是不是我做的?
我雖是庶女,可也出身高門。
進宮探嫡姐之前,小娘已經為我同父親求好了一門婚事。
是一位五品官家的正頭娘子。
我明知嫡姐和皇帝之間情深意重,為何還要冒著被他一怒之下賜死的風險,去爬上龍床呢?
這麼多年,趙文錚便沒有一次懷疑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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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憑什麼懷疑,是我蓄意勾引?
我一邊絕望地想著,一邊未注意時,已經踱步到了荷花池旁。
「小姐,那兒有個池子,別靠過去了。」
是小棠的聲音。
可我精神恍惚,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
等我反應過來時,我已一腳踏空,落入了荷花池中。
恍然間,聽見了宮人們的呼救聲。
以及,看見了一道明黃色的身影。
7
「雲姝,雲姝!」
不知是誰在喚我。
「她如何了?腹中孩子可還保得住?」
我聽清了。
是趙文錚的聲音。
怎麼聽著,還有幾分焦急呢?
「回皇上,微臣無能,貴妃娘娘的皇嗣怕是保不住了……」
保不住了?
也好。
我本就不願生下趙文錚的孩子的。
從一開始,本就非我所願。
如今,便讓一切都結束吧。
「那貴妃呢?她何時能醒?」
太醫嘆了一口氣。
「微臣已經用了最猛的藥,也施過好幾次針……」
「隻是,隻是娘娘她好似是自己不願醒來……」
趙文錚似怔住了。
「是她不願醒來嗎?」
「娘娘,好像沒有了求生的意志,再這樣下去,恐怕要不好了……」
那一晚,我聽見趙文錚在我耳邊說話。
「蘇雲姝,你醒醒。」
我的意識在漸漸地遊離。
眼前的一切,都在漸漸地淡去。
「雲姝,雲姝……」
他似乎急切起來,還握住了我的手。
「蘇雲姝,朕求你了。」
「別睡過去,琛兒還需要你……」
琛兒已經不認我了呀。
他自有他的母後。
隱隱約約間,卻聽見趙文錚的聲音,越來越沉。
「你要什麼,朕都答應你。」
「隻要你醒來,好不好?」
他咬了咬牙。
「我聽說,你從小是養在你小娘膝下的,同她感情深厚,對不對?」
「你小娘若是聽說你死了,會有多傷心?」
我瞬間清醒了。
對了,還有我小娘呢。
我還不能死。
8
我醒時,趙文錚已經不在了。
不過,他留了一道旨意。
允我時常去見琛兒。
他是怕我太傷心了,又同昨日晚上一樣。
可他為什麼要管我傷不傷心呢?
我死了,不是正好趁了他的意嗎?
幾日後,門口忽然來了一陣動靜。
竟是琛兒主動來了。
「靜母妃。」
他露出怯怯的模樣。
他竟叫了我母妃。
我一時熱淚盈眶,朝他伸出了手。
「琛兒,讓母妃抱抱,可以嗎?」
他乖巧地走到我面前,讓我緊緊抱住他。
「琛兒,誰讓你來的?」
他搖了搖頭,乖巧道:
「是琛兒聽聞,母妃落了水,身子不好,來看看母妃。」
他抬起頭,小聲道:
「那日打翻了母妃的兔子糕,母妃這兒還有嗎?」
「琛兒想吃。」
我一邊流著淚,一邊喚歲棠。
「快,快去給琛兒取來……」
琛兒吃了一塊,又將那一整個籃子要走。
「母妃,您好好休息,琛兒改日再來看你。」
琛兒走後,我的心情明朗許多。
大約,這日子,還是有ẗú⁾指望的罷?
琛兒那日,大約也隻是與我不熟悉,所以才沒有認我。
他心裡還是有我這個母妃的。
可我還沒高興多久,便有不好的消息從鳳儀宮傳來。
琛兒中了毒。
梧桐走進我殿內,面色沉沉。
「貴妃娘娘,皇後娘娘知道您小產身子不好,可此事事關重大,大皇子是因著吃了您這兒的糕點才中毒的。」
「還請貴妃娘娘到鳳儀宮走一趟吧。」
9
「妹妹,你糊塗呀!」
蘇含瑤聲淚俱下,控訴著我:
「琛兒是你親子啊,你怎麼舍得毒害他!」
我嘴角勾起嘲諷的笑。
「是啊,姐姐。」
「琛兒既是我親子,我怎麼會想出毒害他的計謀呢?」
「母後……」
趙文錚也在一旁,臉色沉沉。
他卻用商量的語氣,同嫡姐道:
「含瑤,此事蹊蹺,畢竟靜貴妃是琛兒的生母,她應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他竟舍得維護我?
此時,後殿卻響起熟悉的哭聲。
是琛兒!
我的心疼得狠狠一抽,不顧一切地朝那後殿跑去。
「琛兒,琛兒,你沒事吧?」
琛兒的唇白得像紙。
見到我,卻露出害怕的神色。
「靜母妃,求您了,別逼著琛兒害母後。」
我怔在了原地。
他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而隨後而入的蘇含瑤,一個箭步已經邁到了他床前。
「琛兒,你方才在說什麼?」
「母後在這兒呢,你想說什麼便說,不用顧忌。」
「母後,靜母妃說,叫我吃了這有毒的兔子糕,回到宮裡來,再把這毒,栽到母後頭上 ……」
琛兒抽泣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母妃說,她想琛兒回到她身邊,唯有害母後這個法子……」
「可琛兒不想害母後,琛兒好害怕,可她逼著琛兒,琛兒隻好吃下了那兔子糕……」
後面他哭著再說的那些話,我已經聽不清了。
因為,站在後面的趙文錚,已經將這些話全部聽了去。
他走到我面前,用盡渾身的力氣,狠狠甩了我一個巴掌。
「蘇雲姝,你身為人母,卻狠毒至此。」
「你若是還知道一些禮義廉恥,便趁早一死了之,落個幹淨。」
10
我被軟禁在了昭雲宮。
琛兒帶去的那盒兔子糕,自是由著蘇含瑤擺弄,早布上了所謂毒藥,成了ţù⁺汙蔑我的利器。
聽說,我被關起來之後,琛兒的身子漸漸好了。
可我卻開始不好。
我整夜整夜地嘔血。
我小產那時,太醫便囑咐過我了,說我已大傷了身子,萬萬不可再多憂思。
可我怎能少憂呢?
連我親生的孩子,都隨著別人來親自指證我、汙蔑我。
趙文錚更是從來沒有信過我。
他這樣輕易,便定下了我的罪名。
我被關起來的第七日,嫡姐來見過我。
她臉上總是柔弱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得與冷笑。
「妹妹,這些天,想必你也沒休息好吧。」
她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
「也對,殘害親子,汙蔑皇後,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是妹妹你該得的。」
我仰起頭,不甘地盯著她:
「臣妾有沒有做,姐姐心裡不是最清楚的嗎?」
她揚起唇角,得意地笑了起來。
「可是,卻是妹妹親生的琛兒,親口指證了你呢。」
她微微俯下身子,目光緊緊逼視著我。
「妹妹啊,皇上雖說還沒說怎樣罰你,可本宮瞧著,他很是生氣呢。」
「看來,妹妹這一回,怕是兇多吉少了。」
她語帶擔憂,仿佛真的在全心全意為我擔心一般。
「不過,妹妹放心,本宮會為你求情的。」
求情?
她應當盼著我早日去死才是吧。
看著她輕扶著梧桐的手,高高在上地準備走出昭雲宮。
我朝著她的背影,不顧一切道:
「姐姐,其實一開始我進宮,就全部是你設計的吧。」
她轉過身來,眼裡閃過訝異。
旋即,又掩飾了那眼神。
「妹妹,你說笑了……」
「姐姐,您天生體弱,太醫曾診斷,您若是生育,必將大損,對您的性命有礙吧?」
這是我於小產後,親到太醫院尋我的脈案來看,無意間見到了她的脈案,才得知的。
蘇含瑤的身子微微僵住。
「而皇室必不能沒有子嗣後繼,您身為皇後,更是不能膝下無子……」
我慘笑一聲。
「所以,嫡母便給您出了主意,讓您尋個好拿捏的人,讓她生下的子嗣,養在您的膝下……」
「而對您來說,最好拿捏的人,便是我這個最容易落入您圈套的庶妹吧?」
這些事情,也是我後來才漸漸想明白的。
我並未設計所謂「爬龍床」之事。
且,我是在嫡姐宮裡失去了意識的。
那麼,在這宮裡,唯一能有能力讓這件事發生的,唯有嫡姐。
從前,我有過這樣的猜測。
可我想不明白,她為何要讓本就傾心於她的夫君,身邊多出一個人?
直到我看到她的脈案,我才漸漸地將這一切串在一起。
原來,她在召我進宮那日,便設好了局。
她讓趙文錚誤以為是我自己要爬龍床,早早便對我生了厭惡之心。
於是,她如願得到了我的孩子,又避免了趙文錚對我真的動心。
真是好一招,一石二鳥之計啊。
可憐我,還念著嫡姐幼時對我的幾分關愛和友善,一心想著進宮陪伴嫡姐,能為她解幾分憂愁。
現在看來,從一開始,我便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11
見我話已經說到了此份上,蘇含瑤索性不再掩飾。
「你倒也不算太痴傻。」
她咯咯地笑了起來。
「隻是,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你大可去向皇上陳情,告訴他,是本宮設局讓你進的宮。」
她的眼裡,泛著深深的自得,猛然揚聲道:
「你覺得,皇上會信你一個字嗎?」
是啊。
那所謂的「龍床」之事,我對趙文錚早已不知解釋過幾次了。
可他,沒有一次相信。
皆是怒氣衝衝地訓斥我,然後拂袖離去。
嫡姐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再者,蘇雲姝,你可別忘了……」
嫡姐勾唇笑著,一字一句道:
「你小娘,還在蘇府呢。ťṻⁿ」
「你若是將本宮脈案之事,或是旁的什麼,說予了皇上聽……」
「那本宮,可就不保證,你小娘會出什麼事了。」
她的話,猶如利刃,刺向了我。
我的小娘,還在嫡母的掌控中。
好一個蘇含瑤啊,竟是將我算計得明明白白。
我敗的徹底。
「蘇雲姝,看在你是本宮庶妹的份上,本宮會好好照顧琛兒,也會好好讓皇上,酌情罰你的。」
她笑得燦爛,神情卻流露一股森冷氣息。
「盡量,讓你死得別那麼慘。」
12
正逢一個雷雨之夜。
我正枯坐在榻前,呆呆地望著外頭。
這時,趙文錚卻闖入了昭雲宮。
他似是飲了酒,身上泛著濃濃的酒味。
「蘇雲姝。」
他忽然出現在我後頭。
高大的身影,在濃濃的夜色裡,顯得恍若鬼魅。
我猛地被嚇到,忙對著他行禮:
「皇上……」
他站在陰影裡,臉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
「關著你的這些時日,你心裡,可對琛兒和含瑤有一絲愧疚?」
我禁不住冷笑出聲。
原來是來質問我的。
「皇上,臣妾從一開始便說了,臣妾沒做。」
趙文錚的語氣裡染上了絲絲冷峻。
「琛兒是你親兒子,怎麼可能汙蔑你?」
我慘笑道:
「琛兒自出生便被皇上抱走,將皇後視為親母,他是聽了皇後之言汙蔑臣妾而已。」
「可虎毒尚不食子,且此事破綻太大,稍有不小心便會牽扯到臣妾,臣妾斷斷做不出這樣的事……」
說罷,我忽而想到了什麼,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
「皇上,臣妾宮裡所有人,都可以作證那兔子糕是臣妾親手所制,並未下毒,臣妾制完後,為了火候和味道,還自己嘗了好幾塊……」
「你宮裡的人,自然能為你作證。」
見他不發一言,仍是不信。
我緊緊咬了牙道:
「那皇上,能不能讓臣妾見一見琛兒,當面問一問他,定能露出破綻……」
「夠了!」
他忽而怒聲吼。
「蘇雲姝,朕深夜來昭雲宮,不是為了聽你狡辯的。」
我止住了聲音。
「那皇上,是來做什麼的?」
他語氣沉沉。
「朕這幾日一直在想,該怎樣罰你。」
「朕想著你心術不正,又心思陰毒,本該聽從皇後和蘇相的勸諫,將你賜死才是……」
父親竟也勸他將我賜死?
也難怪,我隻是一個庶女而已,死了反倒幹淨。
「可是朕,竟然下不去手……」
他猛地靠了過來,將我一把攬進他的懷裡。
「蘇雲姝,朕竟不知道,朕心悅的,竟然是這樣惡毒的女子……」
他的話裡,帶著痛苦之色。
可我卻怔住了。
心悅?
他心悅的,不是嫡姐嗎?
「你可知,朕關著你這些時日,朕心裡也極是痛苦?」
伴著濃重的酒氣,他長長嘆出一口氣。
「含瑤說了,你若是當著滿宮的面,給她磕頭謝罪,謝如今之罪,也謝當年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