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分手,我也固執地相信彼此還有情意,隻不過因為年少氣盛,誰都不甘心,卻又都不肯低頭。
我以為隻要我先主動,事情就會有轉機的。
可如今,好像必須學著接受別人了。
「宋錦?」
我答應:「好。」
12
除了兵哥哥,魏陽陽還給我組過好多局。
家裡人也旁敲側擊地試探過我幾次,介紹過幾個相親對象,要我去看看。
都無疾而終。
我真的想要認真地試著接受別人。
可是無能為力。
魏陽陽問我:「別傻,難道你這一輩子不結婚不嫁人了?」
我捏著手裡的病例本:「走一步看一步吧。」
許徽文離開之後,我借著陪魏陽陽復診的名義,刻意從他辦公室門口走過,卻從沒看見過他。
後來我才知道,他辭職了。
為了躲我,要離開得這麼徹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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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我再也不去那家醫院。
彩超室外排隊的人很多,我無聊的四處打量。
樓梯拐角處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坐在輪椅上。
我曾想過一萬種相遇的方式,也設想了一萬種應變的姿態,唯獨沒有想到,哪怕隻是一個背影,也足以打亂我所有決定。
什麼尊嚴,什麼死心,在那一刻全部崩塌。
我飛快地跑過去,
「許徽文!」
我聲嘶力竭地喊。
來往的路人和醫護人員往這邊看來。
那人的背明顯一僵。
我顧不上他們奇怪的眼神,快步跑過去。
「這就是你拒絕我的原因?」
許徽文沒有說話,看我一眼後又別過了頭。
旁邊的中年女人像是怕耽誤什麼似的,忙催道:「先做配型,有什麼話出來再說。」
說完推著輪椅就要走。
我敏銳地捕捉到一個字眼,拽住了輪椅把手,
「許徽文,你看著我。」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一字一頓地問道。
見拗不過我,許徽文松了口,
「媽,讓我跟她說句話吧,說完我就進去。」
那女人愣了愣,還是松開了手。
他調轉輪椅面向我,我再也忍耐不住,撲到他懷裡失聲痛哭。
驚詫、擔心、喜悅各種復雜的情緒,全在哭聲中發泄出來。
他溫柔地撫著我的長發:「別哭了,讓我安心地進去,嗯?」
我抱著他不撒手,生怕一進去他就要消失一樣。
魏陽陽見我太過激動,拉著我輕聲提醒:「小心身子。」
許徽文的聲音很溫柔:「隻是做個配型,等我出來一定原原本本告訴你。」
我坐在長椅上,緊緊盯著那扇關著的門,生怕錯過任何風吹草動。
等待的過程中,我明白了許徽文明明愛著我為什麼要離開,卻搞不懂他為什麼甘願糟蹋自己的身體。
為了錢嗎?我還在傻乎乎分析這個最不可能的結果,就憑留給我的那兩套房子,也不至於要靠賣腎為生吧。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許徽文被推了出來。
13
他閉著眼睛,看上去有些虛弱。
我不忍多看,跟著他來到了病房。
病房裡還有一張床,那上面躺的是許徽文同母異父的哥哥。
在中年女人平靜的敘述中,我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是許徽文的媽媽,許徽文的哥哥得了尿毒症,開始時治療效果不錯,可後來病情惡化需要換腎,這主意就打到了許徽文頭上。
我心情復雜,不知是應該為他依舊健康感到慶幸,還是為他的命運感到悲哀。
「推我出去走走吧。」
許徽文坐起身來。
天色漸暗,風吹在身上還有些涼,我推著他在長椅上坐下。
許徽文一把握住我給他拽毯子的手,跟我道歉:「對不起。」
我早就不生氣了,我隻是很心疼他。
「為什麼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生來就是一個備用品?」
我抱緊他:「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許徽文聲音平靜:
「大哥的親生父親就死於尿毒症。那時他剛出生不久,我媽聽說尿毒症可能遺傳,就一直擔心大哥的身體,為了多一個提供腎源的可能,嫁給我爸之後,很快又生了我。」
「如她所願,我很健康。小時候我總不知道為什麼別家都是哥哥讓著弟弟,而我卻總要讓著哥哥。後來跟哥哥搶玩具的時候,他告訴我,我根本沒資格跟他爭,因為如果沒有他,我可能甚至都不會出生。」
「在那之後不久,哥哥發病確診,我終於知道了我的使命,為哥哥提供一顆健康的腎。我爸在世時當然是不同意的,去年他出車禍去世後,這件事便被提上日程。」
「我本來不同意的,那時跟你分了手,一時衝動之下就點了頭。後來我也無數次後悔過,可看著病床上的哥哥和流淚的母親,拒絕的話卻說不出口。直到剛才見到你,我才發現我做了一個多麼荒謬的決定。」
我的家庭和睦幸福,很難想象少年的許徽文是怎樣度過那段黑暗的時光。
原來這些年,許徽文一直被當作一個器官培養皿,怪不得他那麼沒有安全感,怪不得他佔有欲那麼強。
怪不得初初遇到他的時候,他總是冷著臉不愛說話。
我將他抱得更緊:「從今往後你是我的人了,有什麼事都要問過我才行,不能自作主張。」
我不是沒有善心,隻不過就算要捐腎,也不能捐給這種人。
這次是一顆腎,下次呢?
如果他哥哥要的是心髒、大腦,也要因為親情的束縛而妥協嗎?
何況,他們對許徽文,好像並沒有任何親情可言。
「要多少錢都可以給,但我們不捐,好不好?」
許徽文撫著我的頭發,低聲答應:「好。」
回到病房時,裡面空無一人。跟哥哥得到的照料相比,許徽文顯得可憐不少。
我心疼得很,把他帶回了家。
14
我生怕他像那晚一樣走掉,拽著他的胳膊,困極了也睜著眼不肯睡。
他無奈:「你現在是兩個人了,不為自己考慮,總也要為肚子裡的孩子考慮考慮。」
「你……都知道了?」
許徽文輕輕點頭,「你若是不想留下他,我也……」
我趕緊捂上他的嘴,「別亂說!孩子會聽到的!」
「以後你得好好照顧我們娘倆,不能再輕賤自己了。」
我把這件事翻來覆去地說,唯恐他又改了主意。
「如果你再有類似的想法,我就……一輩子不嫁人當單親媽媽,孩子被罵沒爹養,我就被罵不要臉,在這世上受人冷眼遭人唾棄……」
我還要再說,被許徽文的吻堵住了嘴巴,他呢喃道:「不會,再也不會了。」
清晨醒來時,身側仍有餘溫,但卻不見了人。
往日的情景重現,我迅速翻身下床,光著腳跑出去,卻看到許徽文在陽臺站著,像是剛打完電話。
我放了心。
他轉身看到我,走過來將我抱起:「不穿鞋就跑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還不是你有前科,我生怕你又像上次一樣,扔給我兩間空蕩蕩的屋子就玩消失。」
「對不起,真的不會了……」
從昨晚到今天,他一直在道歉,一直在做保證。
我見他歉疚,不願在這件事上糾纏。
「不過許哥好大手筆,睡我一晚就給兩套房,想不到我身價這麼高啊?」
許徽文皺眉,不許我這麼說自己,「整天裡胡說些什麼?」
我吐了吐舌頭撒嬌:「餓。」
他給我把鞋穿好後才把我放下,轉身去了廚房:「一會你先吃,我要到醫院去一趟。」
我不依,「我也去。」
許徽文見我堅持,隻好答應。
許徽文的哥哥躺在病床上十分虛弱,他的媽媽一夜之間好像也蒼老了很多。
我應該心軟的。
但是我沒有。
「文文啊,媽媽不容易。」說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起來,要不是我看慣了苦情片,還真給蒙住了。
許徽文繃著臉遞紙巾,隻不過卻不再松口。
見他不肯點頭,許媽媽的主意又打到了我這裡。
「正常人隻需要一個腎就行了……」
「那你先割一個下來?」
我想起許徽文過往的經歷,對她實在沒什麼好感。
大概沒想到我的回答這麼無情,許媽媽又愣住了。
見我不為所動,她撲到大兒子床邊哭訴,什麼「媽媽對不起你」「媽媽生了你救不了你」之類的。
我就靜靜地看她表演。
許徽文表情復雜,轉過頭不忍再看。
等她哭得沒力氣了,我才開口:「許媽媽,人和人之間是有緣分的。如果你和大哥緣分淺,強求也沒用。」
「至於許徽文,他從現在開始,不再是你的兒子。他是我的人,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爸爸,沒有我的同意,他不會答應再你這種無理的要求。」
「如果大哥治病要花錢,多少我都給。可你要是打許徽文的主意,我也什麼都能做出來。你一個孤苦女人,這些年一直在家裡照顧大哥,其他的事一概不懂,許徽文心軟,念著養育之恩對你,可我不一樣,黑的,白的,我都沾。」
許媽媽抬起頭一臉震驚的看著我,大概沒想到我身量嬌小,出口的話卻狠戾霸道。
「如果有一天大哥走了,你要是對這個世界還有所留戀,我可以替許徽文盡盡孝道。阿姨,這麼多年了,也該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15
回去的路上,許徽文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我想起剛才一通高姿態的吹牛,忍不住紅了臉。
他輕笑:「我早該想起來,明明剛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一隻霸氣的小老虎。」
那時許徽文被同班同學欺負,明明不是他的值日也要安排他去做,我看不過,站在他身前昂著脖子替他出頭。
等把那群人罵走,才發現身後這個男孩帥氣得過分。
於是紅著臉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們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第二天,醫院打來電話,許媽媽為大哥辦了出院手續。
沒多久,大哥就去世了。
許媽媽吞了大量的安眠藥,握著他的手,也去了。
從得知消息到安排後事,許徽文一直表現得很淡定。
我走到他身邊,卻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他抬頭看我一眼,拉住我的手:「我沒事。」
「我隻是在想,可能我對她一點也不重要。」
許媽媽一生全為大兒子操勞,哪怕死去,對許徽文也沒有半點不舍。
「不是你的錯。」
「沒關系,你還有我。」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本想告訴他,現在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怎麼了?」看出我的猶豫,許徽文輕聲問到。
「其實……你那天看到的報告是魏陽陽的,我沒懷孕……」
我小心翼翼地開口。
那天我是去陪魏陽陽產檢,我自己是因為月經不調,順便看了中醫,中醫說我憂思鬱結,情緒不宜波動過大,尤其不要生氣。
本以為他會失望,沒想到他卻很平靜。
「我知道。」
「那你……」
當時為了讓他不要答應換腎, 見他誤會,我便順水推舟地騙了他。果然聽到有了孩子後, 他放棄了這個想法。
可現在,連孩子都是假的, 他會不會更覺得這個世界無可留戀?
他把我攬入懷中。
「有你我已經很滿足了。」
「孩子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再要,不要也無所謂。」
「隻要你在就好了。」
16
許徽文求婚的那天我毫不知情。
隻是我爸特地把那條展示他釣魚技術的大魚從缸裡撈了出來, 讓我覺得這件事很不簡單。
他又不是頭一次上門, 我搞不懂為什麼搞得這麼隆重。
我媽一早出門買了各種他喜歡吃的菜, 大包小包拎回家。
比我的待遇都好,我忍不住扁扁嘴。
到了晚上, 爸媽出去跳廣場舞,我和許徽文坐在小院裡看月亮。
「宋錦,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說唄, 怎麼這麼正式?」
「求你, 給我一個家。」
在我錯愕的眼神中, 他單膝跪地, 舉起一枚戒指
「求你, 嫁給我, 好嗎?」
我還來不及反應,忽然有一群熟悉的聲音響起。
「嫁給他!嫁給他!」
是爸爸, 媽媽,魏陽陽, 唐宋, 還有那位已經成了唐宋女朋友的小師妹。
我含著眼淚點點頭。
「宋錦, 親朋好友作證,天地乾坤為媒,生生世世我都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反悔。」
我任由他把戒指套到我的手上, 心裡被甜蜜塞得滿滿當當。
那天他一直拉著我的手不放,哪怕開車,也要一直牽著。
我有些不好意思:「都握出汗了。」
2
「(我」我甩開他,才不要承認他說的事。
「但是以後不能由著你鬧騰了,不然孩子會怪我不負責任的。」
我反應了一會兒才驚喜道:「你是說,我有了?」
「摸著脈,像是。」
我這才想起來許徽文大學時還輔修了中醫學, 剛才在家按著我的手不讓動,原來是在把脈。
第二天去檢查,果然是中了。
看著許徽文喜笑顏開的臉, 我忍不住要使壞。
我拱到他懷裡, 軟著嗓子撒嬌, 他被我蹭得冒火,一翻身摁住我, 眼神熱烈滾燙,就在他剎不住的時候,
我才幽幽開口:「醫生說前三個月不能同房。」
他深深看我一眼:「我知道, 可以用其他方法。」
來回折騰幾次後, 我終於認清了現實,這種事,總是我吃虧更多。
許徽文的手放在我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我把手撫上去,他很快握住。
我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我深深愛著的人也在深深地愛著我,再沒有什麼能將我們分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