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他們上午剛佔領城區,下午便肆意燒殺搶掠。
兵卒們一腳踹開房門,便狂笑著搜刮錢財和女人。
昨夜隻是我們幾十個小妾慌忙逃生。
今天,全城的人都在逃生。
我們在高處,看到城中遍地是慘象。
那位江東節度使,久攻城池不下,憋了一肚子火,直接屠城泄憤。
幸存的人於是四處躲藏,與兵卒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有些兵卒殺人純粹為了發泄。
有些兵卒,則專薅城中富戶,隻要給錢給女人,便放人一馬。
屠殺進行到第三日的時候。
我已經看麻了。
我甚至開始分不清人和牲畜有什麼區別。
穿越前,我捧著一杯熱奶茶,在平靜安靜的公園玩手機,覺得日子無聊且虛無。
可現在,我才明白,生在和平時代,能吃飽喝足,能覺得日子闲得無趣,就是奢侈的幸福。
我現在,隻有緊握著紫蘇和幼娘的手,彼此在亂世中尋得一絲依靠。
我們決定好了:如果被兵卒發現,那就自我了斷,也不能被那群惡魔踐踏!
Advertisement
結果到傍晚,那些亂軍忽然宣布停止殺戮。
他們開始叫人清理這座屍橫遍野的城池。
收屍雖然聽著嚇人,但相當於拿到一塊免死金牌。
我看到幸存的居民紛紛跑出來,拿所剩無多的金錢,賄賂附近的軍官,換一份差使。
於是我們也連忙從寺塔爬下來。
破廟裡也有一個軍爺。
我觀察他好幾天了。
他並沒有像其他人那般嗜殺。
他從進城開始,便一個人來到破廟,坐在佛像下,也不知道想著什麼。
正因為有他,兵卒們都不敢打擾,破廟附近的幸存者反而最多。
我和紫蘇幼娘三人齊齊跪在他身後。
我慌張地把寶石戒指獻給他:「求官爺給我們三兄弟一條活路!」
他睜開眼,那瞬間的冷厲殺伐的氣質讓我頭皮發麻。
「你們便是藏在上邊的小東西?」原來,他早就發覺我們的存在。
我嚇得牙齒打顫:「謝……謝謝官爺不殺之恩!」
他回頭,看到我時神情震撼。
「你的眼睛……」他的喉嚨艱澀地滾動了一下,「好像妹妹……」
我的心裡七上八下,試探喊他:「官爺?」
他猛然回過神,收起我的戒指:「也罷,隨我來吧。」
他帶我們走出破廟。
我們三人領到的差事就是在城外挖坑,用來堆埋屍體。
而且,幹一天的活,能分一碗稀薄的粟米粥果腹。
我們仨幹得格外賣力,生怕挖坑比別人慢,他們不要我們了。
誰知道,這差事成了幸存者的香饽饽,所有人爭先恐後地獻買命錢。
那些官兵見錢眼開,看埋頭幹活的我們,面露遲疑。
我見狀,連忙把一隻珍珠耳環獻了上去。
可架不住別人比我們有錢!
於是,這工作從獻一次寶物換一天活,變成了價高者得。
一天活還沒做完,我又把另外一隻珍珠耳環獻出去,才勉強保住這份工作。
然而,現下已經山窮水盡,我們不能再留在城裡了。
3
我把逃跑的決定告訴紫蘇和幼娘。
紫蘇不假思索地說:「姐姐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我救了她,所以她對我無腦跟隨。
幼娘雖然年紀小,但她遇事會動腦。
她問我:「姐姐,城外都是豺狼虎豹,我們手無縛雞之力,逃出城豈不是成猛獸口中餐?」
這確實是個問題。
城外就是戰場,這麼多屍體,必定引來不少食肉動物。
可是,眼下我們不逃也很難苟活下去。
一是城中早已斷糧,沒了差事,我們無法維生。
二是城中女子多被強搶充作軍妓,下場生不如死。
我把選擇權交給幼娘。
我說:「比起城中的妖魔鬼怪,我更願意直面城外的豺狼虎豹,起碼死得有尊嚴些。」
我其實抱有一定的僥幸心理。
城外屍橫遍野,那些肉食動物吃飽了,興許,就懶得為難我們了呢?
可我看幼娘下不了決心。
這不能怪她。
她或許自小就生活在這座城池,這裡哪怕是地獄,也是她的生活舒適圈。
人,更傾向於縮在舒適圈,逃避面對未知的恐怖。
我接著說:「幼娘,我也不強迫你。你若想留在城內,我們就此分道揚鑣……」
「不,姐姐,我跟你們走!」一聽要分開,幼娘緊緊地抓住我的衣袖,「別留我一個人,我害怕!」
我拍拍她的手:「富貴險中求,那就一起逃!」
近幾日,兵卒們忙於進城搜刮金銀,搶掠婦女,全都搶紅了眼。
對於我們這些收屍人,反倒十分松懈。
等到傍晚光線開始變得昏暗,不容易分辨旁人面目的時候,我們開始行動。
我們待最後一波丟屍體入坑的人走後,連忙假裝屍體,藏進屍堆裡。
等到城門口完全關上,天空黑了下來,我們才悄無聲息地爬出坑,匍匐向護城河。
城門外的地勢並不開闊,兼有一條護城河圍繞城池。
我偷偷地鑽入水中,遊到河對岸。
不一會兒,紫蘇和幼娘也跟了上來。
我們藏身在河岸一叢雜草裡,準備上岸逃跑!
誰知,就在這時候,一隊人馬由遠及近。
有一隊兵卒舉著火把,居然沿著河岸搜尋什麼!
我臉色霎時間慘白。
紫蘇和幼娘嚇得幾乎要哭出聲:「姐姐,怎麼辦呀,我們這回真的要死了!」
眼下,隻怕有半丁點動靜,都會被人發現!
我捂住她倆的嘴巴,趁腳步聲臨近之前,拉著她們沉入水底。
我的臉沒入水中的瞬間,看到岸上一張熟悉的臉。
是那個坐在佛像下的小軍爺。
他似乎發現了我們的動靜,一手舉著火把,一手舉起長槍就要刺入水中。
可當他定睛一看,手上的動作卻忽然一頓。
「謝校尉,您那邊可是有什麼發現?」遠處有人問道。
小軍爺若無其事地收回長槍:「沒什麼,隻是看到水中有幾具乞丐屍體。」
「那些個收屍的竟這般偷奸耍滑,把屍體隨手丟護城河裡,我回去就叫人收拾他們!」遠處有人罵道。
「當務之急是要尋到平西節度使的嫡女江晚,」謝校尉道,「那是大人點名要的人。」
他轉身帶人離開。
那些腳步聲走遠後,我們三人才不動聲色地遊到水面換氣。
幼娘牙齒打戰,問:「他……他為何放過我們?」
幼娘總是很多問題。
紫蘇道:「今天我聽到一個傳聞,據說軍中有位大人,夢中聽到佛祖勸他放下屠刀。他向江東節度使進言,這才止了城中殺戮。那位大人莫不是他?」
我看他們沿著河流下遊方向搜尋,便指著上遊方向道:「走。」
現在可不是闲聊的時候。
我們沿著河岸,拼盡全力逃跑。
可到了晚上,很多野獸都來河邊喝水。
所幸月亮出來了。
借著月光,我們發現有一處很大的江心洲。
夜裡河水漲潮,也不曾淹沒它。
我們連忙遊上了江心洲,暫時在此處落腳。
這一夜,河對岸的狼嚎虎嘯此起彼伏。
那是一群趕往戰場享受盛宴的猛獸。
第二天太陽升起,我和紫蘇幼娘皆有種活在夢裡的感覺。
紫蘇問我:「姐姐,我們逃出那座煉獄了?」
我們仍離城池很近。
可周圍綠水青山,一派寧靜,仿佛世間從未有過血腥廝殺。
幼娘哇地哭了起來:「太好了,太好了……」
我總覺得她倆高興得太早。
但我這時候不該打擊她倆士氣。
我說:「餓了一夜,先找吃的吧!」
我們開始在江心洲裡分頭尋找。
幼娘心細,發現樹上有三個鳥窩。
紫蘇是窮苦出身,認得幾種野菜。
而我,在岸邊發現一個溺水的女子。
起初,我以為她死了,打算薅她身上的衣服和金銀細軟。
沒想到,我把她拖上岸,卻摸到她微弱的脈搏。
許是她遊了一夜,體力不支,這才暈了過去。
4
我是學過急救知識的。
所以,給女子檢查身體,確定她死不了,就拖著她回營地。
她轉醒的時候,我和紫蘇幼娘正合力鑽木取火。
她睜眼看到三個陌生的乞丐,嚇得尖叫起來:「你們對我做了什麼?!」
她眼眶通紅,手胡亂地摸頭上想要找金釵,一副被羞辱要尋死的模樣。
我安慰道:「小姐莫慌,我們三人都是女子,對你做不了什麼。」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慌忙穿上旁邊被曬得半幹的衣服。
她說:「多謝幾位救命之恩,江晚他日與父親重逢,必有重謝!」
可我們三人的臉色卻倏忽一白:「你叫江晚?」
「你們認得我?」江晚詫異。
我心情復雜:「昨夜很多官兵都在沿河岸找你,他們為何大費周章地找你?」
江晚便與我們解釋。
原來,她是平西節度使之嫡女。
城破之日,她爹敗走逃亡。
她和她娘被留下,本要赴死,她卻被父親仇敵,江東節度使救下。
可是,江東節度使對她不懷好意,說要納她作妾,以此讓她爹蒙羞。
她趁陪江東節度使巡查軍務之際,躍入河中。
他們以為江晚會被衝到下遊,沒想到她逆流而上。
我看著江晚,得知她的經歷,心裡更是五味雜陳。
我問她:「你與你爹會合後,焉知你爹不會逼你自盡以保名節?」
江晚一聽,頓時萬念俱灰。
她也曾是貴女啊!
我心有戚戚焉。
原來生逢亂世,無論是高貴如江晚,還是低賤如我們,都身如浮萍,命如草芥!
古代對女子,隻有更苛刻。
江晚雙手捂臉,發出壓抑的悲泣。
紫蘇和幼娘連忙把我拉到江邊,這裡離江晚遠,我們討論啥她聽不到。
「姐姐,她恐怕是大麻煩!」幼娘說,「若帶她上路,那些官兵遲早會找上她,拖累我們!」
紫蘇道:「可拋下她,亂世中,她一個弱質女流如何生存?姐姐,這真叫我左右為難!」
我的內心十分掙扎。
一方面,我自身難保,理智告訴我不能做聖母。
另一方面,長期以來的道德教育,讓我無法做出拋下弱小的事。
我前幾天,不也沒拋下紫蘇和幼娘嘛!
沒想到,江晚卻從身後的草叢鑽出來。
她哭過一場,似已經做出決斷。
她說:「姐妹們莫為我爭吵,我休息片刻便獨自啟程,絕不拖累你們。」
她說著,便從懷裡取出一對金手镯和一隻金釵。
「救命之恩,江晚無以為報,隻好將這薄禮贈與幾位姐妹作為答謝!」江晚說,「他日若有緣再見,江晚必再重謝!」
她不由分說地一人塞了一個金首飾,決然地轉身離開。
我惡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耳光。
我知道我心軟了。
「江晚,」我說,「你把長發絞了,與我們一樣扮作乞丐,也許他們就不會注意到你。」
我向前拉住她。
我這才發現她的手抖得厲害,聽我這番話,動容得簌簌落淚。
她剛才也不過故作堅強。
我嘆息:「這亂世,我們幾人唯有團結一致,才能共克時艱。」
幼娘見我下了決定,自然不敢反對。
一直到中午,我們四人才在江心洲生火吃了頓熱食。
江晚不愧是平西節度使的嫡女,她對這個世界的地圖了然於心。
她拿樹枝在泥地裡畫了簡略地圖,說:「各地節度使割據動亂,卻鮮少攻入王都附近。我們前往王都,便可過上太平日子。
「王都位於平西城的東面,我們沿著官道一路向東,進入都城,我可帶你們投奔我的表姐。」
幼娘對江晚徹底服氣。
她連忙向江晚道歉:「對不住,江姐姐,我先前不該說拋下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