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囚 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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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自己的養子囚禁了。


他用三尺白綢,將我束縛。


他親吻我,擁抱我,說他深深地迷戀著我。


就在事情敗露,我被砸了貞節牌坊,塞入豬籠的時候,我戰死多年的相公回來了。


我以為,他會是我的救贖。


可我沒想到,他也一樣,是個瘋子。


1.


「砸死她!一個寡婦,居然如此不安分!」


「覬覦自己的養子,臉都不要了!」


「就是!一個浪蕩女人,不配立貞節牌坊!」


雞蛋、石子、菜葉,伴隨著聲聲的辱罵,砸到我的臉上。


粗糙的麻繩勒緊了我的手腕,將我牢牢禁錮在我的貞節牌坊之下。


黏稠的蛋液混合著血液,流過眼皮,重得很。


我吃力抬眸,望進一雙含著心疼與威脅的深沉眸子。


季雲,我的養子。


我傾心養了十年,卻對我生了瘋魔心思的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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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娘,你這般聰慧,為何就是看不出我心悅你呢?」


「十年,我早已經做夠了你的養子。」


「鸞娘,我的鸞娘……」


那夜,他夾雜著酒氣、瘋氣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回響於腦海。


我咬緊嘴唇,手背上繃起了青筋。


季雲唇角微勾,抬手制止了群情激憤的百姓。


邁步走到我面前,如玉般的手指輕輕理順我凌亂的發。


眼神深邃地盯著我,薄唇輕啟,說著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話:


「鸞娘可是想好了,願意求我了嗎?」


「隻要你點頭,我這就帶你走,勞什子將軍府、小侯爺,我統統可以不要,隻要你。」


「這貞節牌坊壓了你十年,如今我幫你砸了可好?」


「沒了牌坊,你便不必為他守身。」


我甚至不願再看這張已然陌生起來的臉。


幹脆垂下頭,沉默以對。


十八歲那年,相公季青行戰死沙場,我萬念俱灰,向聖上請旨,此生不再嫁。


聖上感念我忠貞,賜了我這座貞節牌坊。


順便……還賜了我一個十五歲的兒子。


我本不欲撫養,可念著讓滿門忠烈的季將軍府後繼有人,到底是點了頭。


十年的傾心照顧,我陪伴著季雲,季雲也陪伴著我。


本想著,等季雲娶了妻,繼承了季家偌大的家業之後,我便可以了斷,去地府尋我的青行。


可誰知……


「秦鸞,抬頭!」


季雲的聲音變得痛楚、悽惶,又夾著諷刺。


隱約居然帶著些許委屈。


「你不是最愛看我這雙與他很像的眼睛嗎?」


「怎麼舍得不看了呢?」


我驟然抬起頭來,眼底滿是震驚。


季雲居然知道?!


是,當初願意撫養他,一來,是為了將軍府。


二來……季雲有著一雙與青行極像的眼睛。


「鸞娘,我不介意的,哪怕你把我當作他的替身,也不介意,隻要你……」


「住口!我沒有!」


我緊瞪著季雲,心髒一突突地跳著。


我才沒有!


於我而言,眼睛像,隻是我說服自己,把季雲當青行兒子的理由。


但我絕不會把誰當成青行的替身!


尤其是……自己的養子。


「青行隻能是青行,誰也無法替代。」


我的話,讓季雲立即紅了眼。


連連向後退了幾步,仰頭笑了起來。


「好,好,好。」


「你既這般想為季青行守心,那我成全你!」


季雲笑完,向後退回到了人群中,決然閉了閉眼睛,再睜眼時,猛地抬起手,向我一揮。


「季家遺孀秦鸞,不守婦道,有違綱常,按律……當浸豬籠!」


一群兵卒應聲上前,拎起錘頭,砸向我的貞節牌坊。


百姓也激憤難當,向我圍了過來,紛紛辱罵我,唾棄我。


有的則是在趁亂,搶我的發簪、首飾。


人頭攢動中,我平靜地看著季雲。


季雲也絕望似的看著我,眼眶漸紅,委屈得就像是被我拋棄了一般。


明明,說得不到我就毀掉我的,也是他。


「咚!咚!咚!」


牌坊被硬生生砸斷了柱子,轟然倒塌。


一如我為青行守了十年的貞節名聲。


塵土飛揚間,百姓歡呼雀躍。


我的外衣被粗暴剝去,隻剩一身潔白底衣。


腳上綁了石塊,匆匆套進了豬籠裡。


豬籠被抬起,我身體騰空,失去平衡,幹脆躺倒,解脫地閉上眼睛,輕輕笑了。


青行,十年未見,不知到了地下,你可還能認出我來?


「住手!」


馬蹄聲噠噠作響,在我混沌的腦海中震耳欲聾。


我吃力地睜開眸子,透過籠中縫隙,看清了策馬而來的那人。


青行?


竟是我的青行啊。


他來接我了……


2.


再醒來時,入目是熟悉的青色影紗。


我蹙眉,剛一動,手腕傳來被束縛感。


看到那綁住我的熟悉白綢,我的頭皮頓時一麻,臉上的血色盡消。


「季雲……」


「鸞娘醒來喚的第一人,竟是我,真好。」


季雲端著瓷碗,緩步走到床邊,瓷勺攪拌了一下碗中的燕窩。


小心吹涼了,送到我唇邊。


我皺緊了眉頭,別過臉去,不肯喝。


「我怎麼會回來?」


不是要把我浸豬籠嗎?


還有昏迷前,我似乎看到青行了。


隻是不知是幻覺,還是……


季雲嘆息一聲,把勺子往我唇邊又遞了下。


「是啊,如何是好?鸞娘這倔強性子,深深傷我,卻又讓我著迷不舍。」


「我怎舍得真要鸞娘去死?」


我厭惡至極地看他,掙了掙被縛住的手腕。


「你又要囚禁我?」


季雲見我不吃,終於放棄了,把手收了回去。


叮咚一聲,瓷勺入碗,放到一旁的桌上。


「這回不了。」


「那人突然回來,亂了我的計劃。」


「若不是他橫插一槓,此時你早已經被我安排在水下的人救起,送到我的私宅了。」


季雲說著,似乎是恨極了,拳頭死死攥緊。


墨色的瞳中閃過清晰的殺意。


我疑惑地看他,那人?誰?難道是?


心尖開始不可抑制地顫抖,我的聲音都不穩了:


「那人是,青行?」


難道那不是我的幻覺?


季雲冷笑一聲,猛地摟緊了我的腰,將我禁錮在他懷裡,捏起了我的下巴。


嗓音帶著令我心驚的寒意:


「是,你的青行沒死。」


「但我會讓他死。」


我渾身劇烈地一顫,狂喜與愉悅衝得我一時間居然做不出任何反應。


青行還活著?


不是我的夢,是真的還活著?


當年他們都說,青行中了埋伏,屍骨無存。


十年啊,整整十年。


「青行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淚眼婆娑,顫著聲音剛問完,下巴便被捏得更緊。


季雲笑著看我,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鸞娘還真是不怕惹我生氣啊。」


「不問他為何不回來,反倒關心他經歷了什麼?」


這是什麼話?


我堅信,若是能回,青行必定早早便回了。


消失十年,定是經歷了什麼無法歸來的阻礙。


我拉緊了季雲的衣袖,急切地問道:「他在哪兒?你對他如何了?」


「當時眾目睽睽,我能對他如何?」


「不過是暫時找個理由關起來,等老夫人回來驗證真身罷了。」


「如若不然,我哪能趁亂帶走你,偷來這半天與你獨處的時光?」


我氣急:「你!」


話沒說完,房門被輕輕敲響。


兒媳輕蘿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相公,老夫人已然證實了那人身份,確是青行少將軍無疑。」


「現在青行將軍正往這裡趕。」


「相公盡早做準備。」


聽著輕蘿溫柔的嗓音,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怎麼會有女子甘願幫相公得到其他女人?


準備讓季雲接手將軍府的前一天晚上,我將兒媳輕蘿叫來房中,交代了她一些身後事。


雖然季雲和輕蘿隻成親一年,但兩人琴瑟和鳴,從未吵架,過得十分和睦。


所以,我便放心地把掌家印交給了輕蘿。


囑咐她待我走後,好好照顧季雲,操持將軍府。


哪想,輕蘿聽了我的話,卻驟然露出了十分復雜的神情。


似是解脫,似是怨恨。


但不待我看清楚,她已經恢復如常,恭恭敬敬地給我敬了一杯茶,說是訣別。


我毫無防備地喝下後,就沒了意識。


再睜眼,雙手竟被白綢縛住,綁在了季雲的床上!


那晚,是我第一次知道,季雲對我的瘋魔心思。


他緊緊地抱著我,親吻我,神情迷戀。


「鸞娘可知,為何我從不叫你娘嗎?」


「因我第一眼便鍾情於你,又怎會叫我心愛的女子娘呢?」


「鸞娘,此生就留下來陪我罷,別想著死了,等下輩子,再由著你,去找季青行再續前緣。」


其實季雲並未徹底碰我。


他隻是囚禁了我,用白綢將我束縛。


他的吻、他的手、他的床,都變成了我的噩夢。


直到三日後,我的貼身丫鬟碧兒,報了官。


府中眾人衝進房間時,我並未被束縛。


隻是被灌了些酒,手腳無力,衣衫不整地靠在季雲身上。


輕蘿驟然發出驚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眾人哭訴著這些年我對季雲不尋常的情感。


空口白牙,將真相顛倒,將我定義成了不貞潔之人。


「我知曉了,你且去吧。」


季雲朝門外應了一聲,低頭在我唇上印了深深一吻。


我拼了命地抵抗,卻礙於手腳被縛,無能為力。


季雲依依不舍地放開我,低頭開始解白綢。


認認真真的模樣,就如同我曾陪他讀書時專注於文字一樣。


「鸞娘,別太得意,我不會放你走的。」


門外傳來丫鬟叫嚷的聲音。


似乎有人正往這裡衝來。


我激動得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渾身發麻。


就在房門被大力踢開的瞬間,季雲猛地抱住我,貼在我耳邊,冷笑了一聲。


「娘,你知道嗎?」


「我爹他啊,比我更瘋。」


3.


我甚至都還沒能反應過來季雲話裡的意思。


一道玄色身影已經行至床邊,抬腳重重地將季雲踢了出去。


緊接著,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出現在我的眼前。


「青、青行?」


我不可置信,心尖劇烈顫抖,伸出手去想要撫摸他的鬢角。


半路卻又退縮了。


我怕,這又是我的夢,我的幻覺。


「是我,」青行急忙攥住我的手,貼在他的臉頰邊,七尺男兒紅了眼眶,「鸞娘,是我……」


溫度傳至掌心,燙得我渾身一顫,眼中的淚斷線似的往下掉。


「青行你沒死?他們都說……說你……」


我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淚如雨下。


青行輕嘆一聲,溫柔地將我抱入懷中,撫摸著我的發。


我能感覺他的手也在劇烈地顫抖。


「鸞娘,莫怕。」


「如今我已歸來,定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眼淚決堤,我依偎在青行懷中,將十年的委屈與思念化為淚水,放聲痛哭。


青行亦緊緊摟著我,半點未松。


「呵呵,」季雲被踢得吐了一口血,靠在桌邊盯著我們,勾唇冷笑,「爹你還真是命大。」


意有所指的話,頃刻打碎了我們的溫情。


我渾身不可控制地一顫,青行隨即摟緊了我,扭頭掃了一眼季雲。


「心中記掛著鸞娘,我定不會輕易死掉。」


「爹這話說得倒是對,鸞娘這般好,惦記她的,又怎麼會隻有爹一個?」


季雲扶著桌面站了起來,幽深的瞳孔死死盯著我,笑著用拇指擦拭掉了唇邊的血跡。


記掛,和惦記,明明是兩個意思。


青行剛回來便見我被砸了牌坊,險些浸豬籠,季雲他還做出這般神態,分明是在印證我的不貞!


我氣得渾身顫抖起來。


「無妨,我信鸞娘。」


青行話意堅定,我心口一暖,周身的寒意消退了些許。


季雲卻依舊盯著我,淡淡地笑:「是嗎,那我就等著看看,爹你對鸞娘的心思,能堅定到何種程度。」


這話說得意有所指,我不禁憂心。


畢竟季雲有多瘋,我是知道的。


而我的擔心的確開始步步應驗——第一步,便是我與青行的同房。


青行是我的丈夫,十年歸來,本就該與我同榻而眠。


可從當夜我倆入了房間開始,就不停地有下人前來敲門。


一會兒說是季雲餓了,央我去做他愛吃的芡實糕。


一會兒又說是輕蘿摔了酒窖的多年好酒,正跪在門口請罪。


……


理由甚多,但目的很明確。


不讓我與青行同房。


我看著門口敲門的架勢,大有一副隻要青行不走,便能鬧到天亮的樣子,咬了咬嘴唇。


比起我的焦躁,青行倒是平靜,溫柔地在我額頭上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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