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娘,早些睡吧,我就在隔壁,守著你。」
我無計可施,隻得點頭。
但卻又輕輕拽住了青行的衣袖。
「青行亦可以相信我一些,你此番回來,若有什麼打算,定要跟我說,我會幫你。」
「我會很好地幫你。」
我認真地盯著青行,沒有半分開玩笑的樣子。
青行輕輕拍了拍我的頭,柔聲道:「好。」
我的心頓時落了下去。
他沒打算與我說……
房門打開,季雲就靠在門口,盯著我完整的衣衫,似乎松了口氣。
而後似笑非笑地看著青行。
「爹爹莫怪,鸞娘撫養我多年,我自是依賴她的。」
「當爹的總不會怪孩兒搶了鸞娘吧?」
「可若是把鸞娘全都給了爹爹,孩兒心中也是不舍。」
「不若你我二人公平些,一人霸佔鸞娘一天,可好?」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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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賬!」
這等胡言亂語,著實荒唐。
我氣得甩手便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季雲的臉被我打偏過去,卻露出笑意,用舌尖頂了頂臉頰。
「做孩兒的與爹爹爭搶娘親,不是常情嗎?鸞娘為何這般失態發怒?」
「你!」
季雲這般孟浪的話語,縱然氣得我血氣翻湧,但也隻蹦出這一個「你」,再說不出其他話來。
青行將我護在身後,牢牢握住了我的手。
「你已成年娶妻,又官拜一品侯爺,如此黏著鸞娘,傳出去未免讓人笑話。」
「夜色已深,都退了吧,莫擾了鸞娘歇息。」
說完,不等季雲再開口,青行看向我的貼身丫鬟碧兒,吩咐道:「把隔壁暖間收拾出來,今夜我宿在那裡。」
碧兒急忙稱是,轉頭去安排了。
隻是路過季雲身邊的時候,似乎是畏懼極了。
頓了頓,腳步越發快了。
青行盯著季雲:「如此安排,雲兒可滿意?」
季雲歪頭一笑:「勉強滿意罷,爹爹早些休息,鸞娘亦是,不過切記……」
「夜裡要記得蓋好被子,莫要再踢被著涼了。」
「鸞娘安眠時,總不太安分的。」
我咬緊了嘴唇,生平第一次這般想要撕爛一個人的嘴。
季雲執拗地在門口盯著,非要青行率先出了門去,這才深深看了我一眼,也跟著離去。
但門口乃至長廊,多了幾個陌生的丫鬟。
想盯誰,顯而易見。
房門關上,我全身都脫了力,癱倒在桌邊,後背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季雲作為青行的養子,前陣子已襲了侯位,整個將軍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青行歸來,縱然身份名頭仍在,但到底已不是這府中的真正主人。
而且過去十年他行蹤未定,其心可疑。
皇帝陛下必定多有思慮與忌憚。
季雲如今尚且都敢這般挑釁,若真是日後陛下朝著青行發難,他再趁機推波助瀾……
心中發緊,嘴唇幾乎被咬出血鏽味,我將視線移到床頭的枕頭上,心裡有了決斷。
這些年我心如死灰,活著半點歡愉也無。
如今青行死而復生,縱然是豁出這條命去,我也絕不讓任何人再動他半分!
絕,不!
隻是如今的難題在於,青行歸來後,過往十年不曾提,未來打算也不曾提。
讓我著實有心無力。
青行住的暖間就在我隔壁,我心中煩悶,幹脆起身走到臨牆的窗邊,推開窗子。
看守的丫鬟原本正靠在柱子上,見狀立即挺直了腰背,緊緊盯著我。
大有一副我敢去見青行,便立即通知季雲,再過來鬧一場的架勢。
我瞥了她一眼,沒有出聲,隻仰頭看向了空中的明月。
想著……能離青行近些,哪怕隻近一些也好。
夜深人靜,夜裡的許多聲音便被放大。
隱隱約約地,我聽見隔壁似乎有些聲響。
身子探了探,靜神仔細聽,果真是有誰在痛苦悶哼?
我咬緊了嘴唇,踮腳想要再聽,一隻手卻從身後伸來,將我拉進懷裡!
季雲一隻手臂緊摟住我的腰,將我死死箍住,俯身在我耳邊低聲道:
「鸞娘想知道爹爹在做什麼嗎?」
「不如,我們鬧出些動靜,讓爹爹過來可好?」
說罷,身體被轉過去面對季雲,一張冰涼的唇吻住了我。
「唔!」
我驚得渾身戰慄,掙扎著剛要開口喚青行,一股劇痛陡然自後腦傳來。
眼前的景物扭曲模糊。
然後,我的身體軟了下去,陷入一片黑暗。
5.
我再醒來時,是睡在自己床上,手腕上沒有被綁縛白綢,身體……也並無異樣。
那昨夜,到底是我的夢,還是真實發生的?
但後腦的疼痛卻在提醒著我,那不是做夢。
季雲他到底要做什麼?
想了半天想不通,我動了動胳膊,隻覺得渾身疲乏,累得要命。
「碧兒,打水來伺候我梳洗罷。」
一陌生丫鬟應聲上前,將我從床上扶下,遞來溫熱的帕子:「夫人擦擦臉吧。」
我皺眉看她:「碧兒呢?怎麼不是她伺候?」
小丫鬟的神色閃躲起來,說話也結結巴巴的。
「碧兒姐姐昨夜……犯了些錯……被、被打發出府了。」
「出府?怎的會這麼快?」
我擦著手的動作猛地一頓。
碧兒跟了我十年,辦事周到悉心,犯了什麼錯會連知會我一聲的工夫都沒有,直接打發出府?
但緊接著,我心中起了更深的疑慮。
論起來,如今就連碧兒,我也開始疑惑,她是不是季雲的人。
想來真是心驚啊。
季雲作為將軍府的少爺,我曾經以為的家人,在這十年的偽裝裡,以養子的名義,居然一步步地將我身邊的人盡數替換掉了。
「碧兒姐姐她,她……」
「她深夜爬床,企圖勾引我。」
換了一身月白長袍,束發俊朗的青行緩步進門,自然而然地接過我手中的帕子,替我擦手。
「沒經你同意便處置了碧兒,鸞娘莫怪。」
我不禁頓了一下。
碧兒是後來才入府的,之前從沒見過青行。
怎麼會……
可青行亦是剛回府,更沒必要針對我的一個丫鬟。
我抬頭,本想追問,可青行依舊在認真地擦拭著我的手指。
低垂的眸子看不清神色。
周身的冷冽卻讓我沒來由地心裡一寒。
壓下心中異樣,我仰頭,笑意勉強:「青行才是一家之主,自然你說了算的。」
隻是青行,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青行笑了笑,不再多說,垂下眸子繼續擦拭著我的手。
梳洗過後,我與青行一同來了松鶴苑,給婆婆問安。
才一進門,一個茶杯便在腳邊炸響:「滾出去!」
青行及時擋在了我面前,皺眉看向高座之上,白發素衣,神情嚴肅的老夫人。
「娘這是做什麼?」
老夫人一手捻著佛珠,一手的拐杖重重落地,指著我,眼神厭棄。
「這賤婦勾引繼子,不守婦道,將我們季家的臉面都丟盡了!」
「不自己找條白綾吊死,竟還有臉面活著!」
我的臉色變得慘白。
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季雲的瘋魔後果,這才算是真正的剛剛開始。
無論事實如何,在世人看來,我已是名聲敗壞、不守婦道的髒汙之人。
尤其,還是立過貞節牌坊的女人。
我的不潔,幾乎是堂而皇之地打了皇上的臉面。
縱然我頂得住人言,皇上那裡也斷然不會容我多活。
自裁,是我唯一的路。
可……我的青行回來了,四面楚歌、危機四伏地回來了。
我不舍得啊,總想著貪心地再看一眼,再拖一天。
「娘,鸞娘為我守身十年,一人扛起整個將軍府,操勞運籌,這些您沒看在眼裡嗎?」
「憑著外人幾句闲言,憑著季雲一個外人的片面之詞,您就要逼死對咱們季家赤誠半生的鸞娘?」
青行轉身握住了我的手,周身散發著陰沉氣息。
眼神中的深邃低沉,饒是老夫人也被震懾住,視線閃躲了起來,掐緊了手中的念珠。
「我信她有何用?」
「天下人信嗎?」
「皇上信嗎?」
「鸞娘,你自己說,事情鬧到這樣,你還有臉面活著嗎?」
我的嘴唇顫了顫,「兒媳,兒媳……」
「娘如果執意這般的話,」青行卻猛地拽緊了我,「那以後兒子與鸞娘再不來了便是,定能全了您的臉面。」
此話說完,青行不顧老夫人的鐵青臉色,牽著我的手,扭頭便走。
他的步幅很大,我幾乎要小跑著才能跟上。
看著他堅挺寬厚的背,似乎能為我抵抗這世間的所有風雨,我的眼眶逐漸湿潤,輕輕喚了一聲:
「青行……」
青行的腳步頓時停下,我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後背。
鼻子都撞痛了。
「鸞娘,世人如何評說,我並不在意。」
「我隻希望你不要動了棄我而去的心思。」
「我知流言蜚語對你而言有多難,但你相信我,很快就會好,很快。」
自我了斷的心思被他盡數看穿,我忍不住淚水決堤。
點了點頭。
「好,我信你。」
「那青行,你也信我好嗎?你想做什麼,都與我說,可好?」
青行頓了頓,緩緩開口:「我隻想要與鸞娘廝守,別無他求。」
我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6.
接連幾日,府裡看似歸於平靜了,但實則波譎雲詭,令人不安。
青行的歸來似乎讓季雲當真有所忌憚。
除卻看我時那依舊不加掩飾的放肆眼神,倒再無過分的行徑。
青行依舊夜夜宿在我隔壁,但清晨便會早早過來陪我。
陪我去花園散步,陪我讀書作畫,陪我侍弄花草。
我們並不出門,也不再去給老夫人請安。
因為老夫人病了。
說也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那日請安過後,便病了,一直閉門不出,對外全都宣稱不見。
我們幾乎算是……與外界隔絕了。
日子恍惚當真回到了從前那般,幸福祥和。
期間,我不止一次追問過青行他這十年的行蹤。
可他卻隻說了一句:「身受重傷,休養多年,前陣方才尋了回家的法子。」
其中種種細節,並不提及。
我問過幾次無果後,也隻能作罷。
青行啊青行,你為何就不信我一回呢?
不信我當真能償你心中所想呢?
這日,我與青行攜手進入飯廳時,季雲與輕蘿早已經落座。
從我進門,季雲便緊盯著我,眼神深邃:「鸞娘早。」
「嗯。」我淡淡點頭,並不看他。
圓形的黃花梨木飯桌,我左邊是輕蘿,右邊是青行。
對面……是季雲。
「青行,來,喝碗湯,這湯……」
我的話頓時停住。
因為季雲的雙腳在桌下,鉤住了我的右小腿,夾得死死的。
我抬眸怒瞪向他,他卻一臉無辜:「怎麼了鸞娘?這湯……不好嗎?」
深吸了口氣,當著輕蘿與青行的面,我不敢大力掙脫,隻得裝作若無其事地笑笑。
「這湯是我特地吩咐下人熬的,青行多喝些吧。」
青行自然是察覺到了什麼,銳利的視線逼向季雲。
季雲挑釁似的歪了下頭,唇角輕勾:「爹爹近日多辛勞,日後怕也是不得安生了,是該多喝些的。」
「辛勞」兩字,格外加重。
我心中不解,抬頭看去,季雲卻不再說了。
隻是依舊死死鉤著我的腿,不肯放松。
我掙一分,他便用力三分,完全不給我掙脫的機會。
我又氣又惱,剛要站起來說不吃了,他卻及時松了去,抬頭衝我淡淡一笑。
轉頭給輕蘿夾了一筷子的青菜。
輕蘿露出訝異神傷的表情,低下頭,鄭重地將那筷子青菜夾起來,放入口中。
一餐飯詭異沉悶,好不容易吃完,我與青行相攜準備回到住處。
結果路過花園假山時,恰巧有幾個掃地的小丫鬟聚在一起,正在說著小話。
「真是不知羞,勾引了自己兒子,怎麼還能在青行將軍面前那般理直氣壯?」
「就是就是,貞節牌坊沒了,險些被浸豬籠,鬧得這樣名聲盡毀,竟還有臉活著?」
「我若是她啊,早一頭扎進河裡了!哪裡還有臉回來做什麼夫人?」
嘲諷聲清晰可聞,我的臉白了。
青行的神情也陰沉下來,抬腳便要上前。
我卻拉住了他,輕輕搖了搖頭。
「沒關系的。」
縱然一直在躲避,心裡也早有準備的。
府裡尚且這般說我,外面的人怕是早已極盡鄙夷了吧。
「嗯,也無妨,她們早晚會閉嘴的。」
青行說著,眼底閃過了一絲冷冽殺意。
速度很快,快到我還沒看清,就已經消失了。
夜晚,門口看守的丫鬟仍在。
我躺在床上,臉色依舊發白,夜深人靜時,內心的痛楚翻湧起來,讓我禁不住地顫抖。
裹在被子裡淚流滿面。
怎麼能不在意呢?
若不是答應了青行,我隻想盡快找個地方躲起來,躲過她們的嘲諷。
躲過她們發現我、鄙夷我的眼神。
躲過我內心深處對自我的厭棄……
「鸞娘。」
耳畔突然傳來季雲的低喚,我渾身一僵,緊接著腰肢便被摟住。
後背貼上一具溫熱的胸膛。
「季……」
驚呼未出口,便被一隻手捂住了嘴。
季雲抱住我,靠在我耳邊低語:
「鸞娘小心些,可別叫出聲來,被人聽見了。」
7.
我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想要掙扎,可季雲卻趕在我發力之前,輕笑了幾聲。
「鸞娘可記住那三個侍女的樣貌了嗎?」
「要牢牢記得,畢竟……」
「明日許就見不到了。」
頓時,一股寒意自心底迸發,我周身如墜冰窖。
季雲這是什麼意思?
他要……殺了她們嗎?
「鸞娘,」季雲的吻蜻蜓點水似的落在我的脖頸處,「我早說過,爹爹比我要瘋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