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起床,顧揚突然說要回家拿東西。
除去第一次送他回家外,我從未再踏進過顧家的別墅。那裡充斥著顧正陽的氣息,實在令我反胃。
但我還是陪顧揚回去了。
就當是離開前,再多陪小男孩溫存一下吧。我在心裡這樣勸自己。
顧家別墅裡空無一人,顧揚解釋說,他不喜歡和陌生人離得太近,所以就把佣人辭掉了,平時也很少回來。
我跟著他上樓,走進顧揚的臥室裡,忽然愣住。
偌大的床鋪之上,鋪了滿床的山茶花,中間還放著一枚戒指,戒託中間的鑽石被燈光一照,折射出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姐姐,生日快樂。」
顧揚的聲音忽然在我身後響起來,聲音清朗又溫柔:「姐姐,我不想等了,我真的好喜歡你。你等我畢業,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我下意識想要拒絕,或者說點別的什麼,可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一步一步走近那張床,望著滿床山茶花,想到第一次睡過顧揚之後的那個晚上,他躺在這張床上,醉醺醺地同我撒嬌。
「姐姐,你好香,我好喜歡你……」
周維年送過我玫瑰,顧正陽也送過。
可是我不喜歡玫瑰,我最喜歡的花,是山茶。
但這件事,我從來沒跟顧揚提起過,他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轉過頭,怔怔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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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揚眼中光芒熠熠,爾後湊過來,吻著我的嘴唇,將我壓倒在滿床花朵上。
戒指被他拿出來,套在我手指上。
「姐姐,不說話的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哦。」
細細密密的吻落在我臉頰、脖頸和肩頭,山茶花清甜的香氣纏繞著蔓延上來,天花板的燈盞倒映在我眼底,輕輕晃動著。
這是夢境嗎?
顧揚的手扣在我腰間,我正要說話,門口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顧揚。」
我渾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了。
顧揚的動作輕輕頓住,扶著我坐起身來,轉頭看著顧正陽,微笑:「爸,這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我的女朋友秦昭。你認識的。」
顧正陽的神情冷漠又狠戾,他鋒利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去,仿佛要用眼神將我凌遲。
顧揚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我與他爸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繼續說了下去:「我已經向她求婚了,我要娶她。」
「秦昭……」顧正陽用輕柔纏綿、仿佛呢喃耳語般的聲音叫了一聲我的名字,爾後竟然笑了起來,「顧揚說他要娶你,你聽到了嗎?」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顧正陽又走近一步,眼神銳利得恨不得生扒了我的Ṭûₗ皮:「你敢答應嗎?」
他忽然暴怒起來,「秦昭,你這個婊子,你敢不敢告訴顧揚,你和他在一起是為了什麼?是不是為了報復我?!」
在此之前,我已經在心中預想過無數次被顧正陽發現的可能。
他的盛怒在我預料之內,我原本與顧揚在一起,就是為了這一刻報復的快感。
但此時,我竟然不敢直視顧揚的眼睛。
他的戒指還套在我手上,尺寸很完美地契合我的手指,應該是顧揚趁我睡著專門量過的。
小男孩把他的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捧到了我面前。
而我親手打碎了它。
我微微仰頭,看著顧正陽,忽然暢快地笑起來:「是啊。」
16
顧正陽怒極反笑:「你還敢承認?」
他轉向顧揚,語氣嘲弄,「顧揚,你聽見了嗎?這個婊子對你根本就是不懷好意,你還想娶她嗎?」
我臉色蒼白,嘴唇也褪去血色。
有那麼一瞬間,我希望自己立即喪失五感,不要聽到顧揚的回答。
可是他的聲音還是清晰地傳進我耳朵裡,嚴肅又溫柔,甚至帶著一點心痛:「我知道。」
顧正陽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顧揚卻又先一步開口了:「為什麼呢?」
「……什麼?」顧正陽皺起眉頭,似乎顧揚的反應超出了他預料。
「我說,秦昭為什麼要報復你呢?」
顧揚側了側頭,好像是看到了我蒼白的臉,於是伸出手來握著我的手。
他用的力道很輕,帶著三分小心翼翼,溫溫暖暖地覆上了我的指尖。
「這麼久以來,你一直沒有停止過對秦昭的性騷擾,在調查到她家裡的情況後,認定她孤立無援,於是變本加厲。顧正陽,你是多自負的一個人,怎麼能允許有人逃脫你的掌控?」他面無表情地說,「所以,她報復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一聲巨響在我腦中轟然炸開。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所以這麼久以來,一直是顧揚在跟我演戲嗎?
顧正陽被顧揚當場戳破Ţű₃,冷笑一聲:「那又如何?她裝什麼假清高,睡過她的人都不止一個,我讓她跟著我,都算是抬舉她了。」
顧揚抬起眼,直直看著他:「這麼說,你承認你對秦昭進行過不止一次的性騷擾了?」
顧正陽笑了:「承認又如何?顧揚,難道你還要去告我不成?」
「那可說不準,我要告你,隨時都可以。」
顧揚忽然從滿床山茶花裡扒出一個小小的攝像頭,在顧正陽面前晃了晃:「錄音、視頻我都有,證據充足,秦昭要是去告你,顧正陽,你根本洗不白——別跟我說什麼親不親爸的話,前些年我過成那樣,你不聞不問,要不是你在外頭私生的那一個沒了,這兩年你能對我這麼好嗎?」
顧正陽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他眸光森冷地看著顧揚,那眼神不像是看兒子,倒像是仇人。
顧揚站起身來,毫不怯懦地與他對視。
他站在那裡,挺拔得像是一棵樹。
我驀然意識到,小男孩其實不是小男孩,他Ţû₃早就長大了,已經長成了足夠和顧正陽抗衡的強大存在。而我卻不知不覺陷入他溫柔天真的陷阱裡,幾乎丟棄了自己的全部原則。
我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倉皇而逃。目光與顧揚交錯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神情忽然變了,變得極致惶恐。他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抓住我,但指尖隻是輕輕與我的裙擺擦過。
我踉踉跄跄地下了樓,衝進樓下停著的車裡。身後的腳步聲越追越近,在我鎖門之前,顧揚已經先一步拉開車門,坐上了副駕。
「姐姐!」在我開口之前,他急促地打斷了我,「我可以解釋。」
「解釋什麼?弟弟?」我的手扣在方向盤上,轉頭看著他,嘲諷地笑,「是要我再跟你重復一遍我利用你報復顧正陽的動機,還是你跟我講一遍你利用我報復你親爹的事情啊?」
這場局走到今天,究竟是誰先利用誰,誰先淪陷,我已然分不清了。我自己目的卑劣,自然也沒有指責顧揚的立場。
我隻是很想逃。逃離這裡,離顧揚和顧正陽遠一點、再遠一點。
「顧揚。」我拼命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想在他面前不那麼脆弱難看,「你早就知道顧正陽今天會回來吧?給我過生日,打的旗號挺好,拿我的事情做籌碼去威脅報復顧正陽,你真會算啊你!」
我低下頭,用力拔下手指上的那枚戒指。因為用力過大,戒圈甚至刮下我一層皮,鮮血頓時湧出來。
戒指被我放進顧揚手裡,我的語氣恢復了冷靜:「還給你,弟弟,我們好聚好散吧。」
顧揚瞪大了眼睛,語氣裡帶著哀求:「姐姐,我沒有騙你,我喜歡你五年了!」
他拿出手機,急急地去翻相冊,翻出一張很有些年代感的照片:「姐姐,你看,這是我以前的樣子!——你以前來給我做過家教的,你還記得嗎?」
照片上的男孩胖乎乎的,穿得異常樸素,戴著眼鏡,隻有眉眼間能依稀看出一點顧揚的影子。
我愣在原地。
記憶裡某個很不起眼的片段,忽然在這一刻破風而來。
大二的時候,我頂替一個生病的同學去她兼職的地方做過家教。
那小男孩才上高一,十五歲,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挺胖,住在學校附近一間很不起眼的出租屋內。
我講了兩個小時的課,他幾乎都聽得心不在焉。
臨走前我問他:「你這麼討厭學習,是怎麼考上市重點高中的?」
他有些自嘲地笑:「花錢上的。我爸說了,這是他給我花的最後一筆錢,以後我要死要活,他都不會再管。」
我笑了:「那你何必還要請家教呢,多浪費錢?」
「之前被哄著交的錢,等用完之後,我也就不請了。」
他說得好像很輕松,但明亮的眼睛裡滿是脆弱,像隻可憐兮兮的小狗。
我的心忽然就軟了一瞬。
那天臨走前,我鄭重其事地對他說:
「弟弟,你可以繼續自甘墮落下去,反正你爸媽不會管你。但是你得知道,別人給你的東西,隨時都可以收回去,但你靠自己拿到的,沒人奪得走。如果你覺得自己被拋棄了,那就爬上去,反過來,像丟垃圾一樣丟掉那些人。」
我沒有當救世主的念頭,說這話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很快就拋諸腦後。
但顧揚卻說,我救了他。
「那時候我爸有了私生子,他徹底不想管我了,又嫌我叛逆、成績差,把我從家裡趕出去,一個人住。姐姐,你在我跌落深淵之前,拉了我最後一把。」
顧揚抿了抿嘴唇,過來捉我的手,又小心翼翼地避開鮮血淋漓的傷口。
他的身上,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我卻仍然落在深淵裡,遲遲爬不出來。
「弟弟,我很高興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也希望你能繼續好好活下去,永遠活在光明裡。」我微笑著掰開了他的手,「但我們,還是到此為止吧。」
17
回去後,我立刻提交了離職手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顧揚之前的威脅,顧正陽沒有再為難我,很痛快地批準了。
之前,鄰市的一家大公司開出高價挖我,原本我想到顧揚,遲遲不舍得走,前幾天才下定了決心。
交接完工作後,我把公寓掛給中介,獨自一人搬去了鄰市。
臨走前,顧揚來我家樓下等我。
他穿著那件藍白條紋的襯衫,眼睛紅紅地望著我。
「……姐姐。」
我抱著箱子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
「弟弟。」我嘆了口氣,「我要走了,你是來跟我告別的嗎?」
顧揚的眼圈更紅了:「姐姐,我會去找你的。」
「顧揚,我覺得我們還是稍微冷靜一段時間比較好。」
他搖頭,語氣裡帶著一意孤行的倔強:「姐姐,我最多隻能冷靜一星期。」
……好吧。
我不想跟顧揚再糾結這個問題,反正他還在上學,總不能退了學跑來找我吧?
我驅車離開,車子開出去很久,我仍然從後視鏡裡清晰地看到,顧揚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直直望著我。
世事往往不盡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