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偷走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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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一場後,我丟失了十年記憶。


我記得我的爹娘,卻不記得我的公婆。


我記得我的發小好友,卻不記得我的夫君。


我記得我的兄弟姊妹,卻不記得我的孩子。


1


我是在陣陣哭聲中醒來的。


是個陌生面孔,她哭著說是我的丫鬟玲瓏。


可我的丫鬟明明是四喜。


她說我與夫君爭執時不小心撞到柱子,暈厥了三天三夜。


可我哪來的夫君,我明明是曾侍郎家最年輕的閨閣千金,尚未許配人家。


她還說我的小女兒已經被送去鄉下了。


真是活見鬼了,我不止成親,居然還有孩子。


我最後的記憶停在乾盛三年上元節的花燈會。


那天人頭攢動,我好不容易擠到元汜河畔,點燃了花燈,卻不小心失足掉入河裡。


冰冷的河水嗆入耳鼻,很快我便失去意識,之後發生了什麼我便不知道了。


我看了看四周,這房間雖然布置精美,卻不是我的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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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裡?」我望向一旁的丫鬟。


她擔憂地看著我,帶著哭腔:「夫人,這是將軍府呀!」


「哪個將軍府?」


哭腔更甚:「威遠大將軍的將軍府。」


「這是何年?」


丫鬟徹底繃不住哭出聲:「夫人,您別嚇我,這是乾盛十三年啊!」


我倒吸一口涼氣,讓丫鬟取來銅鏡。


光可鑑人的雕花銅鏡裡,一張憔悴不堪的面容,臉頰幹癟,眼圈烏黑,隻一雙眸子透著光亮。


鏡裡的人分明還是我,卻如此凋零衰敗。


我顫著手摸向自己蒼白瘦削的臉,這十年我都經歷了什麼,怎麼變成這個鬼樣子。


是了,這丫頭說我的頭撞到了柱子,一定是這樣,所以我完全想不起這十年發生的事。


我頭痛欲裂。


「你叫玲瓏?」我揉揉額角,「四喜呢?」


玲瓏很迷茫:「奴婢不知道四喜是何人。」


四喜是我的貼身侍婢,就算我嫁人,她也會隨嫁陪在我身邊,除非出現不可抗拒的變故。


我按下心中疑問,看著面前擔憂不已的丫鬟,輕輕笑了笑:「別擔心,我隻是傷了腦子,有些事想不起罷了,明日請大夫過來瞧瞧就是。」


玲瓏這才止了哭聲,面色緩和許多,忙將熱好的湯藥端到我面前。


從玲瓏口中我得知,十年前我掉入元汜河裡,便是威遠將軍的三兒子宋寧凡救了我,此後我便嫁給了他。


夫妻二人也算情投意合琴瑟和鳴,第二年便生下了長子宋子曦。


二子宋子欽出生沒多久,宋寧凡便隨威遠將軍去了邊關,披堅執銳陷陣殺敵。


這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後威遠將軍凱旋,宋寧凡也帶著功勳歸來,隻是身邊多了個女子。


為了這個女子,我與宋寧凡多番爭執,夫妻差點反目成仇。


最後宋寧凡還是納了那名女子為妾。


三個月前,我的小女兒出生。


那名妾室也同時懷了身孕,隻是懷相十分不好,請了名醫來調理,又請了術士來施法。


名醫說是新生嬰兒哭聲吵擾了孕婦,讓她心神不寧寢食不安。


術士說是我小女兒與妾室腹中胎兒八字不合,在妾室生產前,兩者需相避。


宋寧凡舍不得送走妾室,便要將我三個月大的女兒送到莊上去暫避。


我一時情急,去找宋寧凡理論,卻被他失手推到石柱上,撞傷頭部,昏迷了三天三夜。


還有這種事?若不是故事主角是我自己,我真想擺壺茶聽小丫頭慢慢講。


「你說你兩年前來我身邊伺候,那之前是誰在我身邊?」


玲瓏道:「是珍珠姐姐。」


珍珠?我對此人毫無印象,應該不是侍郎府的下人。


不容我細想,有人從外面衝將進來。


2


「母親,你又在作什麼妖?祖母都氣不好了,一連幾天都沒有心情吃飯,人都瘦了。


「你現下還躺在床上躲闲,還不快跟我一起去向祖母磕頭認錯!」


一個八九歲華冠麗服的少年站在我面前,對著我橫眉豎眼。


玲瓏小心翼翼行禮:「子曦少爺,您不是在書院嗎?幾時回來的?」


少年一耳光打在玲瓏稚嫩的小臉上:「要你多嘴!」


我眼神一冷,望著面前這個眉眼與我有八九分相似的少年。


「你過來。」我將他招至床前。


趁他不注意,一腳狠狠踹在他膝蓋上,將他踹翻在地。


還是力氣小了,沒將他踹死,以後我得多補補身體。


「你就是我那好大兒?」我語氣冷淡,「沒規沒矩!」


宋子曦呆愣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你……你居然敢打我?」


「打疼了嗎?」我放緩了語氣。


他下意識地點點頭。


「打疼了就對了,下次在我跟前別再這麼沒大沒小了啊!」我語重心長地告誡他。


宋子曦愣了半晌,哭著跑出門。


「我告訴祖母去!我讓祖母治你!」


「他平日便是這般無禮?」我指著宋子曦逃離的方向。


玲瓏還驚恐地捂住嘴,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


「子曦少爺在老夫人面前很乖的,人人都誇他孝順懂事。夫人,您別生少爺氣,他剛從書院回來,興許還不知道夫人您病著。」


在祖母面前乖巧,在我面前卻如此放肆,我的親生兒子卻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冷笑了笑。


「外面是誰候著,為何有人來了都不通稟?」我皺眉提聲朝外問道。


卻無人應答。


「夫人,除了我,院裡就隻兩個灑掃婆子輪值,現下估摸著有事不在院裡。」玲瓏朝我解釋。


我頓覺不可思議。


我出身名門,父親官拜戶部侍郎,母親是隴西王家嫡女。


從小我雖不說前呼後擁,卻也是在下人們的精心照料下長大。


「如今他們竟連下人都不指派給我了?」我直搖頭。


卻不料是我誤解了,玲瓏道:「是夫人您說,不習慣這麼多下人伺候,還說什麼……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誰生下來就該伺候誰。」


我再次發出驚嘆:還有這種事!我居然有這麼標新立異的想法。


玲瓏伺候我用了碗清粥。


外面便來了個婆子,站在門口也不進來行禮,語氣倨傲:「三夫人,老夫人讓你過去一趟。」


「這是誰?」我問玲瓏。


她面露懼色:「是老夫人跟前最得臉的蔡嬤嬤。」


我點點頭,讓玲瓏為我更衣。


卻不料她拿出一水的天青色服飾,十分淡雅別致。


出閣前我最愛的是鵝黃、朱紅、翠綠這些明豔的顏色,不料成親後連喜好也變了。


想來也是,為人妻為人母,性子自然要收斂,不能再那般跳脫。


我加了塊防風抹額綁在頭上,一臉病容地出了門。


3


房間裡,圍坐了不少人。


經過玲瓏在身旁低聲介紹,我大致知道了一二。


這些人是聽聞老夫人病了,過來探望的,還真是趕巧了,碰上一場熱鬧好瞧。


我那好大兒宋子曦乖巧地立在他祖母旁邊,臉上說不盡的委屈和淚痕。


還有個五歲大的男孩站在老夫人另一邊,也滿臉仇恨地望著我。


「老三媳婦……」老夫人同我一樣,額上綁著防風巾,她面色紅潤地咳了幾聲。


「大人之間的事,你不該把氣撒到一個孩子身上,有什麼火你可以衝我這個老婆子發,曦哥兒是你的親骨肉,你這樣打他多傷他的心……」


老夫人話還沒說完,宋子曦就在一旁悽悽慘慘地哭了起來,看得一旁的人心疼不已。


有老太君將宋子曦摟在懷裡,連聲安慰,又將荷包裡的金瓜子掏出來送給他玩。


「曾氏,不是我老婆子倚老賣老要說你。」那老太君幫著宋子曦擦了眼淚,「你跟老三的事我都聽你婆婆說了,老三是有不對的地方,可你作為正妻應該大度一些,更不能為了大人的事,把氣發在孩子身上。


「這麼多年,老三對你是什麼情分我們都看在眼裡,如今為了一房妾室,你就跟他鬧成這樣,不怕傷了夫妻間的和氣嗎?」


說著又轉頭對老夫人道,「子絨,要我說那妾室也是個不安分的,搞得家宅不寧,不如送走得了。」


老夫人拉著老太君的手,一臉無奈:「七嬸,我們這些老骨頭哪裡還做得了他們年輕人的主。」


老太君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見無人再搭腔,我有氣無力回道:「母親,有什麼事您私下教導我便是,我本就心裡難受得緊,現下更是無地自容了。」


不止老夫人臉上一變,在場的人全都收了看熱鬧的心,仿似才回過味,這是別人的家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有體面的人是不會把這經拿到明面上念的。


老夫人扯著嘴角笑得勉強:「在場都是長輩親戚,不是外人,大家都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那我可就要不客氣了。


我拿出手帕抹了抹眼淚:「就是見了親人,我才委屈。


「說來慚愧,是我這個做兒媳的太沒用,被夫君輕輕一推就撞到柱子上,傷了腦子,暈了三天三夜,連婆婆生病都無法侍疾。」


聽到我被夫君推倒撞在柱子上,立馬有人發出唏噓聲。


「我也不想打子曦,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祖母生病,他不守在祖母身邊伺候,反倒在我房裡躲闲,我一時情急,才失手打了他。」


我話音剛落,宋子曦便站出來大聲反駁。


「你胡說!你明明就是因為我動手打了你的丫鬟,你才打我的。」


唏噓聲比剛才更大,有人低頭竊竊私語:「要是我兒子這樣,我非剝他一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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