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比他還要大一歲呢,他素來對我沒有感情的啊!
可能真是被氣糊塗了吧。
我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渾然不覺皇帝已經站起身。
「你不想侍寢。」
他一雙鷹眼死死地盯著我,眼神篤定。
皇帝背手走到我跟前,衣袖上織金五爪龍好像活了一般。
「朕給你兩個選擇,要麼教導好膝下的九個兒子,要麼跟朕再生一個。」
他是皇帝還是奸商?
怎麼什麼都想要?
「往後每個月朕都要檢查各皇子的功課,若德妃你有任何怠慢,朕一定叫你侍寢。」
真是個賤人。
10
他走了,九個兒子,包括還沒我膝蓋高的小九全都瞪著大眼睛看我。
每個孩子的眼中都很迷茫,同時還有對我的擔憂。
「娘,您沒事吧?」
老大率先開口,他像是做錯事一般牽住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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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怪我,若非我策論寫得不好,父皇也不會來延禧宮。」
說完,老大就開始掉金豆豆了。
這孩子天生就是個溫和的性子,否則前世也不會任由老五坐大,最終被搶走了太子之位。
他和淑妃不一樣。
老五陷害他入獄那晚,我去見他。
老大隻是握著我的手輕聲感嘆:「娘,其實我不在乎那個位置。我隻想大家骨肉和和睦睦,就像從前在延禧宮一樣。」
「娘,您別怪五弟,他也是身不由己。是我沒有注意到三弟一直在欺負他們,否則……」
他吐出最後一口氣,留下的隻有後悔和嘆息。
皇位爭奪,本就不僅僅是個人爭鬥。
外戚,黨派,全是引導他們自相殘殺的推手。
既然皇帝不想叫這幾個孩子擺爛,那我幹脆讓他們九個擰成一股繩,讓他們的兄弟之情遠勝於這世上一切利益。
如此這般,說不定也是個解法呢。
隻要九子奪嫡不再重演,其餘的我都能接受。
「沒事的,是娘想得不周到。雖說做菜啊種地啊很重要,可你們畢竟是皇子,若真是大字不識一個,說出去也實在叫人笑話。」
九個孩子都很聽話,齊刷刷跟著點頭。
「往後娘教你們讀書寫字,但私底下咱們還是偷偷幹自己喜歡的事好不好?」
孩子們聽到我這麼說,都松了口氣。
隨即九個腦袋全都湊上來擱在我身上。
「娘,太好了,兒子生怕不能再留在延禧宮了。」
二阿哥輕聲念叨。
他的親生母親安常在如今得寵,話裡話外說過想接他回去。
但安常在位分太低,又不是一宮主位,自然沒有教養孩子的資格。
再加上老二如今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敏感,畢竟每天一睜眼就是翻地,從天亮翻到太陽落山,再自卑的小伙子累成這樣都沒心思鑽牛角尖了。
「你放心,娘不會放你回去的。」
11
我一夜沒睡,整理出來前世的黨爭名單。
前世一共三派,老大老三和老四一組,老二老五老九一組,剩下六七八一組。
老大淑妃的兒子,老三老四則都是賢妃的,淑賢二妃是表姐妹,故而她們的孩子關系也就更好一些。
至於老二老五和老九,都是出身低賤的妃嫔所生育。前世我注重孩子們的學習,無暇顧及別的,沒注意到他們三個總是被欺負。
六七八三個則是繼後所生,老八是繼後做皇後時生下的,還算是嫡子,故而也湊上來一起爭奪太子之位。
很亂,但好歹也理清楚了。
我將三組打亂,叫前世不對付的皇子們睡在一處。
成立了幫扶小組,年紀大的帶年紀小的一起做功課,若做得不好,便要大的挨罰。
成年之前避免他們和外戚接觸,每周都帶孩子們做團建遊戲,增加兄弟之間的感情。
九個裡頭但凡有任何恃強凌弱的現象發生,則都是重罰。
不管是誰的兒子,隻要在我延禧宮,統統平等。
沒有血緣和親疏遠近,若是分這個,便不要叫我娘了。
一晃五年再次過去,他們和前世一樣全都知書達理,睿智出眾。
皇帝每周抽查,幾乎都很滿意。
流水一般的獎品送到我延禧宮,皇帝偶爾有興致,還會坐下來和我一同吃晚膳。
但他從不留宿,倒也還算相敬如賓。
「叫你進宮養孩子果真是個正確的決定。」
皇帝微微一笑,親手給我夾菜。
「陛下說笑了,其實主要是陛下的孩子們天資好,臣妾不過隻是在一旁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怎麼會,德妃的手段和能力遠勝於後宮中其他女人。」
他笑吟吟搖頭,許是今日萬國來朝,皇子們表現出色,故而他比平常更為高興。
「她們,隻會做些無意義的爭鬥。其實後宮這些小打小鬧實在沒什麼意思,你說對嗎?要換個玩法了。」
皇帝眼中泛著狡黠的光,我覺得他今日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對。
「陛下您喝醉了。」
皇帝擺擺手,輕輕撫摸過我的臉蛋,那眼神就像是在端詳一件精致的瓷器。
「朕沒有喝醉,隻是可惜你這樣完美的女人,偏偏沒有一副好皮囊。」
我突然感覺到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下意識遠離。
他醉眼惺忪,勾唇大笑。
「朕從來隻喜歡美人,你放心。」
12
皇帝那晚的表現讓我一直忐忑不安,但他很長時間都沒有再來過。
我叫孩子們去請安,也都說皇帝並沒有異樣。
我松了口氣,老大笑吟吟同我說,爹今日說他身為太子已經可以監國了。
這倒是比前世來得更快一些。
「這很好啊,你們其他人一定要好好輔佐大哥,明白嗎?」
在我長達五年的兄弟之情教育後,他們幾個已經沒有了小團體,就跟筷子一樣,隨便抽出來兩隻都能組成一對。
再加上他們長得都很像皇帝,乍一眼看過去跟男團似的,養眼極了。
「兒子都知道了。」
他們異口同聲,全都用欣賞的眼神望著大阿哥。
眼神裡面沒有嫉妒,也沒有競爭,一派祥和。
我放心了些,但前世的爭端卻來得更快。
太子監國期間,安常在的爹受賄被揭發。
安常在在上書房攔住二阿哥,聲淚俱下央求他幫忙。
皇帝去了泰山,一應事務都由太子決定。
前世這便是老二和太子離心的導火索,太子為人剛正,堅持處斬貪官。
安常在因過於傷心離世,老二從此恨上了自己的哥哥。
我先叫來老二問他怎麼想。
「他不配做我的外祖父,自然要依法辦理。隻是安常在哭得那麼傷心,我心中……」
他雖瞧不上那個人,但他也是凡人,有七情六欲。
縱然安常在對他隻有生恩,好歹也是骨肉相連。
「倘若這件事交給你來辦,你會如何?」
老二詫異地抬眸,隨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我大概會手下留情。」
他輕聲道。
「因為安常在的身子已經不大好了。」
「若我能保住她的性命呢?」
「那自然就沒有顧慮了。」
老二的回答讓我十分滿意,我另外又喊來太子,輕聲道:
「其實症結不在那個貪官,而在於安常在。你依法辦事,隻是法理之外還有你們兄弟的感情。」
太子抿唇,他聰慧,一下就明白過來。
「娘的意思我知道了。」
在處置貪官之前,太子先安排了不少珍貴藥材送到安常在住所,同時封鎖消息,不叫安常在知情。
問便哄著她,叫她放心,卻私底下偷偷地按照律法處決了她的爹。
這件事也沒有像前世一樣交給老二自己去辦,反而是找了老三。
老二心中自然沒有嫌隙,反而感謝太子做得周到。
眼瞧著前世悲劇的第一步沒有上演,我樂開了花。
想著反正皇帝不在,便叫太子親自下廚,擺了一個大圓桌坐在院子裡同孩子們吃涮羊肉鍋子。
可是羊肉剛吃進嘴裡,隻聽到外頭宮女慌慌張張跑進來,趴到我耳邊輕聲道:
「娘娘不好了,安常在她……沒了。」
13
安常在這些天都沒有出過房門,每日補品不斷,就連太醫都說她身子已經漸漸好轉。
據說她是得知自己的父親被處斬方才瞬間哭死過去的。
可是誰告訴她的呢?
為了怕她誤事,早在七八年前我便已經換掉了她身邊的所有奴才。
按理來說她不可能這麼快知道這件事。
如今後宮當中比我位分高的妃嫔也全都相繼離世,誰有這麼大的權力可以左右我的人?
「娘,二阿哥去吊唁了。」
老二終歸還是替自己的娘傷心,並且親手處置了身邊伺候的奴才。
沒有人承認走漏了風聲,老二幹脆請旨全殺了。
可葬禮還不曾辦完,淑妃的弟弟也出事了。
她弟弟陳生因兼並田地打死了人,淑妃的爹和我爹是故交好友。
前世太子本來無意包庇,是我爹瞞著我去求情,方才將斬首改為了流放。
等我得知後已經來不及了,事情一前一後發生,但太子卻厚此薄彼,叫老二一黨的心越來越涼。
「阿言,磨墨。」
我提筆寫了一封家書給父親,叫他千萬別插手此事。
順帶著把太子叫到跟前耳提面命,太子倒是答應得很好。
隻是半個月後,我卻聽到老三在窗外小聲蛐蛐:「這二哥也真是的,太子哥哥也是被逼的呀,誰都不想的。」
我忙叫了他進來問,老三支支吾吾地愣是不願意說。
「你若不說,才真正地叫娘寒心。」
我咬牙,頭一回在孩子面前發火。
這些孩子都不是我親生的,出生在帝王之家虎狼之窩,我心疼他們方才殚精竭慮。
這兩世來,我自問做得已經夠好了。
為了備課,每天都睡不夠覺,縫縫補補他們之間的兄弟之情,為何還是會變成這樣!
「還是陳家的事啊,那個陳生打死了人,太子哥哥念著舊情隻判了流放。但這事的確不是太子哥哥的錯,是……」
老三睜眼瞥我,心虛得很。
「太子哥哥不許我說的,我若說了隻怕要被他打死。」
「你若不說,那娘就不要你了。」
老三聽到我這麼說,登時眼淚就出來了。
「娘別生氣嘛,是謝首輔,謝首輔跪著求太子哥哥,叫他看在淑妃已死,陳家隻剩下這麼一個兒子的情分上,不要太狠心了。」
父親……
我捂著胸口,不對啊,我已經再三警告父親不要插手這些事。
父親這些年很是聽我的話,按理來說,他不會這麼魯莽。
我慌忙叫來阿言,叫她去找母親進宮。
卻不料面對我的指責,母親一臉迷茫。
「家中並不曾收到娘娘的信件啊。」
沒有?這怎麼可能呢?
我每次家書都由阿言送給外頭值班的太監小河子,他是我的人。
小河子見露了餡,倒是很痛快地跪在我跟前。
隻是還沒等我問出緣由,他竟咬舌自盡了。
「娘娘,是奴才對不住您。」
我驚詫地看著他,他跟了我十五年,從未有過一絲背叛。
小河子臨死前眼中含淚,嘴角流下的血像是番茄醬,濃得不真實。
我明明已經盡力阻擋前世的一切,可是為什麼劇情仍舊像是無法控制一般往前飛馳。
甚至於這一世還無辜死了這麼多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小河子這幾日見了什麼人,去了哪些地方,都給我查清楚。」
14
我捂著心口,外頭暴雨傾盆,太子聽聞東窗事發已經在門外跪了半日。
透過窗戶縫,我看到太子筆直的腰身被雨淋得湿透。
他閉著眼,臉上水霧彌漫,叫我看不清到底有沒有流淚。
我叫阿言撐傘給他,可太子不願意接。
「兒子知錯,是兒子寒了二弟和娘的心。」
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了前世死在獄中的他,可是他有什麼錯呢。
錯在泄密者,錯在有人攔截了我的信件。
想深一些,陳生的事早就有端倪,怎麼偏偏就在前後腳被人檢舉。
分明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縱這一切。
我冷眼看著門口,隻聽得太監總管尖厲的嗓音由遠及近。
「皇上~駕到~」
太子身形晃動,他下意識回眸,正巧和皇帝四目相對。
皇帝徑直掠過他,眼中隻剩下失望二字。
「你是太子,怎麼能跪一個區區嫔妃?」
皇帝站在走廊下,身後如同水晶珠簾般的水滴哗啦落下。
我望著他精致的側臉,心中泛起一陣冷笑。
太子蹙眉,沒有想到皇帝會這麼說。
「朕對你很失望,這般優柔寡斷如何做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