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娘娘,小河子那一晚偷偷去的地方是……」
阿言難以啟齒,沉默良久方才吐出三個字。
「乾清宮。」
我穿越前聽說過有一款遊戲,類似於皇帝養成計劃。
惡趣味的玩家會生很多孩子,像養蠱一樣看著他們自相殘殺。
我從沒想過我的這個皇帝居然和那些玩家一樣。
畢竟對於玩家而言,那隻是一堆數據,是沒有感情的紙片人。
可這九個兒子,卻是皇帝的親生骨肉啊。
虎毒不食子,他果真是個大賤人。
見不得自己的兒子們好,非要叫他們鬥個你死我活。
我望著門外幾乎快要崩潰的太子,還有隱忍著眼淚躲在黑暗裡默默觀察的老二,一顆心疼得像是被人揪起來般。
前世,這樣挑撥離間的事何止這一件呢。
我還天真地認為隻要感情好,他們就可以渡過無數難關。
可孩子們隻是沒有上帝視角的人啊,人性又怎麼可能經得起一遍又一遍惡毒的考驗。
在人性崩塌時,怎麼可以去問他為何墮落,而不是去看他經歷的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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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發什麼呆?」
皇帝掀開簾子走進來,笑著問我。
「陛下。」
我勉強扯起嘴角,起身給他請安,卻被皇帝伸手拉住胳膊。
這感覺像是被大蛇卷住,惡心又窒息。
我不動聲色往後挪了半步。
「太子究竟怎麼得罪你了,叫他這麼跪著?」
「陛下說笑了。」
我笑了一下,隨手拉上簾子。
「得罪臣妾的,是陛下啊。」
16
我是老母雞,很護雞崽子的。
當初做講師的時候,誰要是敢欺負我的學生,都會被我教訓。
曾經有人指著我的鼻子罵我聖母,又不是你生的,幹嘛動真感情。
但我不在乎,隻要是我的學生我都愛。
他們尊敬我,我也應當愛他們。教育行業裡,和我一樣的聖母比比皆是,我很光榮。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
我冷靜地看著皇帝,看著他帥氣的臉如同碎裂掉的面具般慢慢變形。
他應該是被我氣到了,眉頭不再皺成好看的弧度。
「德妃,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需要我再重復一遍嗎陛下?」
我冷笑。
「陛下,我隻想問,臣妾的家書是否在乾清宮。」
皇帝拂袖:「你查得倒是很快。」
他不置可否,甚至挑眉要喝茶,我打下他手裡的茶杯。
「德妃,你發脾氣了?」
皇帝輕聲一笑,看我的樣子像是在逗一隻小雀兒。
「這倒罕見,二十年來頭一回見你生氣。」
「為何非要他們兄弟自相殘殺。」
「九子奪嫡,難道不精彩嗎?」
皇帝挑眉,上半身後仰,對我攤開手。
「朕的王朝需要一個真正的治國天才做下一任君主,有你的教導,他們個個都是精英,在裡面鬥出最強的那個才有資格繼承朕的皇位。」
他攤牌了,不裝了。
「你不得好死。」
我也攤牌了,誰怕誰啊。
「胡言亂語,是不是瘋了?」
皇帝皺眉,眯眼上下打量我。
「我說的都是事實。」
我嗤笑,轉手扯下旗頭,早就不想幹了。
「我幫你養孩子,你利用我拆我的臺,不幹了,罷工。大不了你殺了我。」
「你別忘記你還有家人。」
「那你也殺了他們,無所謂。」
我和皇帝大眼瞪小眼,他是小的那個。
我很清楚他不會殺了我,更不會殺了父親。
最多就是說我精神失常幽禁在宮中。
皇帝拂袖離去,果真下令將我幽禁。
他剛走,我就大叫:「阿言,快拿冷水來,這茶燙死我了!」
17
幽禁在後宮,隻是我計劃的第一步。
我剛受罰,幾個孩子便跑去乾清宮跪著了。
皇帝對他們發了大脾氣,說什麼小女兒心態不堪大用。
可九個孩子愣是不聽,一共三排跪在門口,就連大臣們來上朝都不讓。
整整跪了三天,全虛脫了。
皇帝老了,他上哪兒再去生兒子。
這九個若是都廢了,他的皇位可就沒人繼承了。
沒法子,皇帝隻好松口,下令他們幾個可以來探望我。
但我絕不能出門。
我站在門口等著他們互相攙扶著過來,阿言不由輕聲感嘆。
「娘娘,這招太險了。倘若九個皇子中有一個不誠心……隻怕……」
我搖搖頭:「不會。」
他們兄弟之間再怎麼鬥,我都可以篤定他們愛我。
哪有孩子不愛娘。
孩子們瞧見我,全都哭了起來。
算起來最大的也十六歲了,還哭得跟寶寶一樣。
我笑吟吟拉過他們的手,就跟小時候一樣一人打了一下腦門。
「聽聞你們幾個沒吃沒喝,撐了整整三天?」
「娘,隻要能見您,我們餓死都行。」
老五哭唧唧擦眼淚,他是最有膽色的一個,這次去請命便是他出的主意。
「娘可不想你們死。」
我示意阿言關上房門,帶著孩子們進屋。
他們全都眼巴巴地望著我,太子開口問。
「娘為何突然和父皇吵架。」
「因為你們的父皇他不是人。」
此話一出,九個都屏氣凝神不敢說話。
「安常在的死是他做的,我讓父親不要插手的家書也是他扣下的。他想叫你們自相殘殺。」
18
我教過他們很多東西,但唯獨這一節從未提起過,那便是世界。
這個王朝很大,可地球的另一端工業萌芽已經在悄然發生。
革命讓西方逐漸走向現代化。
同樣的時間線裡,這邊還在為了帝王權力九子奪嫡,那邊卻已經展望世界藍圖,殖民到了各個角落。
「娘接下來要說的話並非天方夜譚,而是確切正在發生的事實。」
某種意義上,皇帝同樣也在坐井觀天。
我不希望他們幾個天才少年在這種腐朽的政治體系中被蠶食,我希望他們團結在一起走出去,洗刷掉百年的近代屈辱史。
我講了整整三個時辰,把我所能知道的傾囊相授。
他們先是震驚,緊接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湧現出偉大的志向。
「君主制已經落後了。」
我輕聲道,這樣的話說出來簡直要誅九族。
「皇位隻有一個,可王朝的掌舵人不一定隻有一個。你們九個各自擅長的領域不同,我不希望你們自相殘殺。」
我輕聲嘆了口氣,隨即放下毛筆。
「今日我說的話,你們回去仔細想想。如果覺得是妖言惑眾,隻管不要再認我這個娘了。」
他們互相對視一眼,我能看出他們臉上的矛盾和害怕,還有一些面對未知領域的衝動。
我也不知道答案會是什麼,但總而言之,我做了一個老師和娘親應該做的事情。
19
阿言幫我收拾紙筆,她小心翼翼地搖頭。
「娘娘,感覺咱們要給自己準備好棺材了。」
「不會的。」
春去秋來,外頭的紅柿子樹已經有了香味。
我在延禧宮等了十年,沒有等來好消息,但也沒有什麼是壞的。
皇帝斬斷了我的一切眼線,所以我每天能做的就隻有吃飯睡覺,以及寫書。
我將這些年教導皇子的經驗全寫出來,寫得很匆忙,主要是怕第二天早上起來就要在白綾和毒酒中間二選一。
所以我得了很嚴重的肩周炎,加上年紀大了,還有點老花眼的意思。
在現代四十七歲可能還正年輕,得再幹二十年才退休,但在這裡,已經很老了。
阿言變得絮絮叨叨起來,一開始她罵孩子們沒良心,隨後就開始回憶孩子們有多可愛。
「還是熱鬧點好。」
「也不知道五阿哥最近有沒有吃柿子餅,他以前最愛吃。」
阿言擺弄著手心裡的柿子餅,糖霜掛得很好,一看就甜甜的。
「他不吃,我來吃。」
我揉著發酸的肩膀,伸出手去接,卻聽到門外傳來開門聲。
「娘娘,上路吧。」
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臉上掛著血,手邊一尺白綾一杯毒酒。
「哪個比較痛快?」
阿言嘆了口氣。
「公公, 孩子們如何了?」
「這個不關娘娘您的事。」
我將毒酒倒進柿子餅中間,一邊吃一邊笑。
臨死前我似乎聽到外頭傳來炮火聲, 但好像又是幻覺。
罷了, 大不了再重開唄。
20
小蜜蜂傳來嗡的一聲,我眼前模糊的場景突然變清晰, 就像是鏡頭被擦幹淨了一樣逐漸定焦。
底下是一張張稚嫩的臉蛋,全都望著我。
「老師, 你怎麼不講了?」
我回來了?
我定住心神, 下意識看向手邊的書。
我始終記得我停在了近代史的行測部分,但是我眼前的書卻沒有近代史的內容, 反而變成了華夏九帝。
我湿了眼眶, 將書本來回翻閱。
屈辱的近代史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九子推翻封建君主制,師夷長技以制夷,成功守住列強地位。
整個世界地圖幾乎都標滿了紅點, 全是華夏最後九位帝王的足跡。
「老師,這一章已經講過了,您怎麼突然哭了呢?」
我怔怔抬眸,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就已經淚流滿面。
「哦, 沒事。」
我側開臉,用紙巾擦去眼淚。
「那今天講點別的吧,你們有什麼感興趣的嗎?」
「有!九帝分明是皇子, 他們到底是怎麼突然覺醒的呢?書上說他們親口記錄是有一位德妃娘娘教導, 那個德妃就是個深宮婦人, 怎麼會有這麼先進的思想?」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是低眸淡淡一笑。
我無法接受這個結局,果斷一條白綾選擇重開。
「(聽」番外
十年來, 孩子們不敢來看我。
他們先是瞞著皇帝派出了幾支船隊,船隊回來的人很少,但好歹有活口。
在幸存者口中他們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
這個世界很大, 地球是圓的, 而他們的父皇同時也在和大不列顛的統治者聯系。
他們的父皇為了權力,不惜阻止整個王朝的進步。
孩子們開始了長達十年的革命計劃, 很危險, 同樣也很小心。
但是他們相信自己的娘親沒有騙他們。
這個世上存在一個和平偉大的制度, 不需要兄弟殘殺也可以實現抱負。
後宮爭鬥,朝堂斡旋,無上權力。
這些對於他們九個來說, 都遠遠不如實現一個不被壓迫不受屈辱的王朝更加有吸引力。
我指給他們的不是鬥獸場。
而是一條光明的大道, 在那條道上,他們兄弟可以互相扶持,互相鼓舞。
可以看到子民安居樂業,王朝興旺富強。
當他們走到那條路上時, 一個小小的皇位不過隻是封建社會頹廢落幕的飛蛾,不值一提。
但讓孩子們最遺憾的是,在改革春風的最後一夜,我被一盞毒酒害死在了那個秋天。
皇帝知道自己死期將至, 他死也要帶上我一起走。
其餘的美人他一點都不在意,偏偏在意我這個貌若無鹽的德妃。
「德妃,聽話。」
聽你大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