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身帶蓮花胎記的女子,會成為引來戰火的紅顏禍水。
貴妃聞言,立刻派人在民間尋找此女,要將其提前扼殺。
消息傳來,江陵城的宋小姐害怕了。
她的身上正有蓮花胎記,如果被貴妃找到,怕是難以活命。
她的心上人為了救她,決定找個女子,在其背上烙出蓮花胎記,替宋小姐入宮。
此行兇險,即便賞下重金,仍然響應者寥寥。
直到我在鬼市裡揭了榜:
「我願意去。」
1
我曾以為,自己死也要死在江陵城的。
直到那日露水深重,我跪在廊下,聽見了書房裡的交談聲。
少女的哭聲聽著格外可憐,那是宋家的嫡女,宋宛容。
「殿下,求你救救我。
「誰不知道貴妃悍妒,她若是找到我,一定會殺了我的!」
窗紙上映出一個長身鶴立的身影。
是豫王蕭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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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有辦法。」
「什麼辦法!難不成還能找到人替我嗎?!」
「是。」蕭祁白低聲道,「我會找個人替你,成為蓮花女。」
蓮花女,是來自宮中的預言。
傳言那位德高望重的大國師在蓮池前打坐時,突然提筆寫下:
【戰火紛飛日,宮蓮盛開時。】
隨後便擲筆閉目,與世長辭。
國師死後,他的弟子們連著觀星七日,終於解了師父留下的籤。
他們說,十年之內,會有個身上帶著蓮花胎記的女子入宮,此女乃是紅顏禍水,聖上為其所迷,必將引來社稷動蕩、戰亂四起。
皇帝聽後,頗為不悅:
「無稽之談!國師臨終前怕是已經糊塗了。朕有貴妃一個便已經足夠,豈會還讓新人入宮?」
他不再提此事。
但貴妃卻上了心。
她開始暗中派人,在民間搜尋身上有蓮花胎記的女子。
人人都說,貴妃這是相信了國師的預言,要找到蓮花女,將她提前扼殺。
所以宋宛容才會這樣害怕。
她的背上,正有一片紅色胎記,是盛放的蓮花形狀。
2
蕭祁白哄宋宛容到深夜,她才終於放下心來,沉沉睡去。
蕭祁白為她蓋好被子。
隨後走出來,目光落在我身上。
宋宛容已經罰我跪了兩個時辰,從傍晚一直到深夜。
蕭祁白看見時,沒問緣由。
隻說:「定是她忤逆太過。」
誰都知道宋宛容是個極好的女子。
對殿下,她曾舍命相救。
對下人,她也溫良寬厚。
所以她與我起衝突,隻可能是因為我傷害了她。
為此蕭祁白已經不知罰了我多少次。
宋宛容哭著說我偷了她的佛珠,蕭祁白便讓我在下著暴雨的夜晚,磕遍佛寺的一千級臺階。
宋宛容說我推她落水,害她得了風寒,蕭祁白便讓僕婦把我拉進寒冬的院子裡,將整桶冰水澆在我身上。
此刻,夜風微動,蕭祁白停於我面前,垂眸看我,眸底盡是失望:
「罰了這麼多次,都不能讓你長長記性嗎?」
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我渾身湿透,微微發抖。
似乎有瞬間的不忍,蕭祁白伸出手,想要拉我起來。
我下意識地避開了。
他的手頓在空中,隨即眸色變冷。
「你是對容兒有怨,還是對本王有怨?」
我低頭想說不敢。
一個再卑賤不過的戲子,如何敢怨江陵城身份最高的貴客?
張開口卻發現,被宋宛容逼著唱了一整天戲的嗓子已經全是血腥味,實在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見我不說話,蕭祁白眸色更冷:
「容兒讓你跪,定是為了叫你反省過錯。如今看來,你並無反省之意。」
他大步離去,吩咐手下:
「讓她再跪半個時辰。
「還有,去找牙婆,問她,人到底什麼時候能買到。」
3
夜色深黑,守夜的丫鬟都靠在門邊打著瞌睡。
沒有人在意我。
隻有一隻毛茸茸的小黑狗跑過來,用它溫熱的身子貼著我。
它是我從冬日的大雪裡撿回來的,小小一隻,就叫黑豆。
蕭祁白把它養在府裡,對它寵得不行。
丫鬟婆子私下裡都議論:「這賤種的小土狗,比正經的主子都金貴呢。」
可現在,黑豆的毛亂亂的,顯然是很久沒洗過澡了。
它跟我一樣,在宋宛容出現後,就被蕭祁白忘了。
「走,黑豆,姐姐帶你回家。」
黑豆啃了肉骨頭,滿足地抱著我的枕頭睡著。
我摸了摸它的腦袋,披衣起身,去了鬼市。
江陵城中最見不得光的生意,都在這裡。
穿行許久,終於尋到了蕭祁白提到的牙婆。
她不認識我,見我上前,立刻熱情地招呼:
「姑娘,可是缺銀子?」
不怪她熱情。
買蓮花女的榜已經在鬼市裡貼了多日,至今沒有合適的人選。
畢竟人人都知,這是送命的買賣。
我閉了閉眼,模仿著一個走投無路的貧家女,啞著嗓子問:
「你肯出多少銀子?」
牙婆上下打量著我,似乎對我很滿意。
她咧開沒牙的嘴,笑了:
「姑娘,銀子不是問題,隨我來,咱們慢慢聊。」
4
「牙婆買到人了?」
第二日,書房裡。
蕭祁白淡淡抬眼,眸中有驚喜。
「買到了,那女子已經籤字畫押。」
蕭祈白的屬下裴刃,遞上一張契紙。
上面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字。
「阿緋。」蕭祁白念出來,「倒是個別致的名字。」
這名字是我娘給我起的,陪著我長到五歲。
五歲那年我入了戲班,成了紅袖姑娘,從此再無人知我的本名。
「這個阿緋家中情況如何?」蕭祁白問。
裴刃低頭稟告:「她出身漁村,說是父親染病,唯一的姐姐在婆家過得苦不堪言。所以才想賣身為父親治病。」
「屬下已經派人去查了漁村的戶籍,對得上。」
「甚好。」蕭祁白點頭,「派人去看住她的家人。」
他的確滴水不漏。
找一個出身貧苦的女子,不但要給銀子收買,還要控制住她的家人作為威脅。
隻是蕭祁白不知道,家人並不能威脅到我。
我沒撒謊,我父親的確染了病,但那病的名字叫賭癮。
為了這病,他起了賣女兒的心。
至於我姐姐,原本父親想賣的人是她,她害怕,於是給我下了藥,將昏迷的我送上去江陵的船。
「這個阿緋買得甚是合適,牙婆這次差事辦得不錯,賞。」
蕭祁白道。
「你去聯系郎中和畫師,三日之內,讓牙婆帶著阿緋去城東醫館,刺下蓮花印。」
「是!」
裴刃領命離開。
我撥動著燻爐中的香料,嘴角泛起一絲笑。
三日。
三日之後,我就不再是戲子柳紅袖,而要做回阿緋了。
「你笑什麼?」
蕭祁白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邊。
我垂眸:「殿下找到了能救宋小姐的人選,我替宋小姐高興。」
蕭祁白一直希望我乖順。
如今我這個答案,應當足夠乖順。
可他似乎並不滿意。
輕嗤一聲,蕭祁白扳過我的臉,淡漠的目光掃在我臉上:
「紅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容兒和蓮花女的預言扯上關系,就算有人能頂替她,她也必須隱姓埋名,低調行事。
「所以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跟她完婚。」
粗糙的指腹滑過我的肌膚,蕭祁白低聲道:「對此,你很高興吧?」
5
江陵城中,人人都說,我痴心於蕭祁白。
一個下九流的戲子,不過是被捧了幾年,便不知天高地厚,一門心思地想嫁進王府的門。
蕭祁白大約,也是這樣看我的。
揮開他的手,我淡淡道:
「成婚是殿下與宋小姐的事,與紅袖無關。」
「無關?」
他攥住我的肩膀。
「若你真覺得無關,為何一次次地傷害宛容,又為何冷著臉,硬生生跪了兩個時辰,也不肯放軟態度求我一句?
「你是為什麼,不就是因為我跟她訂了婚,你因妒生恨麼?」
他的手摁在了我肩頭的舊傷上,我疼得吸一口氣,下意識地推開他,向後退去。
他一怔,隨即更怒。
「怎麼,如今被我碰都不願意了麼?」
蕭祁白曾經不是這樣的。
哪怕戲班班主給我下藥,將我送到他床上。
他也隻是給我喂了溫水,隨後和衣在長椅上睡著。
我醒後問他為何不去別的房間休息,他笑:
「因為怕。
「怕甩袖而去,人人以為我厭棄你,日後會拜高踩低欺辱你。
「又怕睡上這床榻,情不自禁,違了你本意。」
……
不過是區區兩年,所有的憐惜與尊重便全部消失。
盛怒的蕭祁白掐著我的脖子,將我摁在繪滿海棠的貴妃榻上。
衣服被撕開。
我掙扎著,望著天花板,耳邊響起幼年時,班主打在身上的鞭子聲:
「記好了,戲子就是戲子,伺候人討好人的玩意兒!」
……
眼看著蕭祁白的吻即將落下來,我的手已經摸到了袖中的剪刀。
屏風卻突然被叩了三下。
「殿下。」外面是裴刃的聲音。
「滾出去!」
「殿下……」裴刃堅持,「是宋小姐。她舊傷發作,暈過去了。」
果然,聽到宋宛容的名字,蕭祁白立刻松開了我。
將我像個物件兒一樣擲到床上,他回身往外走。
裴刃跟了上去。
臨走前,他回過頭,隔著琉璃屏風,目光模糊地落在我身上。
那一眼,既憐憫。
又有說不出的晦澀。
6
夜涼如水,一個身影順著窗戶翻進來。
我知道那是裴刃。
他曾是街頭的乞兒,被其他乞丐毆打時,是我為他解了圍。
十年過去,乞兒長成了小狼一樣的清冷少年,成了蕭祁白身邊最信任的侍從。
裴刃為我帶了藥。
他蹲下身,要幫我塗在跪了一整夜後血腫的膝蓋上。
我揮開他的手:
「滾。」
藥瓶滾落在地。
裴刃低下頭,站在月色裡。
「姐姐……還在怪我麼?」
我曾視裴刃為自己的弟弟。
但從去年夏天到現在,我們再沒說過話。
原因很簡單。
去年六月,萬舟競渡。
豫王蕭祁白於畫舫上,遇刺客埋伏。
親衛損失慘重,蕭祁白本人也陷入昏迷。
千鈞一發之際,一名女子從相鄰的小舟爬上畫舫,用船槳擊中刺客。
隨後以身擋刀,與刺客一同墜入江中。
……
身為那場遇刺事件中唯一見證了全程的親衛,裴刃向蕭祁白做證——
救他的女子,是宋宛容。
7
我閉上眼睛。
似乎仍能看到那一日我跟宋宛容對質時。
裴刃舉起手發誓:
「救殿下的人,千真萬確是宋小姐。
「若我撒謊,天打五雷轟,叫我不得好死。」
從那一日起,蕭祁白對我越來越厭惡。
他冷淡地捏著我的下颌:
「裴刃與你情同姐弟,他都證明不是你,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
此時此刻,月光晦暗。
我不願再看裴刃蒼白的臉,隻道:
「宋家是世家高門,你為了仕途前程,無可厚非。
「隻是既然做了這樣的選擇,就別再向我提往日情分。」
轉身想要送客。
手腕卻被他一把拉住。
裴刃咬著牙,眼眶通紅:
「姐姐,你以為,我是為了仕途前程?
「我是為了你。
「再到殿下面前,我還是會告訴他,為他擋刀的人是宋小姐。
「不然呢,姐姐,你還想憑此讓殿下娶你做正妻麼?還是想要依仗這份恩情做個寵妾,跟宋小姐去爭去鬥?
「為何你就是不懂,你是個戲子啊,和乞丐一樣低賤的下九流,你以為殿下會護著你麼?不會的,等著你的隻會是數不清的折辱,看看你的膝蓋,這隻是個開始!」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素來沉默寡言的裴刃如此激動。
冷冷地垂了眼,我說:
「嗯,你說得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