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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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恐懼,在害怕,在怯懦。


等我不害怕了。你已經死了。


你死後的那些年裡,每一天,我都在練槍。


我夢見我衝入包圍圈,把你救出來。


你幫我擦掉額頭上的汗,說:


「我們玉凝,真是小老虎一樣的姑娘。」


……


然後夢就醒了,我想起來,你已經死了。


皇帝躺在我的身邊,呼吸綿長均勻。


他睡得很好。


把你推出去送死的這些年裡,他睡得那樣好。


長姐,長姐。


我已經殺了所有人。


可我怎樣才能真正地救你?


……


貴妃走出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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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裡已經完全亂了。


她向前走著,喊殺聲似乎與她無關,一步步向前,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巷子散發出霉臭味,這裡是貧民們居住的地方。


貴妃沒有來過這裡。


此刻,她有些好奇地看著前方。


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正在教她三四歲的小妹妹。


「如果有人進了家門,你就躲在米筐裡。


「不要出聲,我會保護你的,知道嗎?」


小女孩拿著一把用來殺雞的刀,神情很認真。


其實她連自己也保護不了。


羌兵進城後,燒殺搶掠是注定的。


十一二歲的姑娘,已經足夠被氣血上頭的士兵們,當成集體狂歡的戰利品。


三四歲的小女孩從米筐裡冒出頭來。


「阿姐。」她伸出肉肉的小手,抓住姐姐,「我不要躲著!我也可以保護你啊!」


一道悶雷突然從天空滾過。


閃電照亮了這對小姐妹的視線。


小妹伸出手:「阿姐,那裡有個好漂亮好漂亮的仙女。」


小女孩回頭看去。


那個位置已經沒有人了。


46【阿緋】


悶雷滾過天空。


我站在城牆上。


羌戎和守城軍都在短暫地休整。


城牆的大門緊閉,隻有火炮一輪一輪地轟在牆面上。


突然。


吊橋被放了下去。


一匹烏黑的駿馬衝了出去。


馬上的身影似乎是我熟悉的,但我不知道她是誰。


直到我看到了那杆烏金虎頭槍。


那槍曾貫穿猛虎的脖頸,美豔的女人冷冷笑道:


「本宮十五歲時,可不是這麼沒用的東西。」


貴妃姜玉凝。


萬千箭羽朝她射去,每一支都燃著火。


就在火光要將一切化為灰燼時,暴雨突然從天而降。


羌戎的士兵在抱怨,他們臉色蒼白,怨恨著為何會有這樣一場大雨。


明明不該有的,一個時辰前,天空連一朵烏雲都沒有。


他們不明白。


但是我明白。


回身,我望向觀星臺。


那裡有個身影,她背對著我,墨發在空中飛舞。


我看不見她的臉。


隻有後頸處那朵蓮花,如觀音灑下玉露,開得如神如佛。


得無念,得無名。


神女命格,謝如淑。


她對著天空長拜下去,暴雨如注般降落。


那些燃著火的羽箭被雨水澆透,墜落下去。


剩下的也大多偏離了軌道,被長槍掃落。


「保護貴妃!」


我聽到有人在喊。


是個羽林衛的頭目,她騎在一匹棗紅馬上,護在貴妃側翼。


羽箭在背,長槍在手,張弓搭箭時,手腕上的蓮花燦燦生輝。


桃花馬上請長纓,引將鮮血代胭脂。


女將命格,展明月。


……


遠處,一面寫著「齊」字的大旗隨風飄揚,後面跟著黑壓壓的人馬。


臨安城的援軍到了。


帶兵的人腰間佩著獵刀,眉心一朵蓮花仿若第三隻眼。她的身邊,跟著年僅十歲便已披甲上陣的小郡主。


一心無累,四季良辰。所過之處,逢兇化吉。


福女命格,李九娘。


……


在很久很久的將來。


史書將那夜稱為乾元事變。


將那些最後出城的女孩,稱為蓮花軍。


……


原來這才是那個預言的真正含義。


「戰火紛飛日,宮蓮盛開時。」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誤讀了它。


在江山即將崩摧的那一天,蓮花綻放,不是禍國,而是救國。


……


我看到貴妃衝到了炮臺前。


她的身上已經插滿了羽箭。


羌戎的弓箭一次次拉滿,但他們甚至已經不敢再瞄準她。


是個像猛虎一樣神勇的女人啊。


那些箭插在她身上,每一個傷口都在流血,已經染成紅色的戰馬在最後一刻倒下,將她甩了出去。


姜玉凝爬了起來。


她扯起一面燃著殘火的戰旗,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登上了炮臺。


我看到貴妃了。


她揚起頭,看著天空中升起的星星。


「長姐。」貴妃輕聲說。


我並不知道,最後一刻,她想對她的姐姐說些什麼。


下一瞬,轟然一響,爆炸聲起。


貴妃姜玉凝,消失在了巨大的黑色煙塵中。


……


姜家滿門忠烈。


不一定為君王效忠。


但一定為百姓捐骨。


47


染血的月亮高懸於天。


我看到了很多人。


我看到展明月在戰場中拼殺,她拎了兩杆槍,一杆是她娘留給她的,另一杆是貴妃的。


烏金虎頭,熠熠生輝。


我看到謝如淑噴出一口血,倒在觀星臺上,暴雨如瀑,運河水勢大漲,將正在渡河的羌兵衝得七零八落,截斷了他們的進程和退路。


我看到李九娘揮舞著一把砍刀,臨安城的野味的確好吃,她吃得又高又壯,曾經小小的她看上去一個能打三個羌兵。


我看著自己。


我能做什麼?


宋緋,你能做什麼?


千古大罪的禍水命格,你除了能招惹一個個男人,還能做什麼?


突然,我明白了。


轉身衝下城牆,我騎上一匹馬,直奔內宮。


千古大罪,不是惑君。


是弑君。


風掠過我的發梢,朱紅的牆出現在我的面前。


好寂靜。


方才還火光四起的宮中,已經一片寂靜。


這意味著皇位之爭,決出勝負了。


四下裡都是屍體,我踏著屍山血海,一步一步走進金鑾殿中。


蕭祁白撐著頭,坐在龍椅上。


聽到聲音,他疲憊地睜開眼。


在看到我的瞬間,眼神被喜悅浸染。


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


「阿緋——」


後面的話全都沒有出口。


因為他看到,我拉開弓弦,箭尖對準了他。


「阿緋……」


我閉上眼睛。


似乎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蕭祁白站在我身後,把住我的手,教我怎麼張弓搭箭。


我被他攬在懷中,心跳加快,充滿悸動。


他恍若未覺,隻是笑著教我對準靶心:


「喏,以後誰要是欺負了你,你就——松手,嗖!」


松手。


羽箭飛出,正中蕭祁白的胸口。


他從龍椅上跌下,倒在地上,仍然不敢置信地抬頭看我。


「阿緋。」


他向我爬過來。


受了那樣多的傷,除了胸口,手臂和腿也都在流血。


然而他還是緩慢地、不甘心地,向我爬過來。


在離我還有幾步遠的地方,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裙擺。


卻終究差一點,還差一點。


隻要我肯往前走近一步,他就能夠抓住我。


可我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


「殿下。」


我蹲下來,看著蕭祁白的眼睛。


「你說,你要帶我回江陵。」


兩個人,一隻狗,一個院子的海棠花。


「可是江陵已經被羌戎佔領了,你還能帶我……回哪裡呢?」


這一瞬,蕭祁白眼中所有的光終於熄滅。


他頹然倒在地上, 斷了氣息。


血從他的胸口湧出。


一個染紅的油紙包摔了出來。


我撿起來, 打開。


裡面是滿滿一包桃花糕。


已經碎了。


血把我和他的衣服, 都染得很紅。


恍惚還是十五歲那年的除夕, 他拉著我的手站在院子裡, 紅色的鞭炮紙屑落在我們身上。


「看咱倆這一身紅, 像不像要拜天地?」


我將那包桃花糕放在他的身邊。


一滴淚掉出來。


當然,也隻是一滴淚罷了。


「叛賊已死, 爾等當全力殺敵——」


48【史書】


乾元二十八年, 夜。


皇四子蕭祁白勾結羌戎, 裡應外合,直取京城。


蕭祁白私通外敵,暗送情報, 先於入京路上撲殺魏王, 又於內宮兵變殺死趙王,幾乎將整個江山葬送。


當晚,貴妃身死殉國, 蓮花軍苦守城門。


先帝後宮的宜妃返回宮中,刺殺叛王蕭祁白。


蕭祁白的屍首被推上城樓, 宜妃高喊奸細已死。


一時間, 原本受內鬥影響的守城軍被穩定了軍心,士氣大增。


羌戎失去內應,被打亂陣腳。


渡河水漲,截斷糧草運送, 戀戰對羌戎不利。


羌戎王決定撤兵。


與他一同離開的, 還有羌戎六皇子狄安。


他曾在京城蟄伏十二年,以陸進安的身份做到權宦之首。


離開前,陸進安派人四處打探, 宜妃去了哪裡。


無人知曉。


這個被預言判定為千古禍水的女人,就這樣, 消失在了亂軍之中。


……


後來, 齊王、慶王先後趕到京城。


世家爭鬥, 如此種種,姑且不提。


傳言那位德高望重的大國師在蓮池前打坐時,突然提筆寫下:


「-就」也就是昔日的榮宜郡主。


女帝即位後,封謝如淑為國師,展明月為鎮北將軍, 李九娘為太子太傅。


李九娘素愛打獵,四人常於秋狝獵場中, 品嘗她的烤兔子。


女帝問李九娘:「當日從狼口之中救朕的人, 不是你吧?」


李九娘奉上兔腿:「陛下英明。」


女帝嘆氣:「也不知她如今在何處。」


46


不必問我去了何處。


我想吃荔枝時,便會去嶺南。


想坐烏篷船了, 便會去江南。


當然, 我最想去的地方, 是羌戎被擊退後的江陵。


這一次,不再是為情所困的小戲子。


我隻是我。


梨園樂響,粉墨登場, 悲歡離合,都在戲中。


今日唱一出什麼故事?


就說那乾元年間,國師於蓮池前預言……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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