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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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


裴刃曾經在蕭祁白面前,為宋宛容做證。


他說救蕭祁白的人的確是宋宛容,否則讓他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裴刃不信鬼神。


其實我也不信。


但偏偏此刻,他的死訊讓我聯想起曾經的誓言,無端打了個寒戰。


「他難道……是死於雷劈嗎?」


陸進安奇怪地看我一眼。


「你怎會這麼想?」


他不知道裴刃當初發誓的事。


就在我不知如何解釋時,陸進安再度開口,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他是我殺的。」


38【陸進安】


陸進安小時候,總聽阿媽講一個故事。


阿媽說,天上有個神女,會愛這世間的眾人。


神女很美,神女很善良,神女的身上,會有好聞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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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進安在這個故事裡沉沉睡去,夢中都是神女的模樣。


後來,陸進安真的見到了神女。


那時候,他已經沒有阿媽了。


四面八方都在打仗,他和家人失散,一個人流落在雪夜的街頭。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塊餅,結果被其他的乞丐搶走。


他們搶走了餅,還不斷地踢他,打他。


就在陸進安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神女出現了。


她和阿媽的描述一模一樣,很美,很善良,身上有好聞的香氣。


她趕走了那些乞丐。


然後把身上的所有錢都給了他。


「我是偷跑出來的,等下班主發現我不見了會打死我。這樣,你去城東鹿子巷的寒窯裡等我,我到時候帶著吃的去看你。」


神女匆匆忙忙地叮囑完就跑走了。


她走後,一個躲著的小乞丐,從旁邊溜出來。


「她好漂亮。」


小乞丐看著神女的背影感嘆。


他方才和其他人一起毆打陸進安,神女趕走了他們,隻有他沒有走,偷偷躲在了巷子的深處。


小乞丐拿起木棍,打在陸進安的頭上。


然後拿著神女留下的錢,去了寒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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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現過嗎?」


陸進安轉頭看向我。


「你救的那個小乞丐,和之後再遇到的,不是同一個。」


我默然。


乞丐們大多披頭散發。


又是匆匆一面,我的確記不清他的模樣。


原來我第一次救下的人,是陸進安,不是裴刃。


陸進安拿出一支小小的簪子,是我剛入戲班時用來挽頭發的。


這根簪子,當時沒有被裴刃搶走。


「我後來沒能去找你,我遇到了貴人,入了皇宮。


「阿緋,之所以現在對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說能救你,不是心血來潮。


「裴刃會背叛你,蕭祁白會辜負你,但是我……」他輕輕撫手中的簪子,「我永遠不會。


「如果我騙你,你可以用這支簪子殺了我。」


月色如流銀。


無數細碎的片段在我腦海中湧現。


他在馬車中掀起簾子,紅色官服,紅色淚痣,讓我恍然間以為遇到了救世主。


他在來京的路上叫我為他研墨,落於宣紙,是個「緋」字。


他在我入宮難眠的夜晚來陪我,月光下,一支竹笛幽幽吹響,恰如風吹草低見牛羊。


我伸出手,接過那支簪子。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陸進安,流露出孩子一樣的神情。


他將簪子鄭重其事地放於我的手心。


「如果我騙你,你可以用這支簪子殺了我。」


我拿起簪子,電光石火之間,狠狠刺向陸進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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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子沒入陸進安的胸口,揚起血花。


然而,隻是半寸。


陸進安的身手反應根本不屬於一個宦官,僅僅是瞬息的工夫,他便鉗住我的手腕,將我甩開。


血,滴滴答答地流下來。


他捂住胸口,抬起雙眸,像是受了傷的狐狸。


「為什麼?」


「你不是很清楚嗎?」我費力地爬起來,「陸進安,你是……


「羌戎人啊。」


他不該告訴我那段往事的。


在他想要向我證明,他對我的情意來源於何處時。


我腦子裡想的卻全是——


我為何會將他與裴刃弄混?


裴刃是漢人,但據說祖母有羌戎血統。


因此他鼻梁格外高挺,眉目格外深邃。


這也是陸進安的特徵。


如果僅是如此,或許不足以斷定什麼。


但偏偏陸進安一次次地提出:


「我可以帶你走。」


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理解了這句話。


一個宦官,身不由己,就算再能玩弄權術,又能帶我去哪裡?


唯一的答案是——


去西域,去草原。


去他真正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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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掩住了我的身形。


我用手撐住自己的身體,掏出袖中的剪刀,刺向陸進安。


他身手比我好,但到底我先發制人,他受了傷。


剪刀於陸進安眉心前的半寸停下。


他抓牢我的手:


「阿緋,你就這麼想……殺我嗎?」


月光從雲層中滑出。


我看到那雙狐狸眼中,緩緩滲出一滴淚。


他捏緊我的手腕,骨頭要被捏碎的痛楚讓我幾近暈厥。


「來人,羌戎奸細是東廠掌印陸進安……」


我脫不了身,唯有大喊。


他一掌打在我的頸側,我頹然倒地。


陸進安起身,拍手。


幾個穿著宦官服飾的小宦官來到他身邊。


「主子。」


「帶她走。」陸進安垂眼看我。


「主子三思,這畢竟是南朝宮妃,如果直接在宮裡失蹤,隻怕他們立刻就能查到主子的頭上……」


「帶她回去。」陸進安冷淡道,「火炮都已經到了我們手裡,攻下京城隻是時間問題。


「我為兄長一統南北的帝業,做了十二年的奴才。如今隻是想帶個女人回去,有誰敢說什麼?」


那些羌戎細作不敢再多言。


就在他們要將我抬起時,遠處亮起了火光。


「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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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


我隻能感受到暗夜中,火把由遠及近。


羽箭在空中飛過,直奔陸進安的面門。


「主子!」


「先退。」


我聽到陸進安離開時的聲音:


「阿緋,好好活下去。


「城門被攻破時,我自會來找你。」


……


「阿緋,阿緋!」


有人在搖晃我。


忍著疼痛起身,我看到了蕭祁白的臉。


四面八方都是火光,他的面孔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是……」


我捂著脖子,遠處的喊殺聲不斷地傳來。


「父皇賓天了。」


蕭祁白低聲道。


「趙王帶著駐扎在城外的兵力進宮,今晚我與他必有一爭。


「護住大殿!保護王妃!」


蕭祁白站起身,他的鐵甲上,全都是累累血跡。


我嗆咳起來,嘴裡有血腥味湧上來。


「蕭祁白!」


我喊他的名字。


他原本已經要衝出去,聽到我喊他,又回眸看我。


我爬上去,抓住他的袍角。


「殿下。」我曾以為,這輩子我不會再祈求蕭祁白,然而此刻,我不得不求。


「殿下,羌戎都攻到城外了,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再內亂了。」


我不明白。


為何火炮已經打在城牆上,或許明日就要亡國了。


城中的兩個皇子,卻在用僅有的兵力內鬥。


蕭祁白讓手下都守在門口,待殿內隻剩下我們兩個,他蹲下身,輕輕撫摸我的臉。


火光將他的神情照得很溫柔。


「阿緋。」他說,「我向你保證,不會有事。


「等我除掉趙王,就什麼都好了。


「其他皇子還在路上,等他們到了,就來不及了。


「阿緋,你知道麼?你離開我之後,我經常做夢,夢到你還在我身邊。


「我們就在那片海棠花前,黑豆圍著我們汪汪叫,你拿著一塊桃花糕慢慢地吃。


「我想帶你回江陵,但我做不到。


「我知道這是我的錯,是我親手讓你成了蓮花女。


「但以後不會了,我會是皇帝。阿緋,我保證,以後我再不會讓你離開我。」


他伸手,很繾綣地,摸過我的臉。


「你是禍水,也沒關系。


「為了你,我願意做昏君。」


……


我跟蕭祁白,的確有過很好很好的時光。


所以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此時此刻,我看著他的眼睛,突然就懂了。


一顆心像是被扔進了冬日裡的湖水,結滿了冰,一點點墜下去。


「蕭祁白。」


我艱難地開了口,嗓子像是被凍住了。


「陸進安的確是羌戎人。


「但這京城裡,最大的奸細是你,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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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


隻有遠處的喊殺聲,和火焰噼啪作響。


他低下頭,溫柔地在我額上落下一吻。


「阿緋,我說過了。


「為了你,我願意做昏君。」


……


羌戎是沒有火炮的。


那兩個用來攻城的炮臺,顯而易見,是從我們這裡被運出去的。


陸進安做不到這一點。


他的確已經成為了皇上的心腹,但東廠宦官和守城的武將之間,是兩個水火不容的勢力集團。


陸進安做不到把守城的火炮調給羌戎。


武將們會對誰最不設防呢?


答案是皇子。


魏王死後,曾經支持他的武將,很多被蕭祁白收買。


貴妃沒有勾結羌戎的理由。


但蕭祁白有。


他第一個返京,優勢最大。


但趙王兵力更多,慶王出身更高,其餘皇子也未必沒有爭一爭的希望。


所以他勾結了羌戎。


羌戎是草原上的民族,他們就算能攻破南朝的疆土,也無法立刻統治。


一個需要軍力。一個需要傀儡皇帝。


所以蕭祁白才說——


「我願意做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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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宮。


四面裡都是喊殺聲,我跑上城牆,看向下方。


守城軍還在作戰,但和羌戎相比,已經完全沒有士氣了。


畢竟他們雖然在前線,依然能夠感受到,城裡隻怕已經亂作一團。


他們不知道在守衛什麼。


更不要說,原本該用來守城的火炮,此刻在敵軍的陣營裡。


戰火轟在城牆上,屹立百年的堅固高牆,眼看著就要坍塌。


不是沒有援軍,但就算援軍能趕到,也來不及了。


京城或許今夜就會被攻陷。


城中能帶兵的將軍,要麼是蕭祁白的人,要麼已經完全沒有一戰之力。


還有誰能在今夜,守住這道城門?


45【姜玉凝】


貴妃走出了冷宮的門。


沒有人看守她了,四面都是喊殺聲。


兩面旗子,一面是「豫」,一面是「趙」。


貴妃看著看著就笑起來,她哈哈大笑,直到流出眼淚。


長姐,你看到了嗎?


那個昏君死了。


他的兩個兒子為了皇位打起來了。


活該。


他明明能救你的啊……但他太怯懦。


我也太怯懦。


我明明可以拎起我的長槍,衝進人群救你的。


那些叫囂著要殺死你的禁軍其實都是紙殼,隻要我拿起那杆祖父留下的烏金虎頭槍,就能把他們通通撕碎。


還記得你是怎麼誇獎我的嗎?


你說:「我們玉凝,是小老虎一樣的姑娘啊。」


可那一天我在做什麼呢?


我閉著眼睛,躲在奶娘的懷裡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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