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衛正妻去世後,我嫁給了他做填房。
堂堂衛國公府家的嫡長孫女,本不該嫁的如此委屈的。
但謝家正得恩寵,謝衛又是謝家下一代家主,位高權重,所以人人也都稱道這樁婚事門當戶對、相得益彰。
隻有我知道,我嫁給謝衛,隻是因為我喜歡他。
嫁給他後,我努力相夫教子,操持府務。
直到謝衛知道他當年的夫人不是因病去世,而是他已經去世的母親為了讓他娶一個高門大戶的貴女在京城立足,親手下毒毒死的。
謝衛將所有的恨都轉移到我身上。
他憎恨折磨了我一年。
直到我遞給他一封和離書,自請離去。
1
我第二次成親的時候,整個京都都肯給我面子。
待嫁的那段時間,也沒人說什麼難聽的話讓我不快活——或許說了,但沒人敢當著我的面碎嘴。
這得益於我家族的實力,我是衛國公家的嫡長孫女,再嫁的人是文京外官總督的嫡長子,世家公子裡面的楷模,沒有京都世家子那些風流紈绔的習性。
都說沈家子安,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在未娶的世家公子裡,大概也能排在京都女子最想嫁的榜首之一。
隻是沒想到,這樣的一個人,最後娶了我這個二嫁婦。
待嫁那段時間,漕運總督的夫人葉婉來我閨閣陪我,捏著手帕的手指點了點我的額角,又笑又有些悵然,說:「這幾年京都都在傳,最後誰會那麼好運嫁了沈家子安,真是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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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佯裝用手在鼻子旁扇扇,笑著說:「這是哪裡來的醋味,都酸到嗓子眼了。」
我和葉婉從幼時就是閨中好友,什麼樣胡鬧的事都做過,成親後就穩重下來,這樣的小女兒姿態,如今想來,都恍如隔世了。
葉婉笑著笑著嘆口氣,抬手貼上我的臉,怔怔的看著我,說:「這些年來,真的是苦了你了。」
這句話令人想要落淚,但我忍住了。
葉婉嘆口氣,開口勸我,「阿柔,世事一場大夢,以後好好的,以前的那些事,就……就都忘了吧。」她突然過來抱住我,抬手撫著我的發,像是在安慰一個小孩子,我嘆口氣。
我和葉婉從小一起長大,又都是家中獨女,小時候湊在一起,囂張跋扈,無惡不作,但因為小時候長得粉雕玉琢,做了壞事兩個人就都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無辜的望過去,這樣祖父他們就不能狠下心來懲罰我們了,所以一直橫行霸道,沒吃過什麼虧。
沒想到大了,報應就來了,她嫁給漕運總督,也算是門當戶對的一樁婚姻,看起來風風光光,但是應付她夫君後院的那一群小妾也是焦頭爛額,我呢——唉,不提也罷。
嫁給沈子安,對我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結局,我們一起長大,他一直拿我當親生的妹妹看。
我出嫁後和他的唯一一次見面,是他在外做官歷練回來,去我的別院看我。
那時候我小產不久,和謝家的一切都勢同水火,所以自己買了一處別院,搬出謝家,算是分居。
當時我病怏怏的躺在廊下的長椅上,偏頭望著廊外翹角下的檐鈴,一陣風過,就聽著叮鈴鈴的響聲,我麻木的聽著,仿佛我的世界裡面,隻剩下這些聲音。
沈子安是突然來的,一路疾馳,身後是追追趕趕的下人,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猛地停下,臉色蒼白的瞧著我,像是不認識我一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走過來,隔著男女大防的適當的距離頓足,偏過頭忍了一會兒才轉過來,然後溫和的看著我,聲音帶著隱忍的嘆息和心疼,他問我:「阿柔,這麼久不見,你怎麼將自己弄成這幅樣子了?」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忍了兩個月的眼淚傾瀉而出。
那之後我休養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謝衛提出和離。
我還記得那天,是春暮了,夏日的燦光已經初現端倪,空氣中是炙熱又溫暖的花香,我小產後畏寒,穿著月白的廣袖裙,我瘦了太多,束腰那裡空落落的,像時不時有風呼嘯而過的心髒。
我看著謝衛,長久的針鋒相對讓我們都如此的疲倦,他神色冷漠,問我:「聽謝三說你要見我。」
我嗯了一聲,溫和的問他:「謝衛,我嫁給你多久了。」
他沒說話,我自顧自的說下去:「五年了,謝衛,我十七歲嫁給你,如今已經二十二了,可這五年,我覺得比我前十七年加起來過的都要漫長。」
他還是沒有說話,我露出一抹笑意來,我說:「謝衛,我太累了,我們和離吧。」
他目光陰鸷的看過來,有些譏諷:「你和你祖父商量過了?」
我再也不是當年隨便什麼人一句話就能傷到的宋柔了,我笑起來,望向他說:「當年的事我沒有半分參與其中,我和你一樣,是位受害者。」
2
當年——當年是我和謝衛不能提起的當年。
當年越美好,越襯的現在血氣淋漓,這大概是謝衛的恥辱,所以一提起他就要變了臉色,可我太累了,他嘲諷的笑:「你祖父若是同意的話,那就和離吧。」
我當晚便回了本家,抱著祖父的膝蓋哭了兩個時辰,最後嗓子哭的發不出聲,祖父抬起蒼老顫抖的手,撫上我的發頂,像是一瞬間老了很多,說:「祖父隻是想為你好。」
我明白他的意思,偌大的衛國公府,本就子嗣凋零,我父輩又全部戰死疆場,全家除了我的祖父就隻剩下了我一個,所以衛國公府大,大的也隻是表面而已,百年後我祖父過世,高門大族又有什麼用,不過頃刻間就衰落了。
所以我祖父精挑細選,千算萬計,就隻是想給我找個能託付又能撐起衛國公一族的人。
他不該挑了謝衛的。
謝家是寒門,當今新帝還是不受寵的三皇子時,曾在塞外待過幾年,和當時在塞外任司馬的謝衛結識,說句大逆不道的,兩個人親近如親生手足一般——當然是尋常人家的手足,帝王家的手足隻有自相殘殺的。
後來朝中震蕩,亂臣賊子謀逆,太子被謀殺,先皇病重被賊人挾天子以令天下,唯一的一個太孫在這混亂中下落不明。
叛亂被鎮下後,朝中皇子凋零,唯在塞外的三皇子逃過一劫,後來是謝衛護送三皇子一路回到京都。
三皇子登基成為新帝後,謝衛自然加官晉爵,成了整個京都最炙手可熱的權貴。
隻是他出身寒門,完全靠自己立足,但京都這些個世家哪個不是盤根錯節,最為排外的?
謝衛要想站穩腳跟,還是需要借助這些勢力。
所以無數世家朝他拋繡球,意欲巴結和他聯姻,揚言願意將嫡女嫁他——隻要他休妻。
那時候我還不認識謝衛,當時聽聞京中有這麼一個人,還和葉婉開玩笑,和她打賭說謝衛會不會像陳世美一樣薄情寡義。
我和葉婉賭的都是會,但令人沒想到的是,面對那些高門招攬,謝衛統統拒絕了。
我當時還想,謝衛這個人倒也算重情重義——因為謝衛這個妻子出身式微,目不識丁,聽說和謝衛也並無感情基礎,隻是當年謝母看她勤快,謝衛身在邊塞又不注意生活上的瑣事,所以她做主將那個姑娘娶進家門照顧謝衛。
如今兒子一朝飛天,在她眼裡,這個拿不出手的媳婦自然是配不上她的兒子了。
後來再過一段時間,我聽說了謝衛妻子因為風寒纏綿病榻病逝的消息,當時京中都在笑這女子福薄,鎮不住命中的錦繡前程。
我第一次看見謝衛,是他送他亡妻的棺木出殯,我和葉婉坐在二樓茶館飲茶,看見謝衛穿著白色的喪服,親手扶棺,鴉色的鬢發襯的面無血色,葉婉和我感慨:「他倒是有情有義,隻可惜天意弄人。」
是啊,天意弄人,他為發妻守喪兩年,兩年後,在鬧市的街頭,一匹受驚烈馬朝路中一個稚子疾馳而去的時候,我衝過去將那孩子從馬蹄下抱過來,但到底來不及避開了。
我抱著那孩子閉上眼睛時,有人擋在我身前。
那是我第二次見到謝衛,受驚的馬兒在他手底下乖順如同家養的小黃狗,他拍那匹馬的骢毛,然後轉身看向我,端嚴清肅、彬彬有禮的客氣問我:「姑娘,你沒事吧?」
我怔怔的看著他,太陽太過炙熱,令人微微晃神,我的心跳就是在那刻,跳快了半拍。
但我未露分毫。
後來我祖父千挑萬選,挑中了謝衛,做主說讓我嫁給他,謝衛起先一直婉拒,直到他看見我,愣了一瞬,然後說了一句:「原來是你?」
原來是你?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最後他到底沒再婉拒。
就這樣,我嫁給了他。
我們也算琴瑟和鳴過。
嫁給他後我收心斂性,努力相夫教子,操持府務。
直到我嫁給他的第四年,謝老夫人臨終前和自己的兒子懺悔,說他的亡妻風寒時,是她一直讓人給她準備一些相克的藥物,他的亡妻才病重身死。
謝老夫人怕罪孽深重,下地獄要遭油煎,所以企圖尋求自己兒子的諒解,她說:「衛兒啊,為娘都是為你好啊,王氏本就是鄉野粗野女子,配不上你,我看著那些想把女兒嫁給你的世家,知道她是攔在你仕途上的一塊石頭啊。」
「所以阿娘幫你把她搬開了,如今你娶了衛國公府家的嫡長孫女做續弦,琴瑟和鳴,門當戶對,她那樣的世家小姐,才堪堪配你啊。」
她說完就安心的閉了眼。
可那之後,謝衛所有的恨和愧疚無處發泄,就隻能寄託在一無所知嫁他的我身上。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