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窗幽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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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很快適應了沈家新婦的身份。


我將沈子安照顧的很好,他應酬多,政局雖然平靜,但兩黨之爭不過是隱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暗湧,湍急洶湧的隻等待一個引子罷了。


世家這邊又事事以沈家為首,一舉一動都要小心斟酌。


但不管應酬多晚,沈子安都會回來,所以在差不多的時辰,我常常會提著燈籠親自在門口等他。


然後回到小院,為他更衣,讓小廝準備洗澡水,在他沐浴前將冷好的解酒湯遞給他。


我事事周到細致,謹言慎行,循規蹈矩,做的無可挑剔,主院那邊大概很滿意,母親還遣人給我送了些東西過來。


隻有沈子安在我的服侍下卻沉默好久,最後才嘆口氣,說:「阿柔,你性子變了很多。」


我笑起來:「哪能還跟幼時一樣淘氣胡鬧。」


他頓了頓,才淡淡的說:「有我在,你就可以。」


這下輪到我愣住了,他抬頭對我笑,他其實不常笑,我看過他對別人微笑的樣子,即使笑起來,也是疏離冷淡的客氣而已,可現在大概是燭火的緣故,他眉眼十分柔和,跟我說:「不怕,有我呢。」


我回過神來對他笑,說:「這也是我願意為你做的。」


四月初的時候,國公府的侯府夫人給各府下帖子,邀請一些世家小姐和公府夫人去賞牡丹。


我也收到了請帖。


我不太想去這種場合,我以前其實也挺喜歡熱鬧的場合,但現在卻越來越喜歡安靜,比如和沈子安一起在書房看書,他在他的書房給我闢出來一塊隔間,放了檀木案幾還有書架。


有時他和幕僚談事情時,我就在隔間窗戶下曬著太陽看志怪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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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談完事情,偶爾會過來在我旁邊處理公務,有時也會問我在看些什麼東西,我就溫聲細語的和他說我看的那些故事,他聽的倒也認真,寧靜的氛圍很令人安心。


但必要的應酬也是不能少的。


國公府的侯府夫人這次邀請各府夫人去賞牡丹,估計也是個幌子,她和國公侯的嫡長女王妍之入宮當了皇貴妃,但還有個二女兒,已經到了適婚的年齡,這次大概也是為了相看一下。


所以她宴請女客,國公侯那邊也宴請了不少未娶正妻的世家嫡子。


沈子安因為翰林院有事,所以我一個人去的。


馬車停在國公府門口,我下來的時候剛巧碰見葉婉從我對面的馬車下來,我們相視一笑,然後一起進去了。


國公侯府夫人看著我,不冷不熱的打了聲招呼,對我身邊的葉婉要熱情的多。


倒是她身邊有個夫人看著我感慨,說:「這是衛國公府家的嫡長孫女,我上次見她她還是在襁褓裡呢,一晃眼都嫁給沈家子安做新婦了,長得真是國色天香,我看著都忍不住心憐。」


她周圍的夫人都笑。


又客氣了幾句,國公侯夫人有些心不在焉,等婢女過來說世國公家的老太太來了時,她立馬和我們請辭,帶著人過去迎接了。


周邊的人散了後我和葉婉終於得到片刻的清闲,沿著後花園這才實實在在的開始賞花,葉婉低聲問我:「你什麼時候得罪過國公侯府夫人,我瞧著她對你好像有些芥蒂的樣子。」


老實說,我也有點莫名其妙,但總歸不能是為了她已經進宮當上貴妃的大女兒吧?


不過,很快我就知道原因了。


我岔開話題和葉婉聊些別的闲話的時候,過來一個丫鬟,對葉婉行禮,說是世國公家的老太太在找漕運總督家的夫人呢。


葉婉跟她過去之後,我一個人沿著花徑欣賞牡丹。


姚黃、魏紫、趙粉、豆綠、二喬……國公侯夫人品種倒是蠻齊全的。


我帶著大丫鬟闲庭散步,轉過一道抄手遊廊時,聽到旁邊一聲冷淡嗤笑的女聲,挺年輕的,問話也沒什麼規矩,說:「你就是宋柔?」


我循聲淡漠望過去,一個穿著富貴的小姐從旁邊的花蔭裡緩緩踱步出來,她眉眼有種盛氣凌人的驕蠻,眼神居高臨下睥睨過來,我客氣的笑笑,微微頷首:「是我。」


她眼神犀利冰冷,高高在上的上下打量我好久,然後冷哼:「你這種女人,也就一張臉還過得去,竟然能先嫁謝都指揮使,後嫁沈翰林,這兩個哪個不是人中龍鳳,我想不通,你這樣的人,如果沒有衛國公府當背景,如何能嫁給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況且要不是我姐姐入了宮,怎麼也輪不到你吧?」


我收起笑,連客氣都懶得客氣了,我看著她腰間的香囊和身上的裝扮,還有她口中的那個「姐姐」,確定她就是國公侯家那位還未出嫁的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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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未出閣,一時語塞,臉漲的通紅的看著我。


我笑笑,語氣溫文爾雅的繼續問她:「再者貴妃娘娘在宮中為妃,也不知知不知道自己的嫡親妹子在背後這樣詆毀她的清譽,亦或者國公侯夫人應當也不是這樣教導自己女兒禮儀的吧?」


她咬著唇瞪著我,站在那裡紋絲不動,好半天眼睛裡被我氣的浮上一層淺淺的水霧,結結巴巴氣極地說:「你——你——」


我冷淡的看著她,我這個人這些年雖然性子靜下來,但真要是有人犯到我身上,倒也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人。


她故意派人將葉婉引開,又專門等在這裡跟我說這樣一番針對的話,隻要有眼睛的都能猜出她這番憤憤不平的話下面的小女兒心思。


隻是不知道是為了謝衛,還是為了沈子安。


我懶得繼續和她爭執,扶著身邊的大丫鬟轉身,換了一條路。


後來宴席上,我再次看見她,她低眉順眼的坐在她母親身邊,眼睛裡已經看不出哭過的痕跡,隻在無人注意時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身邊的葉婉察覺到,將手搭在我的手背上,低低的問我怎麼了。


我沒好氣的笑笑,這母女行事倒也不太大氣,我懶得應付,所以漫不經心的端起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口,跟葉婉說沒事。


說完突然想起沈子安,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


想到這裡,再看眼前這團熱鬧和花團錦簇,就有點意興闌珊。


隻不過席上有不少長輩,倒也不好提前請辭。


直到我身邊的大丫鬟過來,湊在我耳邊輕聲的說:「夫人,方才前廳大人身邊的侍衛過來傳話,說是大人從翰林院辦完事後過來接您,被國公侯爺的幾個世子爺灌酒,說是恭賀大人新婚燕爾,大人不好推辭,喝了幾杯,但是您也知道,大人這幾天正好有點風寒……」


她點到為止,隨即默不作聲的退到我身後,我頓了頓,又耐著性子飲了一杯茶,然後才起身得體的和國公侯夫人請辭。


她不冷不熱的朝我點點頭,她身邊的那個女兒卻一直冷冷的看著我,直到我站起來離開。


門房在前引路,我轉過數道庑廊,過了道垂花門,就看見國公侯在湖心亭宴客。


我一眼就看見了沈子安,他太過挺拔,人群裡永遠都是最顯眼的那個,有幾個臉生的正圍在他身邊勸酒,離的不近,我看不清沈子安的神色,隻是他舉手投足遊刃有餘,看的出應該沒被灌醉。


我讓身邊的人去知會他一聲,說是我身體不適,準備回府了。


我身邊的小廝低聲應是,我站在原地突然感覺似乎有人在看我。


我下意識抬頭望過去,這才發現謝衛竟然也在——就坐在沈子安對面,我剛剛竟然沒看到他。


他穿著玄色的錦衣,手裡握著一杯酒,看不清表情,隻是遙遙望過去,知道他在看著我這個方向,眼神如附骨之蛆一樣,令人脊背生涼。


我抬頭望過去的時候他的視線依舊不躲不避。


他確實應該在的,他手握重權,我又已經和他和離,正妻之位空懸,國公侯想和他聯姻,倒也說得過去,更何況他大女兒是貴妃,二女兒要是能嫁謝衛,也算親上加親——畢竟都是皇上如今的肱骨之臣。


我想到剛剛牡丹花園裡那個王二小姐對我針鋒相對的態度,不由笑笑。


沈子安很快就過來了,我視線專注地落在他身上,他身姿朗朗,淡如遠山,走近看見我時,向來冷淡的唇角才微微勾起一抹笑,清俊雋雅的樣子。


我一直望著他,等他走近了,我才笑著低低的問他:「該怎麼謝我?」


他偏頭朝我看了一眼,眸色深邃,向來冷淡的眸底卻氤氲著不著痕跡的笑意,他說:「我這是為了來接誰?」


這卻是我理虧了,我還沒說話,沒想到他卻頓了頓,然後從廣袖中遞過來一個包裝精致的糕點盒,說:


「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當年做這糕點的老人家搬走的時候你還哭了挺久,我找了很久,她有個遠嫁的女兒繼承了這門手藝,你試試看是不是記憶裡的味道。」


我愣了愣,怔怔的接過他手中糕點。


我記得這回事,那時候我還沒被沈子安從杏樹下接到,所以和他的關系不怎麼親近,當然我還單方面的覺得他假正經,後來有一天他看見我躲在假山堆裡哭的可憐,猶豫了一會兒還過來問我怎麼了。


平時我大約不會理他,那天太傷心,所以我抽抽噎噎的跟他說我喜歡東街做糕點的董大娘突然搬走了,她家糕點秘方獨一無二,我以後再也吃不到那樣好吃的糕點了,後來我還難過很久,不過最後也就忘了——人都是善變且健忘的。


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還找到了人家遠嫁的女兒,就為了我手上的這幾塊糕點。


那糕點在我收心突然變得沉甸甸的,我抬眸看著沈子安,鼻子突然一酸,隻覺得心中突然湧起無限的依戀和眷念,這情緒柔軟的可怕,所以我低下頭,往沈子安的身側貼了貼。


他笑笑,在廣袖下輕輕牽住了我的手。


我跟著他走了兩步,情緒緩過來後感覺背後似乎有那道灼熱的視線如影隨形,一直盯在我背後,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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