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與民同樂,他帶的侍從並不多,一共隻有兩名,也做小廝打扮,跟在他身邊。
我正想再靠近,卻突然聽到後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好啊丹桂,你在做什麼?」
我頓時手腳一麻。
是小姐。
她從後面揪住我,用尖尖的指甲戳我的腦門。
「我醒來不見你,結果你竟然跑到燈會上來。」
「你說實話,是不是有情郎,在這裡跟他私會?」
我低著頭:「沒有,我就是想來湊湊熱鬧。」 小姐還是不信:「真的?你可不能騙我。你是我的丫鬟,如果私下裡做了勾搭外男的事,沒臉面的可是我。」
我咬咬嘴唇,覺得小姐實在荒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說是包辦婚姻不幸福。
如果私下裡去見喜歡的人,她又說是勾搭外男。
其實橫豎就是不想讓我嫁人,隻想讓我給她賣命。
小姐見我不說話,寬宏大量道:「算啦,既然你這麼想逛,我就陪你逛逛吧。」
好像她願意同我一起逛燈會,是對我多麼大的賞賜。
她說是陪我,卻也不問我想去哪兒,隻自顧自地往拱橋的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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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撇撇嘴。
她哪裡是想要陪我逛,還不是因為看見太子了。
我跟在小姐身後,陪她朝拱橋走去。
她在離橋十幾步的位置站住了,臉色有點難看。
我抬眼看了一下,明白了。
太子的身邊已經圍著幾位名門閨秀,正在和太子猜燈謎。
為首的女子一身華服,嬌豔如花,正是有著京城第一美人之稱的丞相府長女蘇大小姐。
小姐遠遠看著那幾位得以親近太子的貴女,又嫉妒又不屑,她盯著笑靨如花的蘇大小姐,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瞧她那扭捏作態的勁兒,真是勾欄樣式!」
我面無表情道:「小姐慎言,那是丞相府的千金。」
小姐撇嘴:「什麼千金,小妾生的庶女罷了,還想勾引太子,也不看看她自己配麼?」
小姐的標準總是很多變。
她自己也是庶女,總對我說:
「出身不重要,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我想要什麼,我就要去積極爭取,我命由我不由天!」
可當別人也積極爭取,而且她還爭不過別人時,她便又開始陰陽怪氣地嘲諷對方: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想要什麼東西也得先看看自己配不配。如果總是奢求自己不配擁有的東西,那麼等待她的一定是自作孽不可活。」
此刻,小姐在旁邊對著蘇大小姐吃醋咬牙,而我隻一心想著,有什麼法子可以支開她。不然她這樣看著我,我什麼都做不了。
幸好,小姐自己沉不住氣,我的機會很快來了。
太子和幾位世家貴女談了片刻詩詞後,便禮貌離開。
貴女們戀戀不舍地和太子告了別,一轉頭就看見了小姐站在橋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蘇大小姐也是個脾氣火爆的,立刻帶著她的姐妹走下橋來。
「這不是沈府的三小姐麼?怎麼了,看見我們和太子清談詩詞,心裡不好受?不好受你就上來一起啊,誰攔著你了嗎?」 旁邊的貴女嗤笑一聲:「沈三小姐才不肯呢,誰不知道她素來隻和比自己醜的玩。蘇姐姐今日盛裝靚麗,她才不肯在太子面前被襯成個醜小鴨呢。」
小姐被戳中了心事,氣得臉都漲紅了:「你們這些眼界淺的人,隻知道以色事人,我和你們根本不一樣!」
眼看著小姐跟幾個貴女陷入口舌風波,我連忙說了句「小姐們說話多了一定口渴,我去買些茶來」,然後轉身就溜。
我一路疾行,終於遠遠地又趕上了太子。
此時花燈會已經接近尾聲,但人流依然極多。
我不遠不近地跟著太子,他走快我也走快,他走慢我也走慢,始終維持著幾十步的距離,這樣既不會跟丟,也能觀察他周圍的人。
太子也不知怎麼回事,一直往偏僻荒涼的地方走,最後已經完全走出燈會的範圍,來到了貧民窟的暗巷裡。
這裡黑壓壓的,伸手不見五指,辨別人影都困難。
我不過眨了一下眼角,就發現太子和他的隨從都突然不見了。
跟丟了?
我大驚,連忙緊跑過去。
還沒等我左右四顧,肩後就傳來一股巨力。
兩個藏在暗處的隨從驟然衝出,一左一右,將我摁住。
太子則從旁邊的暗巷中轉出來。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能聽到他的聲音清冷如霜雪:
「何方勢力派你來的?」
我渾身發抖,在心裡狂罵自己。
我真是比小姐還要蠢笨如豬,不過是個小小丫鬟,竟然做起了營救太子這種不切實際的春秋大夢。
現在好了,傻乎乎地一路跟蹤,反倒被太子發覺,當成了刺客。
我張了張嘴。
我如果跟他說,沒人派我來,一切都是我一人所為。
聽上去就像一句很標準的刺客臺詞,感覺說完之後配上的就是立馬咬舌自盡。
但確實沒人派我來……
我決定實話實說:「民女是得知今夜有人要刺殺太子殿下,所以前來保護……」
說完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說得荒唐。
我是誰,我什麼檔次,我配保護太子?
太子的聲音中果然帶著一絲猶疑:「今夜有人要刺殺孤?這種消息,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很想說我重生的,但是沒人會相信。
旁邊的隨從見我沉默,直接拔出佩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說!」
我實在是圓不上了,突然想起宮中素來相信天象,於是靈機一動:「有,有仙人託夢……」
太子笑了:「哦?」
「那仙人有沒有告訴你,是誰要殺孤?」
我渾身冷汗。
逼到這個分上,我說不知道,隻怕他們也不會信了。
但我是真不知道。
用刀壓住我的隨從道:「殿下,這個女子隻怕是刺殺被發現,才故意胡編亂造,不如盡快殺了她。」
也許是大難臨頭,我突然福至心靈,腦子裡靈光一現。
我想起來,前世的花燈會之後,我再也沒見過蘇小姐。
煊赫無比的丞相府,在花燈會後突然敗落,蘇家人被斬,全府上下數百口人一個沒留。
是什麼樣的大罪,才會如此株連九族?
我決定賭一把:
「是蘇丞相!夢中的仙人說,是蘇丞相要刺殺太子!」
我話音未落,太子的臉色變了。
而那個用佩刀指著我脖子的侍從,臉色也變了。
電光石火間,他扔下我,揮刀撲向太子。
原來刺客並非藏身在人群中!
那個刺殺太子的人,就是跟著太子的兩名隨從之一!
電光石火間,我撲上去,死死地用我爹教我的鎖骨功,鉗住了刺客的雙臂。
他拼命掙扎,發現掙脫不開後,隨即咬響了含在嘴裡的暗哨。
四下裡立刻傳來了同樣的暗哨聲。
刺客並不是孤身一人,他的團伙一直埋伏在四周!
眼看著周圍的屋檐上出現了十幾個人影,太子竟也絲毫不慌。
他從袖中甩出一枚穿雲箭,箭尖直飛天空,化作一枚煙花炸響。
這是信號彈,東宮暗衛們看到了信號,會立刻趕來。
但在此之前……
太子看一眼我:「功夫不錯,能一起殺出去嗎?」
他的冷靜感染了我,我揚聲道:「能!」
太子扔了一把佩劍給我,想了想,又扔給我一塊玉佩。
「萬一走散了,拿著它來找我。」
2
黑夜裡,血腥氣漸漸濃重。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逃出了刺客的包圍圈。
隻記得最後一個跟著我的刺客倒下時,丞相府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的火光。
是蘇丞相帶著府兵出動了,他意識到刺殺東宮的事情敗露,於是索性帶兵謀反,最後一搏。
京城中四下裡都是兵亂,還有各種人驚慌的呼喊聲。
我趁亂回到了沈府,翻牆進入院子。
「丹桂,你怎麼了?」
我聽到小姐的驚呼聲。
我想回答她,然而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體力耗盡,我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3
我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裡爹的身子骨還硬朗,帶著我在街頭賣藝耍把式。
我對他說,爹,有人要帶我去邊塞從軍。
爹笑得皺紋舒展,他說好啊,我丫頭肯定是花木蘭!
他又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曾想要用這身本事報效家國,可惜沒有機會。
後來國家危亡,他卻已經老了病了,無法再參軍。
「我將我的全部本事都傳給了你,你就代替爹徵戰沙場、建功立業吧!」
可惜後來我並沒能建功立業。
而是每日裡端茶倒水,服侍主子。
這或許就是為什麼前世我會被小姐說動,前往邊塞吧。
她對我說的話像一把火,點燃了我心裡的種子。
……
夢境散去,我醒了。
小姐坐在不遠處,見我醒來,她立馬上前,關切地說:
「丹桂,你可算醒了,真是擔心死我了。」
「這是我託人去買的金瘡藥,花了我半年的月銀呢,不過隻要能讓你傷好得快些,那就值得。」
「喏,小廚房給我送的燕窩粥我也沒舍得喝,特意給你留著,讓你補補身子。」
小姐無比殷切,我卻隻覺得不對勁。
她平日裡可從未對我這麼好過,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不動聲色地摸了摸身上,終於明白哪裡出了問題——
胸口處本來掛著太子留給我的玉佩,但是現在,玉佩不見了。
我看向小姐:「我的玉佩呢?」
小姐頓了頓,隨即笑道:「那玉佩一看就是貴重之物,我先幫你收著了。」
我心下一沉,已經明白小姐想幹什麼了。
果然,小姐坐到我床邊,一邊幫我敷藥,一邊笑眯眯地說:
「丹桂啊,我看那玉佩上刻著東宮特有的蟒紋,一看就是太子的東西。」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能不能給我講講?」
我的手無聲無息地在被子裡收緊。
「沒發生什麼。」我小聲說。
小姐一笑:「丹桂,你也不用瞞我。今日御林軍在城中四處尋人,要找昨夜於貧民窟暗巷一帶救下太子殿下的女子。」
「我想,這塊玉佩就是信物吧?」
原來在我昏迷的時候,她已經推斷了個八九不離十。
我攥緊被子:「小姐既然知道是太子留給我的信物,那麼就快還給我吧。」
小姐卻說:「不急。」
她握住我的手,「丹桂,我是你的主子,按理說,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
我直接挑明:「小姐是想讓我把救駕的功勞讓給你?」
小姐擺擺手:「丹桂,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我主僕一體,談什麼讓不讓的?」
「隻是你年紀小,想得也少,所以有些道理,我這個做姐姐的要給你講明白。」
「你想想,如果救太子的人是你,他能給你什麼?你是奴籍出身,撐死了也隻能得到個侍妾的身份。」
「從此之後,你就要在深宮中鉤心鬥角,蹉跎一生,何其痛苦與不值!」
「但如果救太子的人是我,我當上太子妃,以後就是皇後,到時候便認你為義妹,封你為郡主,讓你風光出嫁,給喜歡的男子當正妻,這不好嗎?」
我沉默良久,低聲說:
「小姐,冒領功勞是欺君之罪,一旦被發現,後果就是抄家滅族。」
小姐以為我被說動了,高興地拉住我的手,安撫道:
「好丹桂,隻要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發現?貧民窟暗巷一帶那麼黑,太子肯定沒看清你的臉,你我的身高體形又如此相似,絕對沒有問題的。」
「可是小姐根本不會武功,太子若要你演示那一夜的身手怎麼辦?」
「這個你放心,我早已想到對策,我隻需往丹田扎一刀,說自己在和刺客作戰時受了重傷,如今內力盡失。」
我沉默。
剛剛和小姐對話時,我其實一直在悄悄打量這間屋子。
我注意到,表面上看並沒有什麼異樣,但窗戶的外面都被釘了鐵板,門也是鎖死的。
我意識到,如果我不答應配合,小姐就要殺我。
在我昏迷的時候,她已經下定決心取代我,而且想好了種種對策。
如果我醒了,答應配合,將昨晚發生的具體經過告訴她,那自然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