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進宮做了皇帝的美人。
褚既安負責送我的小轎,他腰上還帶著嫡姐給的香囊。
我探出腦袋,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
「晏秩哥哥,我不想進宮。陛下已經古稀之年,或許陪葬的名單上有我的名字。」
我勾住他的手指,「晏秩哥哥,我們還能再見嗎?」
褚既安喉頭微動,不動聲色推開我的手。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唇上還帶著我今早新添的咬痕。
「會。」
1
我笑了,笑男人薄情。
從前我和他在尚書府閣樓裡廝混的時候他總愛掐著我的腰,一聲一聲念我的名字。
「滟滟。」
耳鬢廝磨,好不快活。
我的腿勾在他的腰上,孟浪得像山野裡的獸。
我總問他,「太子殿下會娶我嗎?」
褚既安斬釘截鐵,咬字又輕又快,「會。」
我就吻他,拆開褚既安一絲不苟的束發,在床榻上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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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殿下這句話,妾就是死了也願意。」
我騙他的,我一貫會騙人。
我娘教我,男人的心都是石頭。可女人能叫石頭一樣的心變成一攤水,等他滿心滿眼都是你,你提什麼他都會答應。
可我娘說得頭頭是道,她還是被我爹打死了。
不為別的,她出身太低微了。
一個佃戶的女兒,長了幾分姿色。誘惑了尚且年輕的長史大人,還沒過門就珠胎暗結。大夫人快嘔死了,她等了許久。等到我爹厭倦了我娘,又正是升官的關鍵時刻。說服我爹把我娘送給了別人。
要不說妾通買賣呢。
送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往日那些情分也消散了。他原本覺得我娘純情,後來就說她水性楊花。
試問,誰會喜歡一個別人用過的東西呢。
對,東西,他這麼形容我娘。
我給娘擦洗身子,我爹讓我別管了。
我身體裡流著他的血,我比我娘高貴些。但他也沒忘了,我不是真的高貴,因為我有一半身份還是個佃戶。
上不得臺面的卑賤之人。
我表面上應了,半夜又偷偷摸摸回來。
娘躺在床上,臉色通紅。我一摸身子,燙得嚇人。我要去找大夫,大夫人就讓下人把我攔著。
「這種事說出去多丟人,把二小姐看好了。」
你看,上流人有時候也挺下流的。
幹點齷齪事,還要關上門。
我回了我娘身邊,她身上有很多鞭痕。還有很多掐掐咬咬的痕跡,她清醒了看見我就開始哭,問我會不會嫌棄她。
「不會,我嫌棄你幹什麼?」
我娘又睡下去,眼淚流進頭發裡。
「你要是嫌棄我我不怪你。」
我給她擦酒,「你應該牢牢抓住一個,起碼不用在這受氣。」
那些人的官可都比我爹大。
我娘搖搖頭,我知道她還是愛著我爹。
可是我爹不愛她,他說她是髒東西。
我娘沒用處之後,他就把我娘打死了。
慘叫聲很悽厲,因為我娘有天實在受不了咬了一口那個人。
這可是了不得的罪過。
我爹把我娘從這個院子拖到那個院子,她的頭發落在地上,根根都帶著血。
我娘哭,她說:「顧郎,顧郎,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顧郎才聽不到她的話,他下手那麼重。我看見我娘吐出的血裡帶著牙齒,再往後她就不叫了。
她叫我的名字,「雪滟,雪滟,我的兒,你怎麼辦啊!」
再往後,她就說不出話了。
我娘被草席子卷了扔去亂葬崗。
她活著的時候總愛和我說,那會子我爹的官不大。人很腼腆,眼睛亮亮的,有一個酒窩。
他總會在我娘幹活的時候看著,遞過來一壺水,又或是一塊大餅。
於是她們相愛了,在某天我娘變成了一攤溫柔的水。
明明是我爹先招惹的,後來就變成了我娘勾引。
我和我娘不一樣,我天生就會說謊,裝可憐。我情願做個虛偽,狡詐,自私的人,我也不想死。
2
我在大夫人手底下討生活,表面上我是二小姐,私底下我是顧雪晴的洗腳婢。
正兒八經的洗腳婢。
顧雪晴坐著,我蹲著。
捧起她的腳放進木桶,洗幹淨了再放在胸口,捂幹了伺候她穿鞋。
心情好就是上面那一套步驟,心情不好。顧雪晴會把我踹倒,踩我幾腳。
「顧雪滟,你好笨。」
這是她的口頭禪。
因為我確實沒她那樣的學識,顧雪晴很小的時候就請了夫子。我不一樣,我隻配伺候大小姐。
她讀書,我就跪在書亭外。
夏天日頭曬,我就數樹上的蟬。冬天北風吹,我會把手塞到胳肢窩下面。
「姐姐是人中龍鳳,我怎麼配跟你比。」
我愛捧著顧雪晴,她得高高飄起來,才能重重地摔下來。
我知道顧雪晴和太子有婚事,她總愛拿出來顯擺。
顧雪晴十指蔻丹,百無聊賴戳著我的臉。
「雪滟,你知道嗎,我是太子妃,未來的皇後。」她笑得很溫柔,「說不定還會是太後。」
我覺得她真是好命,怎麼會有人生下來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然後,前面還有滔天的權勢等著她。
對比下來,我隻是個洗腳婢。
老天爺真不公平。
也不算太不公平吧,我還有一張好臉,看著就純。
多純啊,一雙大大的眼睛,盛著水光總覺得無辜。
像我娘。
大夫人特別討厭我這雙眼睛。
初一十五,她會讓我去佛堂禮佛。
大夫人就在我旁邊坐著,我的嘴裡一個一個往外蹦著字。是什麼意思,我全然不知。
佛有什麼好拜的,那樣多的香火錢燒著,把心剖開來還是黑的。
尤其是大夫人。
她的戒尺敲在我背上,我一個哆嗦。火辣辣的疼,疼得我流淚。
她肯定舍不得這麼打顧雪晴,她隻會拿我出氣。
「你的心不靜。」
我抬起頭,「大夫人,雪滟沒有。」
大夫人看著我的臉,越發不耐了。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太像我娘了,她疑心我會搶了顧雪晴的好婚事。
「這副狐媚樣子給誰看!」
她又敲了我一下,這一下敲在我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氣,把眼淚憋了回去。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來。
大夫人喜歡這樣,因為自己不得寵愛。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所以周圍的人也絕不允許露出明媚的模樣,隻能枯萎成地上爛泥。
是夜,我對著鏡子。滿身都是青紫傷痕,胳膊上,背上,腰上。
可我真是生了副好模樣,盈盈一握的腰,圓潤的胸脯,誰會不動心呢?
3
褚既安來了。
顧雪晴羞得滿臉通紅,羞羞答答地叫太子哥哥。
褚既安也是能裝,拜了個平禮,叫她雪晴妹妹。
大夫人把我支開了,讓我去自己院子裡。
她真的好怕,怕我搶了顧雪晴的風頭。
我回屋子,從床底下抽出我娘的牌位來拜了拜。
「娘,您可千萬要保佑女兒一帆風順。」
拜完了,我又把牌位塞回床底。脫下鞋襪,光腳走到了池塘洗腳。
我可沒勾引褚既安,我隻是難得不用伺候人自己在池塘玩耍罷了。
況且這裡又沒人。
我知道褚既安在我身後,剛才他和顧雪晴見面時我們就偷偷眼神打了八百個回合。以至於我走的時候把手帕丟在了假山後面。看見褚既安撿了我才放心的走。
大夫人說得對,我就是個不安分的女人。
「二小姐。」
聽到褚既安的聲音,我假裝害怕,把腳從水裡抽了回來。
多好的陽光啊,照在我的腳背上,白皙的肌膚泛著瑩潤的光。
「太子殿下。」
他孤身一人,沒有帶隨從。
男人的眼神愈發深沉,他蹲下身子將我的腳握在手心。
「我可以視作邀請嗎?」
「妾身三生有幸。」
我勾住褚既安的脖頸,任由男人將我抱起。
不好意思啦,顧雪晴,你的男人我先用了。
褚既安褪去我的衣衫,溫熱的手指輕輕觸摸我肩膀的傷痕。
潔白的肌膚上,那些青紫痕跡觸目驚心。可放在一起看,又平白多了股凌虐的美感。
怪不得總有變態,不完美的美反而更令人著迷。
我蒙住褚既安的眼睛,「殿下不要問。」
褚既安伸手,摸到了我的眼淚。
有一就有二,後來我們廝混了很多次。
褚既安總是在溫存過後匆匆忙忙地抽身離去,我也從來不要他許諾什麼。
還不到時候。
每次褚既安問我想要什麼,我總會迷戀地看著他。
「妾身對殿下仰慕許久,除了您,別無所求。」
看上去就是個為情所困的傻女人。
褚既安才不會相信,不然他也不會成為太子。
可我一向沉得住氣,他會比我先按捺不住。
等他開始琢磨一個女人想要什麼的時候,他就開始淪陷了。
褚既安撫摸著我湿潤的發,外面的月色如水般溫柔。
他總是半夜來,我會在我院子裡的藏書閣閣樓等他。
這裡太偏了,這座藏書閣年久積塵,根本沒人記起它,正適合我們廝混。
褚既安披起了外袍,他功夫很好,可以輕松溜進溜出。
我望著他的背影,忽然道:「殿下,雪滟想跟你求一件東西。」
褚既安轉過身,眉宇舒展了。
這才對嘛,接近他的人向來有所求。如果別無所求,那才可怕。
「雪滟想要什麼,孤都滿足你。」
我緩緩坐起身子,從枕頭下拿出自己縫的香囊。珍而重之地交到他手裡。
「希望殿下可以帶著這個香囊。」
褚既安的表情有一瞬間遲疑,我低下頭,無比貼心地說:「殿下放心,隻是個尋常香囊。不會暴露我們的關系。」
怕他不相信,我還把香囊翻來覆去讓他看了眼,以此證明除了裡面塞了草藥,外面繡著紅豆,別的什麼都沒有。
可是褚既安怎麼會不知道,紅豆最相思呢。
思來想去,他還是收下了這個香囊。
褚既安望著我,英挺的眉眼有些疑惑。
「雪滟,我看不懂你。」
我輕聲提醒道:「殿下,您該走了。」
褚既安總是完事就走,從來不多留。這一天,他終於意識到,雖然自己沒表現出留戀,但我也從來沒有挽留過他。
他有些不自然,於是他決定多留一會。
他想起我身上的痕跡,對此我隻是淡然一笑。
「不要緊的殿下,雪滟已經習慣了。」
褚既安抿了抿唇,「是誰做的。」
「大夫人。」
我本來還想說顧雪晴,但我及時剎住了車。褚既安又不是瞎子,看不出我在顧雪晴面前就是個奴婢。隻不過他以前都選擇了忽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