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悠悠渾身上下都是刺目的傷痕,死前,她遭受了非常嚴重的虐待。
我耐心地給她清理著身上的一切,為她更換了幹淨的造瘘袋。
心疼地撫過她的頭發,別的地方無法下手,隻有這裡,還算勉強完整。
做完這一切,小蘿莉慢慢悠悠地睜開了眼。
琥珀色的眼瞳倒映出淚流滿面的我。
她對著我扯出一個天真的笑容:
「姐姐,如果有下一輩子,我也想成為像你一樣的護士。」
「這是真話,不是假話。」
「去看看長發阿姨吧。」
長發女人總是用頭發遮住面頰,她從不以真面目面對我們。
我給許美莉梳起了長發,溫柔地撫過她臉上的傷痕,看著她眼底的淚光,我們相擁在一起。
「你從不醜陋,醜陋的是那些人的心。」
「願你能在恐怖遊戲中獲得重生。」
長發女人的淚是冰涼的,落在我的頸部。
「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句話。」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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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我送到了周勇的病床邊,我們看著被白布蓋起來的周師傅。
我給周師傅做完了臨終護理,給他擦幹淨了頭頸的血跡。
我終於忍不住笑罵道:
「老無頭,你總是這麼淳樸。」
「生前那麼努力,在恐怖遊戲中也在努力地完成業績,你就不能歇息一下嗎老無頭。」
周師傅頂著白布猛地豎了起來,他罵罵咧咧的:
「嘿你這個小姑娘,就不能說點好話誇誇我。」
「算了,看在你給我護理的不錯的份兒上,我這關算你過了。」
「哎,可惜,我這輩子唯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老婆,都沒能讓她和我過上一天的好日子。」
……
終於,最後一名鬼怪護理完畢。
我累的氣喘籲籲,額頭上都是汗。
感覺自己被一道黑影子遮蓋。
抬眼,原來是楚渠坐在了我的對面,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現在,還難受嗎?」
「什麼?」
「其實,你很熱愛你的職業,隻是時間長了,你的心裡隻剩下怨氣和煩躁了。」
「你還記得你剛進入這家醫院時,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嗎?」
我怎麼可能忘記。
戴帽儀式上的興奮,第一次實習時的小心翼翼,以及面試通過真正成為醫院的一員。
我記得那時陽光很盛,我抱著我媽的腰,笑得眼淚鼻涕橫流:
「媽,我當上白衣天使啦!」
「我成為救死扶傷的護士啦!」
「以後,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那些病人,讓他們在醫院也能體會到家的感覺!」
也許是從小時候見到了生離死別的那一刻起。
也許是被護士姐姐抓著手,打下第一根針起。
也許是在看到護士和醫生齊心協力,從閻王手上帶回一個人開始。
不知怎麼,我的夢想也變成了想要成為一名護士。
我放棄了所有的專業,不顧老師的勸誡,毅然決然填上護理學的那一刻,我覺得我做了人生中最正確的決定。
我從不為我隻是一名護士而感到自卑。
見我神情觸動,楚渠面上劃過一絲不舍,但他還是把手上的金箔卡片交給了我。
「每一個副本的 Boss 都擁有一張復活卡,可以交給他想交給的某位玩家或是鬼。」
「現在,我把它交給你,謝謝你給予我的那半年溫暖。」
復活卡放到我手上的一剎那,我看到一束奇異的光芒,瞬間包裹住我的周身。
很暖和。
13
我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我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楚渠。
他原本就是我的病人。
那時的我剛剛進入醫院工作,就從同事的口中得知了楚渠的存在。
他已經在醫院住了一年了,兩個月前他的家屬停止了繳費,報了警也沒能找到楚渠的父母。
眾人猜測,他的父母是帶著楚渠的哥哥逃到別的國家了。
畢竟他的家屬無時無刻不在表達對於自己這個小兒子的厭惡。
楚渠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和脊柱畸形,他的母親是高齡產婦,他是為了他哥哥而出生的。
他哥哥的病花費了家裡所有的積蓄。
他們沒有錢再為楚渠進行治療,他們也不想。
於是在還有治療希望的情況下,楚渠的父母籤署了放棄治療的同意書。
可是楚渠出乎意料的懂事,在得知這個結果,他也隻是露出一抹淡笑。
楚渠長得俊俏。
他深受科室裡每一位工作人員的喜愛,其中和他混得最熟的就是我了。
他隻比我小幾歲,比起我是他的責任護士,我們更像是朋友。
我會給他帶媽媽做的飯菜,不上班時還會推著他去逛後花園。
我偷偷在網上發起募捐,雖然那時主任告訴我,楚渠的病已經惡化了,距離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我背著楚渠偷偷流眼淚。
可再見他時,還是會努力揚起笑容。
因為楚渠說我,笑起來很好看。
然而半年以後,楚渠還是走了。
臨走前,他緊緊拽著我的手,他的手腕上帶著我為他去廟裡求的紅繩。
紅繩越來越松了,他已經瘦得不成人樣了。
我努力忍住眼淚,反手抓著他的手,不想讓紅繩從他的手腕處滑落。
「楚渠……」話出口,隻剩抽噎。
楚渠扯了扯嘴角,他笑不動,也說不出話。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床頭的紙。
那是他用盡全身力氣寫下的。
字跡歪扭,盡他所能。
【原來,我也曾幸福過。謝謝,白衣天使。】
劇烈的傷心之下,我遺忘了我和楚渠之間的點滴,而我也因為身體原因,被調離了所在的科室。
我忘記了一切。
初心也隨著楚渠的離開和時間的增長,漸漸被憤怒和不耐所替代。
負能量侵蝕著我。
睜開眼,又變成了恐怖遊戲中的場景,眾鬼怪正緊張地望著跪坐在地上的我。
「林書薏,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主神發問了。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深呼吸,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堅定,我毅然決然地說道:
「我還是會選擇這份職業。」
記憶中,那些病人面對我時的笑容,偷偷往我大褂裡塞橙子的老奶奶,躲在我身後說「姐姐你真溫柔」的小朋友……
世界如若對我充滿惡意,可我依舊報之以歌,因為總有人在對我釋放善良。
「很好。」主神滿意地點頭。
「看來,你已經能夠完美地適應我們的這份 NPC 工作了。」
14
回到房間後,鬼怪們通通圍了上來。
沒有大 Boss 的身影。
我失落地摸著手上的復活卡片,立體的字體摩挲著指腹,帶來異樣的觸感。
眾鬼紛紛驚嘆:
「真沒想到,唯一一張復活卡,大 Boss 居然給了你,想當初大家求著向他討要,沒一個不是被他大發雷霆扔出去的。」
「哎,這就要分開了,真舍不得啊小護士。」
「回去以後別再難過了啊,遇到醫鬧就逃,別再傻乎乎往上衝啦,實在不行,你讓那些個醫鬧的進副本,我們幫你處理。」
「小姑娘,謝謝你帶給我們的溫暖。」
「哎沒有你,以後都沒人給我們治療咯。」
鼻子酸酸的。
我早就從別的鬼的嘴裡聽說了,鬼怪本就能夠自愈,其實壓根就不需要我。
我小聲嘟囔:
「大 Boss 還是不願意見我嗎?」
長發鬼摸了摸我的頭。
「興許他也在難過吧,明明復活卡在自己手裡,卻唯獨不能復活自己。」
15
我難得睡了一場安穩的覺。
我是被狗叫聲吵醒的。
狗頭怪一見我開門,就拼命往我身上撲。
我把他抱起來,眼尖發現了他牙齒上粘著的碎肉。
大家正圍著無頭鬼議論紛紛。
見我醒了,扎著馬尾的長發鬼飛快上前,滿面振奮地攬住我的肩膀:
「寶貝兒,我們幹了一件大事!」
我眨了眨眼。
長發鬼立馬驕傲地揚起了頭:
「我們把生前虐待康康的玩家給碎屍萬段了!」
「康康把那個畜生的骨頭都給嚼碎了。」
「我們找了他很久,終於等到這個虐狗賊進入恐怖遊戲的這一天了。」
康康,是我給狗頭怪取的名字。
希望他在這裡能夠平安健康。
「當然, 最高興的,還是我殺的那個!霸凌我的死男人跪著和我道歉, 誇我是最美的。」長發鬼撩撩撩碎發,嬌嗔道:
「雖然明知道是假話,但我還是很受用。」
「你就是很美。」我真誠地對著長發鬼說道。
她一愣, 一個箭步將我抱進她的懷裡,我險些喘不上氣,盡管現在的我好像並沒有呼吸。
「寶貝兒,你那麼可愛, 我更舍不得你走了。」
我才想起, 今天晚上, 我就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可是楚渠還是沒來看我。
我不禁有些委屈。
復活卡是他給我的,他生個什麼氣啊!
無頭鬼仰天長嘯:
「我的老板什麼時候才能夠進來啊!!!」
我被其樂融融的氣氛影響,也跟著他們玩鬧成一團。
隻不過心裡總是記掛著那麼一人。
到了點,主神準時打開了通往異世界的大門。
我望著匆匆忙忙殺完玩家, 有的手上還拎著斷手和斷腿,也不忘趕回來送我的鬼怪們, 眼圈通紅。
我早就把他們當成了我的朋友和家人。
「不要忘記我們啊,寶貝兒。」
「護士姐姐, 替我告訴媽媽, 不要難過, 我從來沒有怪過她。」
「小姑娘,想辦法誘惑我老板去玩兒恐怖遊戲!」
「謝謝你, 帶給了我們短暫的溫暖。」
我哭著點頭。
不遠處,一道滿是觸手的黑影終於閃過, 赤紅的雙眸如同初見那般,緊緊鎖著我。
我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16
耳邊,是手忙腳亂的聲音。
監護儀的報警聲。
隱隱約約傳來:
「加大氧氣流量!」
「瞳孔對光反射恢復!」
「心率平穩!」
「書薏!書薏!你感覺怎麼樣?」
媽媽看起來蒼老了很多,眼底烏青, 手臂骨瘦嶙峋。
她不停地撫摸著我的臉:
「兇手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慘死在路邊了,身上都是刀傷,也算是冥冥之中蒼天自有安排!」
喉嚨很痛。
我說不出話。
面罩起了霧氣。
媽媽落了淚:
「以後,我們不幹護士了好不好?」
和那時剛畢業時媽媽問我的問題一樣。
「書薏,幹什麼不好,為什麼偏偏要去醫院幹呢?」
「太苦了, 還不討好。」
「不僅是鬼怪,連玩家都能肆意欺負你。」
「【【」因為。
「因為。」
護士是大家口中的白衣天使啊。
「護士是大家口中的白衣天使啊。」
17
回來以後, 我總覺得自己還處於恐怖遊戲之中。
有次午睡,我甚至夢到了楚渠和無頭鬼他們。
我看到他們受了很嚴重的傷。
綠色的血和鮮豔的紅混合在一起, 淌滿了一地,他們似乎打不過這批的玩家。
我送給楚渠的紅繩被一名玩家奸笑著踩在腳下。
我想衝過去,然而卻對上了大 Boss 赤紅的眸。
……
「書薏,書薏, 你怎麼了, 你醒醒。」
同事拼命搖晃我,我迷迷糊糊地去瞧她。
她對著我擠眉弄眼:
「你一直在叫楚渠的名字,怎麼,新談的對象?那麼難舍難分。」
我一愣。
不知怎麼又回想起了那雙裝滿了我的眼睛。
他似乎很痛苦。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熟悉的機械音。
隻不過這次……
【歡迎玩家進入副本《消失的醫院》。】
【被恐怖病毒充斥著的地獄, 所有人都受到了感染,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
【副本人數:30。】
【難度等級:SSS。】
【任務:攻略恐怖大 Boss,找出鬼怪們隱藏在深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