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死沒能讓任何人感到惋惜。
我慢慢地蹲了下來,在眾鬼怪復雜的神色中,喃喃自語:
「求求你們,讓我殺了他吧。」
哪怕是因此下地獄,我也要拉著他一起下。
大 Boss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默。
他使了個眼色。
那些本來束縛著我的阻力消失了。
他指著大門的方向,眉頭皺著,長睫下垂,讓我看不清他此時此刻的情緒。
「讓她去。」他開口,聲音一如既往地沙啞。
我低頭道謝。
幾乎是頭也沒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拎著斧頭往外跑。
也因此沒有聽到身後鬼怪們的竊竊私語。
無頭鬼:「Boss,我習慣她的存在了,我不想讓她死。」
蘿莉鬼:「我去求求主神大人吧,他最疼我啦,我讓他不要懲罰護士姐姐。」
狗頭怪:「汪!汪汪汪!(同!意!我!同!意!)」
長發鬼:「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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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鬼愁得團團轉。
畢竟恐怖遊戲世界,已經上百年沒有來過護士 NPC 了,哪怕他們都擁有治愈能力,第二天就能夠恢復傷口,可他們還是享受被人照顧的感覺。
那會讓他們有種自己還是人類的錯覺。
說話間,他們看到大 Boss 已經消失在了方才所站立的位置。
08
我以為這個殺人犯看到我時,應該會害怕。
可他的眼睛居然透露出了興奮。
他對我沒有絲毫的歉意。
「小護士,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他氣焰囂張。
我的死並沒能讓他悔過。
旁邊和他一起的幾名玩家並不想傷害我。
「算了吧,這個護士就是個 NPC,不影響我們做任務的。」
「她在我們玩家圈名聲很好的,前幾天她還被選上『最受歡迎 NPC』排行榜前五了呢。」
「你要傷害了她,怕是這個副本的玩家都得跟你翻臉。」
可他卻一把甩開了那些人的手,猙獰的面孔和那時重合,他拎著手裡的菜刀慢慢吞吞地朝我走過來。
我舉起手裡的斧頭——
可這時,我被數百根觸手包裹了起來。
那些觸手卷著我,將我穩穩圈放在那一隅之地,我急了,忍不住大聲叫喚:
「楚渠,你放開我!」
裹著我的觸手停頓了幾秒,反而將我纏得更緊了。
我看到玩家們蜂窩般四散開來。
現在隻是第一關,這些人中一半都是新人玩家,本不應該那麼快就和大 Boss 相遇。
我也不知道大 Boss 為什麼要過來。
緊接著,我看到那些玩家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發白了。
因為無頭鬼、長發鬼、人皮鬼、蘿莉鬼等都衝了過來,猛然將我護在了身後。
「小姑娘。」
「姐姐!」
「護士小姐。」
小蘿莉鬼撲進了我的懷裡,反復檢查我身上有沒有傷口,見我安然無恙,她松了口氣,純真的眼瞳染上赤紅。
「這種事,由我們來就行了……」
「我們的護士,我們自己守護!」
09
《消失的醫院》副本定位是 S 級。
地獄級別的難度。
通關率至今隻有百分之一。
裡面任何一名鬼怪單獨拉出來,都能耗費玩家不少體力。
一般不會有玩家以身犯險,在不休息的情況下連續進行闖關。
可如今,幾乎是整個副本的鬼怪都來到了我身邊。
「很好,我正好一網打盡。」男人沒有退縮,他陰笑著掂了掂手上的菜刀,菜刀一瞬間變成了一把步槍。
「我迫不及待想要成為這個副本的傳奇了。」
「我就是新一代的恐怖遊戲之神!我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
從他的話語中,我立馬判斷出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進入恐怖遊戲了。
他居然是老玩家!
我下意識將蘿莉鬼護在了懷裡,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大 Boss 的衣袖,我並不敢直接觸碰他。
誰想大 Boss 安慰似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被他碰過的那片肌膚頓覺一片冰涼。
因為他伸手,我一眼看到了他手腕處褪色的紅繩。
下一秒,我感受到了一陣黑霧充斥了整棟大樓。
他的雙眸在黑暗中紅的嗜血。
「不尊重生命,該殺。」
「不尊重 NPC,該殺。」
「不尊重我們的護士,罪該萬死。」
說著,他身後的觸手都像是長出了眼睛似的,直直地朝著醜陋男人所在的方向殺了過去。
男人也趁機開槍,對準的卻不是大 Boss,而是我的頭。
子彈的速度極快。
我幾乎來不及反應。
眼見著就要被射穿。
大 Boss 閃現在我面前,他的眉心立馬就被打穿了一個窟窿。
而男人也不知道使用了什麼道具,躲開了多根觸手的攻擊,瞬移到了兩米開外的心電圖室門口。
見此情景,他愈發跋扈,指著眾鬼怪哈哈大笑:
「一個護士 NPC,也值得你們集體出動,看樣子這傳說的 S 級副本,也不怎麼樣嘛。」
「不止這個護士,我會殺光這個副本的所有鬼怪!」
大 Boss 的眉心正在汨汨往外流血,和平時鬼怪們受的傷截然不同,那血就像是水柱,很快就將他身上的襯衣給浸透了。
我一下就慌了神。
畢竟大 Boss 從來沒有被傷成這樣過。
我手足無措地用手去擋大 Boss 的傷口,看著鮮血逐漸染紅我的雙手。
下一秒,我聽到一聲尖銳刺耳的慘叫。
本來好端端站著的男人,忽然間被觸手惡狠狠穿透了身體。
那些觸手仿佛帶有靈魂,每一根都完美地避開了男人的要害,讓他不至於立馬死去。
長發鬼趁機禁錮住他的四肢。
無頭鬼拿起倒在地上的斧頭,嘿嘿笑了兩聲,搖搖晃晃地朝著他走過去。
手起斧頭落。
利落地砍下了他的食指,丟到了一旁放在腳底碾爛。
「畜生的手指,留著也沒有用。」
慘叫一聲更比一聲高。
可鬼怪們並不打算放過他。
小蘿莉不顧跪在大 Boss 跟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她牽起我的手,帶著我往男人的方向走。
當著我的面,她張開血淋淋的大口,一下咬碎了男人的波稜蓋。
失去了支撐的男人猛地跪倒在我面前。
小蘿莉依舊在嘻嘻笑,看起來天真無邪,她躲在我的臂彎處,嬌滴滴說道:
「和我的護士姐姐道歉。」
男人痛得汗流浃背,早就沒有了方才的狂妄,可他依舊在嘴硬:
「我憑什麼道歉,我有什麼錯?醫院開著不就是給我們看病的嗎?」
「我都發燒了,她還攔著不讓我見醫生,她就是該死!醫生不給我看病,醫生也該死!」
「我殺了他們,他們還得向我道歉!」
「一個護士而已,真把自己當角色了。」
我接過無頭鬼遞過來的斧頭。
毫不猶豫地砍向了他的手臂。
一刀又一刀。
就像他當初對我時那樣。
直至男人的聲音由一開始的強硬變得虛弱,他開始求饒,他讓我饒他一命。
他哭著說:
「我家裡還有女兒,求求你放過我吧。」
我閉上眼。
他們想攔我已經攔不住了。
我一斧頭砍斷了他的脖頸。
鮮血噴濺。
望著滾落在我腳邊,瞪大眼驚恐無比的頭顱,我笑得前仰後合,眼中卻隻剩下一片冷意:
「你有女兒,我的媽媽也有女兒。」
「我的命又有誰來償還?」
10
殺了男人後,我便因為強烈的刺激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我被鎖在了高臺之上,雙手都被戴上了手銬,底下攢動著各類鬼怪。
主神坐在高高在上的主位,俯視眾鬼。
「想必大家已經聽說了,我們的護士 NPC 殺了一名高級玩家。」
「這件事在玩家的圈子造成了不小的動蕩,我們的玩家數量驟降,新一輪的參與人數甚至不達 30 人。」
「再這樣下去,《消失的醫院》副本將面臨關閉的風險。」
「你們都會被發配到別的副本中。」
「當然,幾位年老色衰的鬼怪也會因為不適配其他副本,予以處死。」
說完,他看了眼我的方向,見我神情逐漸清明,他的唇角揚起弧度。
「林書薏,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我看到底下各種形態的鬼怪,他們的表情無一不透露著擔心。
沒有一個因為我拖累了他們而感到生氣。
蘿莉鬼想要衝到我身邊,被無頭鬼死死摁在原地。
熟悉的鬼怪群,我卻沒有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不要找了,大 Boss 死了。」
主神見到我縮聚的瞳仁,又輕輕笑了兩聲:
「連你都攔不住,這個副本的大 Boss 確實可以考慮換新了。」
見我始終垂直頭,頭發散亂在臉頰兩側,主神好似來了興致:
「恐怖遊戲世界的規則,連我都無法打破。」
「做錯了事,就得接受懲罰。」
「做好接受懲罰的準備了嗎?」
我點頭。
從我決定殺了那個男人開始,我就做好灰飛煙滅的打算了。
「不要!主神大人你饒了護士姐姐吧。」我聽見蘿莉鬼的哭泣聲。
「主神大人,這小姑娘深受玩家喜愛,這隻是場意外。」其他鬼怪也在紛紛為我求饒。
我的心一時間暖暖的,死都不怕了。
主神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
他打了個響指,面前驟然出現了一圈奇異的光洞,像是一扇望不見盡頭的天堂之門。
「隻要你能從裡面活著出來。」
「那就說明你有足夠的力量,讓我能夠安心聘請你繼續擔任恐怖遊戲世界的 NPC。」
手腕的手銬自動解鎖。
我被主神一腳踹進了光圈之內。
在眾鬼的呼喊聲中,主神的聲音尤為清晰。
「一個對自己崗位排斥的 NPC,是永遠做不好 NPC 的。」
11
光圈內的世界,與外面那道看似明亮的光截然不同,它是一個黑白的世界。
一道後背有些佝偻的身影正緩慢地從我面前走過。
我激動萬分,一個箭步衝上去拉住大 Boss 的手:
「你沒事嗎,楚渠?」
我是下意識叫出這個名字的。
雖然大 Boss 從來沒和我說過他叫什麼。
可大 Boss 並沒有像以往那樣護住我,而是冷漠地躲開我的手。
「不要碰我。」
我這才發現,他的身後並沒有那些讓人起雞皮疙瘩的黑色觸手。
身著白大褂的主任著急忙慌地來到他身邊,很明顯地松了口氣:
「楚渠,你再瞎跑,我就告訴你爸媽了。」
說完,趁著楚渠往前走,他惡狠狠地瞪我一眼:
「林護士,你怎麼看管病人的,他不能出病房的,出事了誰負責?!」
「我要告訴你護士長,讓她罰你抄全管!」
這爛谷子的話語,讓我禁不住再次環視了一圈四周,這才發現,我回到了自己生前所在的醫院。
而且,在這裡我不止看到了楚渠,還看到了正插著呼吸機,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小蘿莉。
小蘿莉的床頭放著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可愛洋娃娃。
其中一張病床已然被蒙上了白布,床頭櫃的監護儀趨於幾條直線,還在等著專人拉入太平間。
在恐怖遊戲中那些與我朝夕相處的鬼都陸陸續續出現在不同病房。
我翻查了他們的病例。
楚渠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和脊柱畸形,他的媽媽是超高齡產婦,楚渠一出生就給患有白血病的哥哥捐獻了骨髓。他的家屬籤署了放棄治療的同意書,拒絕進行手術和侵入性治療。
小蘿莉叫甜悠悠,診斷結果是外力因素導致,斷了數根肋骨,斷了一根手指,原本嬌嫩的臉蛋被人用鈍刀子反復劃過,兇手至今沒有找到。
長發女人叫許美莉,因為長相醜陋被人欺辱,遭受霸凌的她再也忍不住去整了容,卻死在了手術臺上。
已經被蒙上白布的男人名叫周勇,為了養活一大家子,被無良工廠要求無償加班,導致疲勞過度,整個頭部跌入切割機器中…….工廠甚至都沒有給他買保險。
以及被最信任的好朋友謀財,開膛破肚的中年男人。
為了在大火中救下樓棟的居民,導致自己被大火吞噬的光頭混混。
因為醫鬧去世的……教授醫生,聽聞,他生前發明了一項專利,目前為止隻有他能著手完成,原本患有白內障的患者都迎來了新的希望。
12
我悄悄推開病房的門。
楚渠正坐在床邊,日光灑落至少年的臉頰,給他本就清雋的五官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光。
他已經很瘦了,寬大的病號服虛攏在他的身上,幾乎能清楚地看見衣服下的骨頭。
他似乎是聽到了聲音,可他沒有動。
「楚渠,吃藥了。」我把治療盤中的藥片遞給楚渠。
楚渠沒有接,仍舊在看著窗外,他對著我輕聲詢問:
「你說我能活下去嗎?」
在醫院,我從來沒有說過「一定」這兩個字。
也許是不知道怎麼說,也許是經歷過一些事,讓我不敢說。
我停頓了片刻,把床頭的水杯放到楚渠的手上。
「珍惜每一天就行了。」
如果我早點有這番覺悟,或許我就能夠好好和母親告別了吧,也不至於離開的如此突然。
楚渠卻忽然笑了,少年的笑容晃眼。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他將藥片一口吞下,「我這裡你不需要管了,你去看看甜悠悠吧。」
我疑惑地來到小蘿莉的床邊。
她正處於昏迷狀態。
我拿了一根浸潤了鹽水的棉籤給她清理幹澀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