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桃花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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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前世,林笑桃離開後的日子。


他時常會做夢,夢到他們新婚。


她舉杯對他笑得明媚,「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一雙鳳眸裡映著他的身影,看她如在照鏡一般。


那時他亦舉杯,同她交杯共飲。


他們很像,同時在泥潭裡掙扎的人,也同樣地渴望高處。


人往往不會愛上與自己太像的人,每每相望,如對鏡一般,隻會覺得無趣。


至少曾經的楚照不是這麼以為的。


但他與林笑桃不是如此,他們是患難夫妻,也曾生死與共。


可高處不勝寒,風最後還是將他們吹散了。


其實廢後時,楚照並未將林笑桃所犯之事公開。


在外人眼裡,她無錯被廢,他無情無義。


在將她禁錮在寢殿時,他日日探望,希望她能轉過身,挽留他。


但她一次都未如他所願,惟有在死後夜夜入夢,讓他徹夜難眠。


他終是沒有再立後,日日泡在政務之中。


鳳棲殿重建,他卻再沒勇氣踏入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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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她的魂魄還在那裡,午夜撞見,她也如生時那般,背對著他。


17


恨他也好,怨他也好。


可獨獨是,此生也不願再相見。


斬斷一切關聯,為擺脫他,不惜以命作賭。


有時楚照希望自己不要太懂她,可偏偏他們如此相像,所有的心思都瞞不過彼此。


若能回到最初的時候就好了。


最初時,他們隻有彼此。


最初……


楚照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刀,想起當初她伏在自己肩上哭的時候……


她向來擅長隱藏自己的情緒,傷心也好,生氣也罷,都一貫用笑來掩飾。


唯獨那次,她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


後來即便林笑桃一敗塗地,楚照也不曾再見過她落淚。


見到林笑桃時,楚照的衣衫早已被血浸湿,殺手的、他的,早已混雜在一起分不清了。


他疾步上前將她抱緊,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血肉中。


這一次,她沒有再避開他。


但任由他抱著的時間並不長。


「殿下,你弄髒我的衣裳了。」


她沒有接他的話,蹙眉嫌棄地看著衣裙上因他而染上的血跡。


「抱歉,我明日差人送些新的過來。」楚照忘了,她最在意身上是否整潔幹淨。


「這裡不安全,不如你先回林府。」


「殺手都被殿下殺死了,想必不會再派人來了。我和阿青還要下山報官,殿下若不想牽扯進來,還是盡快離開療傷吧。」


她依舊冷淡,但楚照已經從她的話中聽到了轉機,報官,而非離開。


「笑桃,我......」楚照看著她,被她冷漠的目光刺痛。


「殿下不久後就要隨軍前往邊境,確定不需要療傷,也不想要皇位了嗎?」她在提醒他,語氣緩和了幾分。


「不要了。」他什麼都不想要了,隻求她。


「前世你離開後,我時常會想起你剛入王府的日子。那時府裡隻有我們,雖聚少離多,但那時你最愛我。」


「殿下記性真好。」


「這次凱旋回來,我會求父皇賜婚,自請去就藩,往後,我什麼都不想要了。」


說完他對上她驚訝的目光,隱隱透著幾分動容。


「等我,好嗎?」


18


「這一次我不幫你,殿下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未知數。」我朝楚照潑冷水。


他卻笑了,同前些日子那般,笑得真心實意。


楚照讓我等他。


我沒答應,但話也沒說絕。


那日我看著他雖沒幫他包扎,但也替他尋了幹淨的衣裳和紗布。


我自然知道這樣做意味著什麼。


楚照下山時我沒去送,讓阿青看著他走遠後再回來告訴我。


阿青說,他很高興。


「小姐,你真的要繼續在寺裡待著嗎?要不回去求老爺和夫人,讓他們進宮求那個娘娘吧。萬一那些殺手還來可如何是好?」


「那些人不會再來了。」


派來的人無一生還,凌舒月定會被嚇到,在她摸清我的底細之前,不會再輕舉妄動。


前世也是這般,我小產後,她隻管自己安胎,並未再來陷害我。


「那小姐真的要嫁給九殿下嗎?我看著,他並非良善之人,接近小姐怕不是另有所圖……」


阿青性子直,說的卻也是真話。


「自然是不嫁了。」


楚照那日說的話我不敢賭,同樣的地方摔一次是不小心,摔兩次就是蠢了。


未來的事,誰又能說得準。


我本以為能借凌舒月的手助自己假死脫身,但卻被楚照撞見,他將人都殺了,弄得滿身是傷。


目的就是為了讓我原諒。


我開始明白那日他說的那句話,「如此也好」。


如此不死不休,於他而言,也好。


可我不好。


他說要就藩,舍棄前世的一切,然後娶我,卻從來沒問過我願不願意。


前世迎凌舒月入宮是如此,這一世說要娶我也是如此。


我讓鄭景陽摻和鄭賢妃放印子錢一事隻是讓楚照知難而退,奈何他竟越挫越勇。


那我也隻能,陪他演這一出戲了。


我和阿青去了官府報官,假裝糊塗,一問三不知。


事情傳回林府,阿爹和娘親以為我在宮中得罪了人,更對我避之不及。


楚照隨軍出徵那日,我在寺裡奉了一盞長生燈。


燈上寫的是前世腹中孩子離開的日子,省去了年份,以免讓人生疑。


主持替我放燈時驚訝地說:「另一位施主也曾供奉過長生燈,上面寫的字與林施主的一模一樣。」


說著,他伸手指給我看。


那盞長生燈上,的確寫著一模一樣的日期。


我也認得,這是楚照的字。


或許他也曾期待過這個孩子的到來,又或者,這也是他苦肉計裡的一條。


「許是巧合。我的燈與那一盞隔遠些吧,以免那位施主弄混了。」


主持點頭,將長生燈放在了另一邊。


19


「小姐,你為何無故要奉長生燈?也沒聽你說過身邊有親近的人去世了。」阿青問我。


「隻是向過去的自己告別。」


從今日起,前世的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安排你做的事都可做好了?」


我畢竟進宮參見過皇子妃的遴選宴,有些事交給阿青去做更為妥當。


「都做好了,小姐放心。」阿青性子雖直,但對我忠心。我安排的事,即便不懂,也會替我完成。


「那去西域的商隊,你可打聽到了?」


「那是自然,這下個月月初出發的這個商隊,還要路過江南呢。」


「你想去江南?」我看著地圖打趣她。


「小姐明知故問,還沒被賣來京城時,我就與娘親住在江南。」阿青撇嘴。


「好好好,那我們就去江南吧。聽說江南的水土養人,去住一段時間也是好的。」


「當真?但小姐你確定老爺和夫人他們不會來抓我們?還有那個九皇子,他似乎有意糾纏……」高興歸高興,阿青依舊擔心。


「爹娘恨不得我就此消失,少再丟林府的臉。至於那個瘋子,隻怕自顧不暇,有心無力了。」


既然楚照要不死不休,那我便換個人陪他鬥。


前世奪位的失敗者中,當屬二皇子楚衡最強。


我將前世之事寫成信,讓阿青找機會傳到楚衡面前。


沒有重生的人對所謂未來之事,必定會覺得荒唐,但絕不會視而不見。


畢竟很快楚照就會在軍中立功,前世楚衡也因此屢屢向他使絆子,因我與楚照裡應外合才幾次化險為夷。


楚照這一世必定早有準備,可若楚衡亦是多了個心眼,就算楚照能贏,也必定要脫層皮。


最重要的是,楚衡會更加留心楚照的一舉一動,以至於,楚照必須步步為營,抽不出時間來追尋我的蹤跡。


自此山高路遠,任我逍遙。


20


隨商隊離開那日日光正好,落在我與阿青身上,讓人睜不開眼。


阿青問我到了江南想做什麼,我說還沒想好。


前世我一直為林府而活,為楚照而活,為林府擔憂,為楚照爭權,最後留給自己的私心,也僅僅是想保全而已。


如今得了自由,一時竟想不到想做什麼。


想不到也沒關系,來日方長,何愁無事可做。


至少阿青是這麼安慰我的。


後來我們在江南開了一間布店,生意很好。


再後來阿青成婚,店裡忙不過來招了好些女工。


我依舊是坐在外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偶爾招呼客人,偶爾打打算盤。


最近有一樁怪事,有位公子常來買布,說是給家中妹妹做衣裳。


買布不稀奇, 可稀奇的是日日都來。


店裡女工常感嘆這位公子的妹妹定是家中的掌上明珠,這衣裳要一日一換。


直至那日, 他選了兩個月前買過的布。


我摁住布不準他買,「這塊布料公子兩個月前已經買過了。」


他有些無措,隨手指了另一塊。


「那塊你一個月前也買過。」


「那塊你昨日買過一模一樣的。」


......


「公子日日來, 究竟為何?」我嘆了聲, 這家裡有錢也不經這樣白白浪費罷。


「為你。」他聲音很輕, 但讓人聽得一清二楚。


還未等我開口, 他卻搶了我手裡的布留下荷包揚長而去。


遠去的背影裡,泛紅的耳朵很是扎眼。


平淡的日子裡,偶爾有這樣的事倒也有趣。


21


楚照歷經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時,時間已經比前世晚了三個月。


二皇兄這一次有備而來,讓他屢屢受挫。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背後是否有林笑桃在指使,但他不敢相信, 也不願相信。


她明明說過, 願意給他的機會的。


直至他上山後看到了早已荒廢的院落, 不見人影。


他想派人去尋,可在京中處處受制於二皇兄。


若是被二皇兄知道了他費盡心思要去找一個聲名狼藉的女子,定會將此事鬧大。


楚照有心無力, 隻能重復前世的路。


但這一次, 隻有他自己走了。


除去一切障礙後, 楚照不顧群臣上諫讓他立後,他隻想找到她。


用盡一切他的權力,找到她。


凌舒月也因此落選。


「(這」他知道她不會回頭, 可他卻依舊幻想。


幻想著她在外面過得不好,幻想著她也曾後悔離開他。


暗衛傳回消息說林笑桃在江南開了布坊,還嫁了人。


他不信,覺得那隻是她為了擺脫他制造的假象。


楚照拋下京中的一切往江南趕,最後停在了布坊前。


林笑桃正低頭打著算盤,她身旁的男子則在替她記賬, 筆在紙上寫著, 目光卻一直落在她身上。


曾幾何時, 王府檐下, 他在處理公務時,她亦是這般低著頭,替他磨墨。


隻是那時的楚照埋頭於公文之間, 從未抬頭看過她。


涼風將淚水吹幹,淚痕又再次被淚水衝刷。


楚照記不清自己在外頭站了多久,隻記得眼裡的林笑桃算累了, 那男子正替她揉肩。


那人也看到了楚照, 指著楚照問林笑桃。


楚照聽不清,但能依稀辨認出口型。


「娘子,那人好生奇怪,竟看著你哭。」


「許是丟了什麼東西, 急哭了而已。」


她眼裡隻有那人,連餘光都未曾看向楚照。


她要的,從來都隻是一份平等的感情。


隻是他明白得太遲了。


這大概也是他最後一次來江南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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