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前世太子從青樓帶回的那個女人?!
我抖著聲音開口:「莫非你也是重生的?」
她含笑不語。
前世太子納我之後,也曾流連青樓帶回一嬌媚女子。
她不與我們相見,因此她住進東宮半年我都不曾見過她。
眾人也都因為她的出身對其不滿。
直到後來,她在自己生辰宴上對太子下手,我們才知她入東宮並非是為了榮華富貴。
妍娘的親姐姐死在太子手中,她所做種種,無非就是為了報仇。
隻可惜前世她的那把匕首,最終也未能傷太子分毫。
妍娘對我徐徐說了她重生以後的經歷。
她本想帶自己的姐姐遠走,卻不想還是慢了一步。等她備好贖身錢時,才發覺今生與前世的軌跡不同,姐姐被太子奪走的時間也提前了許多。
而她輾轉多地到了南郊,卻不小心沾染上了疫病。
重來一世,她到底還是沒能挽救回姐姐的性命。
「沈姑娘,你難道不想報仇嗎?」
她雖在病重,卻依舊心心念念報仇之事:「待我痊愈,你想法子將我引薦給太子可好?」
我驚詫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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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低笑起來:「你不必疑慮,我就是瘋了。前世今生,我此身殘軀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你沒有見過我阿姐,」她笑出了眼淚,「自然也不會知曉她對我有多好。年幼時父母雙亡,是阿姐自願入了青樓來養活我與阿弟。」
「她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子,為何命運如此不公,竟叫她兩世都斷送在那禽獸之手?
「太子迎親那日,紅妝十裡,可我阿姐卻枯骨黃泉,無人問津。若我此生不能為她報仇,死後也絕無顏面再去見她了。」
我啞聲勸她:「你阿姐若在,也隻想你能好好活著。」
可妍娘心意已決,即便我說什麼,她都不肯再聽。
僵持許久,我還是決定幫她。
有些執念,比起勸她放棄,還不如助她一臂之力。
況且,今生與前世不同。
前世妍娘是孤軍奮戰,而今生她有我,亦有淑妃。
22
溫太醫回宮後,事情就變得順利了許多。
陛下懲處了當地官員,並撥了太醫院的太醫親去照顧災民。
而我亦在其中。
太醫身為男子,照料男性患者倒好,而女子問診,向來避諱,有我在場,也算是方便了不少。
百姓的疫病反復多次,終於在盛夏過去,第一場秋雨來臨時徹底平息了。
我回宮當日,在街上聽聞百姓傳言,說是太子新納了一個美姬,日日寵幸,還為此惹怒了陛下和貴妃。
我安靜地聽著,心裡明白妍娘的計劃已經在逐步開展了。
我回宮當日,陛下召見,果然與他之前應我的那般,隻要我立下功勞便晉封我的官位。
四品尚宮的服飾穿在身上已經很沉了。
我立在銅鏡之前,終於肯好好看一看自己。
鏡中的女子端莊沉穩,堅定有力,不正是我前世日夜盼望所能長成的樣子嗎?
原來容貌也並非不可改。
相由心生,前人所說果真沒有虛言。
按例向貴妃問安時,我也遇見了沈瑤。
她腹部高高隆起,想來也快要生了。
「你一定很得意吧?」
她神態很是疲倦,但在我面前卻絲毫不肯露怯:「在我身下蝸居了這麼多年,如今驟然得勢,你該是得意的。」
「可你別忘了,如今我才是太子側妃,我懷有太子血脈,你和我相比,到底你還是不如我的。」
我心下嘆氣。
沈瑤到底何時才能明白,自始至終,我從未想過與她相比。
我們是姐妹,原本該同氣連枝。
可她不願,我也不必勉強。
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該將我這個至親之人看作仇敵,日日記恨。
「你一定過得很累吧?」
我溫婉一笑:「這樣如履薄冰地活著,真是艱難。」
她瞪大了雙眼:「艱難活著的人是你!是你從小就不被母親疼愛,是你從小就愚笨不堪!」
「而我天生鳳命,有父母的偏愛,有貴妃的歡心,還有太子寵幸……」
她說不下去了。
因為在她的前方,太子正和妍娘相擁在一起。二人濃情蜜意,絲毫沒有在意過身後這個還懷有皇嗣的太子側妃。
「母親會幫我的。」
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太子寵愛別人沒什麼的,我身後還有沈家,可你卻什麼都沒有。」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尚宮衣飾。
什麼都沒有?
好可笑的一句話。
即便我無父母疼愛,沒有手足相助,但我有官位、有醫術在身,有陛下的信任,有姑姑和嬤嬤的關愛,還有司藥局所有的姐妹。
我有我自己和我想要守護的人和物,這便足矣。
畢竟我沈玞,靠的從來都是自己。
23
沈瑤生產那日頗為不順,母親也難得來尋我。
她聽人說我擅長婦科,便不管不顧遞了信過來,要我出宮瞧一瞧沈瑤。
司藥局守門的小內監氣喘籲籲向我稟報,我隻是淡淡回應:「你去回復沈夫人,就說我天資平庸,不配為太子側妃接生。」
小內監不懂:「可那是尚宮您的親妹妹呀。」
是啊,我的親妹妹呢。
那夜我輾轉難眠,總是想到前世在東宮時的黑暗時光。
身不得自由,心不得安寧。
清晨頭昏腦漲地剛醒來,採薇便告訴我,沈瑤生下了死胎,出血不止,恐怕以後也不會再有孕了。
我很平靜。
畢竟早知會這樣的。
隻是我沒想到,當日下午母親就遞了折子入宮,氣勢洶洶地來見我。
看到我的那一刻,母親便揚起了手。
那是她第一次真的要打我。
但最後還是被崔姑姑攔住了。
母親雙眼通紅、聲嘶力竭:「瑤兒是你的妹妹,是沈家多年的指望,為什麼你要毀了她?為什麼?!」
「她如今沒了孩子,我的瑤兒,我那可憐的外孫,他們有什麼錯?他們母子就是與你命格相克,才會如此的啊!」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沈瑤的孩子死了,與我有什麼關系?
而且真要追究起來,那我的孩子呢?
我的孩子可是母親與沈瑤親手害死的啊!
前世我曾被母親和沈瑤聯手騙出東宮。我不知道沈瑤與她說了什麼,我那所謂的母親當即就將我困在府裡,灌我喝下了一碗寒湯。
「你命格與瑤兒相克,如今太子寵你,隻怕等你有孕時便會克了瑤兒的孩子,不如不生。」
我永遠記得母親當時的樣子,面色猙獰,雙目裡皆是對我的怨恨。
「我生你時就難產險些喪命,如今你喝了,也算是償還了我當日的痛楚。自此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我被逼著喝下一碗寒湯,直到我的血蜿蜒而下將衣裙染紅,我才知曉,原來那時我已經有了身孕。
或許也是這件事惹怒了前世的蕭士聿,他便以此為借口聯合貴妃在宮鬥中將沈瑤與沈家一一扳倒。
流放途中,母親竟還想著要見我,口口聲中嚷著若非是我,沈家又怎會倒臺?
隻要我還在東宮一日,她便日日盼著我能快些去死……
三歲時我盼著她能抱抱我,五歲時我盼著她也能推我蕩秋千,七歲時我高燒不退,昏迷中曾多次夢見她將我護在懷裡,聲聲叫著「玞兒」。
九歲那年我遇見山賊,跳河的那一瞬間,我還曾想著,若是母親知曉我不在了,會不會也像沈瑤生病時那樣,為我掉幾滴眼淚?
十四歲她將我接回,我以為她是想彌補我們之間的母女之情……
我一步步走到母親面前,突然覺得她再也不像我小時候那般威嚴了。
我不再怕她了。
也不再對她有任何期望了。
「沈夫人怕是失心瘋了,抬下去好生醫治吧。
「日後也不要再來了。」
我緩緩說道:「沈夫人的心腸太過惡毒,我怕她髒了咱們司藥局的地。」
24
沈瑤失子之後就精神失常了。
滿嘴惡毒之語,行為瘋癲無狀。
我以為她會罵我的,可奉命去看顧她的採薇卻說沒有。
「側妃如今隻見不得沈夫人。
「她視沈夫人如洪水猛獸,怨懟之言都給了沈夫人。」
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我按例去調養她身子時,她突然清醒,還讓我轉告你兩句話。」
我放下手中的古書,聞言看向採薇。
「對不住。
「你的一生,終究是被我毀了。」
……
冬雪存了多日,今夜終於下了。
我看著窗外,恍惚想起,好像曾有那麼一年,我與沈瑤還小,她那時還會喚我阿姐。
火紅的披風將她包裹得像個年畫娃娃,小小的手心裡捧著一團雪。沈瑤兩眼彎彎地拿給我看:「阿姐,是雪,是漂亮的雪。」
……
時過境遷,多年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比那年冬夜裡還要純白的雪,也再沒有聽到沈瑤那樣真摯熱烈的一聲阿姐。
我們之間……總歸是回不去了。
25
沈瑤的孩子沒有保住,貴妃也因此生了一場大病。
隻是她並非有多心疼沈瑤,無非是覺得又少了一個幫助她取悅陛下的工具罷了。
我跟著崔姑姑去探望貴妃,偶然在褚秀殿撞見了太子和妍娘。
太子雖攬著妍娘,但看向我的那雙眼睛依舊如同前世那般熟悉。
蕭士聿對我,怕仍然是賊心不死。
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又想,總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多等一分,妍娘與我便就都多一分危險。
貴妃家族勢力龐大,而蕭士聿又是陛下長子,他若不是犯下大罪,陛下是絕不可能廢太子的。
我喃喃自語:「大罪……」
崔姑姑在身後叫住我:「年下太子是要登城門為百姓祈福的,而今年太子的服飾是由尚衣局的宮人來制作……」
我茫然看向姑姑,與司藥局無關的事情,她為何要講給我?
崔姑姑頓住,將我帶進她的房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幫你。」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姑姑一向與人為善,與後妃也相處和睦,怎會突然間說出這樣的話?
「徐貴妃害了我唯一的女兒,我如今折她一個兒子也算不得什麼。」
姑姑含笑看我:「你與淑妃在御花園那晚,我都聽到了。」
「那夜我聽採薇說你執意要去救助五皇子,便也跟了過去,卻不想發現了你們的秘密。」
「阿玞,」姑姑將一塊刺繡交給我看,「太子謀逆,這樣的罪名若落實,便無人再敢保他。」
「我既有想害他的心,倘若沒有你們我也是要去做的。
「你想做的盡管去做,做不到的,姑姑來幫你。」
……
26
就是那一夜,我終於知曉了為何姑姑此生都未嫁人。
她原是有一個女兒的。
隻是那孩子五歲時跟著公主遊玩,因童言童語惹怒了太子,便被太子惡意推下了水中。
知情內幕的所有下人當夜就被貴妃封了口。
唯有御花園侍弄花草的小內監逃了出來,將實情都告知了姑姑。
而那小內監最終也沒有逃過一死……
姑姑在宮中磋磨多年,便是等著看太子倒臺那一日。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我捏緊了手中裝有藥粉的香囊,無聲看向東宮的方向。
困了我整整兩世的噩夢,如今也該與他做個了結了。
太子若無能護不了家國,便該由萬民請之讓位。男子若無德肆意殘害女性,那便該由女子出手懲之戒之。
27
年節當日,天下同慶。
姑姑將親手做好的服飾交到我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