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麼簡單粗暴,門派裡能來你這的不超過十個人,大師兄,可真有你的!」
凌雲被他安慰到,面上的怒氣淡了一點。
「傳令下去,今日看門的外門弟子,自己去刑堂領罰,以後再有放凡人在宗門裡亂跑的,逐出宗門!好了,我要修煉了,你們走吧。」
他們說的什麼禁置、靈寶,我聽得雲裡霧裡,但有一點我搞懂了,他們提到清兒的名字,那說明清兒肯定還在縹緲宗。
隻是聽起來,凌雲很討厭凡人,要是我現在出去,估摸著要給清兒招禍。我立刻不敢動了,老老實實地抱著膝蓋坐著,不知道該怎麼辦。
09
坐了一會兒,頭頂凌雲又在罵人。
「給我滾進去!
「不進去?前日的鞭子沒挨夠嗎?!我數三聲,一,二——反了你了,還敢跑,滾進去!」
「砰!」的一聲,一大團白色的東西橫著摔到我面前,我嚇得差點叫出來。我緊緊捂住嘴,定睛一看,居然是門口那頭白鹿。
這白鹿一摔進來,頭頂的石臺,忽然伸出很多紅色的藤蔓,把它捆了個結結實實。捆好之後,有一條特別粗的藤蔓,猛地刺入白鹿的小腹。
有綠色的液體沿著那條藤蔓往上,鑽入石臺,白鹿渾身一抖,發出一聲悲痛的哀鳴。它的四肢拼命掙扎起來,可是越掙扎,那些藤蔓捆得越緊,很快,白鹿就認命般地垂下了頭,一雙清澈的大眼睛裡,不停地流出眼淚。
我心裡又驚又怕,又感到可憐同情。摸了下身上,胸口的糖醋肉還是溫熱的。
罷了,這一時半會兒,我也出不去,也找不到清兒,這份糖醋肉,就給白鹿吃吧。
我掏出那份肉擺在白鹿跟前,在它頭上溫柔地摸了摸,無聲地說話:
「吃吧,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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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好似看懂了,低下頭咬了一口糖醋肉,咀嚼幾下,味道不錯,三兩口就把一大份肉吃完了。
吃完後親昵地挨著我的掌心,閉上了眼睛,隻是身體依舊一抽一抽地,顯然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大約兩刻鍾後,凌雲從石臺上跳下來。
「叫獸房的人過來一趟,這鹿還是不聽話,再帶回去調教一番。」
說著彎下腰,朝石臺底下探出半個身子。
我嚇得渾身僵硬,一動不敢動。
幸好石臺底下霧氣濃鬱,凌雲沒看見我,他隨手抓住白鹿的腿,朝外一扔。
白鹿摔在洞府門口,擺動四蹄,掙扎著站起來,小腹處的鮮血淅淅瀝ṱû₁瀝地滴落,染紅了地面。
10
那副模樣實在可憐,凌雲卻看得更生氣了。
「沈雲清這個賤人,都成畜生了,脾氣還是之前那副臭樣子!
「人呢?程鈞!」
有另一道聲音從石頭裡傳出來:
「安啦,我馬上叫人來處理,你這傳音石得換一塊了。
「倔有倔的好處啦,當初被我們玩了兩天,愣是一聲不帶叫喚的,你還別說,我很久沒碰到這麼硬氣的女修了。」
凌雲皺眉。
「當坐騎了還那麼倔,我以後怎麼帶出去?」
「也是哦,獸房新到了一批貨,你要不要去換個新的啊?」
凌雲搖頭。
「不用,她是我好不容易挑中的,這種資質現在不好找了。
「我出去一趟,你讓獸房的人趕緊過來把這頭蠢鹿帶走。」
凌雲御劍離開,洞府的石門轟隆隆關上。
我抱著雙膝坐在石臺下,大腦一片空白。
他們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認識,可連在一起,我竟然聽不懂。
我全身劇烈地顫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整個人仿佛沉入海底,心頭湧上一股絕望的恐懼感。
什麼意思?什麼叫我的清兒成畜生了?當坐騎了?她是來修仙的,村裡人都喊她「仙子」,她是仙子啊,怎麼會變成一頭鹿呢?
我想爬起來,追出去再看一眼那頭白鹿,分辨她到底是不是我的清兒。可我動不了,巨大的恐懼控制了我的身體,我手腳發麻,耳中嗡鳴作響,心髒跳得快爆炸。
清兒——
我的清兒——
我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在發抖,我哆嗦著往前爬,慢慢挪到門口,撐著石門站起身。
11
「轟隆隆——」
石門打開,刺眼的光線湧入,洞府門口的白鹿不見了,連那攤血跡都消失了。
白茫茫的一片,什麼都不剩了。
我慌亂起來,追出去四處亂找,向別人打聽獸房的去處。
這次,縹緲宗的人很謹慎。
「你是誰?不會是山腳下的村民吧?方才大師兄剛說過,不允許村民在宗門裡亂闖,你在這幹什麼?」
「我——我不是村民,我是獸房的。
「我是新來的,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硬著頭皮撒謊,對面的人滿臉狐疑地盯著我。恰好這時,有個穿著青袍的老人牽著一頭青牛路過,那牛見了我,親昵地湊過來,用鼻尖蹭我的手。
年輕人松了口氣。
宗門的坐騎,隻肯親近靈根極高,或者獸門的人。我這副村婦的樣子,定然不會是前者。
「老韓,你們那新來的,迷路了,你把她帶回去。」
老韓冷哼一聲。
「搞什麼都不知道,新來的貨沒調教好,新來的人更加亂糟糟!」
「誰說不是呢,仙門大會召開在既,這群小崽子心都飛了。早上看門的還放了個村民進來亂闖,把大師兄氣得要命。」
兩人吐槽了幾句,我跟在老韓身後,怕露餡,一句話都不敢說。
老韓是個話痨,一路上自言自語,把獸房的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
縹緲宗弟子分內外兩門,內門是宗門的核心,由宗門內最傑出的弟子組成,外門弟子天賦一般,負責處理各Ŧüₖ種庶務。
獸房就屬於外門,裡面的弟子基本是修了幾十年還在築基級別的廢材,年紀普遍都大。
把我帶回獸房之後,老韓就不管我了。
我一個人站在空闊的山洞裡,謹慎地打量四周。
12
整座山峰被掏空了,巨大的山洞裡,沿著山壁,是一間又一間的籠子,裡面關著各種飛禽走獸,空中有許多階梯,把這些籠子連在一起。
所有的階梯,都延伸向最中間的平臺,平臺上有一座石房子,也不知道是幹嗎用的。
我沿著山壁尋找清兒的蹤跡,剛走沒幾步,就被人喊了過去。
「噯,那個新來的,過來搭把手,把這些靈草調制成飼料。」
我不敢拒絕,怕露餡,隻能過去幫忙,一直幹到半夜,跟我一起幹活的人都回去睡覺了。
山洞裡空蕩蕩的,時不時傳來靈獸的叫聲。
我大著膽子,走過一間又一間的籠子,都沒有找到清兒,我把視線投向最中間的石室。
石室門口,趴著隻麒麟。
羊頭狼蹄,背身雙翼,渾身冒火,其他的靈獸在它氣勢的壓迫下,乖巧地趴在籠子裡,大氣都不敢出。
我很怕。
可清兒就在那間石室裡,刀山火海,我也要闖。
我捏緊掌心,一步一步朝石臺走過去,出乎意料的,這麒麟竟不阻攔我。
它抬起頭,好奇地打量我幾眼,又低下頭去,半閉著眼睛睡覺。
我就這樣打開石室的大門,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兩個女孩赤裸著身體,被吊在空中,她們的下身被綠色的藤蔓纏成一個繭。除此之外,頭頂還掛著好幾個已經完全被藤蔓包裹的人形。
看見我進來,其中一個女孩睜開眼睛,淡漠地看了我一眼,又重新把眼睛閉上。
另一個瘦得不成人形的女孩,張了張嘴,問道:「你是誰?」
嗓音粗粝難聽,比八十歲的婦人更加蒼老。
13
「我找清兒,你們知道她在哪嗎?」
女孩的眼神閃了一下。
「清兒?沈雲清?」
我立刻激動起來。
「對,你認識我家清兒,你知道她在哪嗎?」
女孩又問一遍:「你是誰?」
「我是她娘,清兒是我女兒,閨女,你見過我家清兒嗎?她是不是變成一隻白鹿了?」
我語調哽咽,說得前言不搭後語。
「好好的人怎麼會變成鹿啊?」
女孩怔住,喃喃自語。
「娘?」
「娘?」
旁邊另一個女孩忽然激動起來。
「撒Ṫúⁱ謊!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到底還想怎麼玩我們?啊!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女孩劇烈掙扎,下身的藤蔓迅速往上纏繞,一條粗大的藤蔓伸進她的嘴巴中。
「嗚——唔殺——」
女孩掙扎片刻,昏了過去,剛才那個極瘦的女孩哈哈大笑。
「對,娘?怎麼會有娘?哪裡來的娘?凡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呢?
「都去死吧,你們會遭報應的!」
女孩咬牙切齒地瞪著我,目光中滿是仇恨,幾乎要把我撕成碎片。
我急了,磕磕巴巴地把今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我真是沈雲清的娘,我是沈家村的,來縹緲宗送靈谷,我找她一天了,她到底去哪裡了?」
女孩又大笑起來。
「這麼喜歡演啊?好啊,我陪你演啊。
「沈雲清死了,世界上早都沒有沈雲清了,看見周圍這些獸繭了嗎?所有的女孩都會變成靈獸,修仙是一場巨大的騙局!
「你送她來修仙的吧?是不是想ťû⁽讓她光宗耀祖?恭喜你啊,給你女兒選了一條好路。她被男人玩死之後,肚子裡塞進獸卵,變成一隻靈獸,成為男人的坐騎。
「她會忘記所有的事情,忘記娘,忘記爹,忘掉一切,忘掉自己。」
女孩悽厲地喊著,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你們這些魔鬼,你們都去死啊!」
14
「你胡說八道!」
我捂著耳朵嘶聲尖叫。
「你胡說!我的清兒沒有死!」
腦中天旋地轉,我再也站立不穩,踉跄幾步跌坐在地上。
那兩個女孩,滿身傷痕,身上的藤蔓一點一點往上纏,旁邊還有幾個微微晃動的獸繭。
我本能地拒絕相信她們的話,可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我,這是真的。
我的清兒,受了好多好多苦,遭了好多好多罪才來到這裡。可她沒有看到更廣闊的天地,而是失去一切,變成一個男人的坐騎。
是我送她來的。
是我親手送她來的。
我抱著她熬了無數個夜晚,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我想給她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卻親手送她走上一條不歸路。
我幾乎要發了瘋,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吐出血來。
就在這時,腳步聲傳來,身後的石門打開。
「真受不了,說了讓他們調教一下,怎麼給我打死了?」
「安啦,這批獸繭有兩個快成熟了,打開看看有沒有好東西,萬一開出個麒麟呢?」
「麒什麼鱗啊,就這種靈根,最多出個青牛。」
我轉過頭,看見凌雲,目眦欲裂地朝他撲過去。
「我的清兒呢?你還我的清兒!」
「你是誰啊?!」
凌雲隨意一揮袖子,我就被他扇飛了,倒在地上,又吐出幾口血。
程鈞皺著眉頭站在旁邊。
「你是獸房的,誰帶你進這裡的?」
「還有你,你也欺負了我家清兒——」
我撐著手站起來,朝他衝過去,程鈞往後退了幾步,露出一臉玩味的笑意。
「哈!清兒?該不會是沈雲清吧?你是來給她報仇的?沒聽說她在仙門裡有親朋啊,你是她什麼人?」
15
凌雲仔細打量著我,恍然大悟。
「是你啊——你是沈雲清的娘,今天就是你在宗門裡打聽我的?居然能被你找到這,還挺厲害。」
程鈞:「真的假的?一個村婦,怎麼跑來獸房的?」
凌雲冷笑:「定是有人看不慣我,故意帶她來惡心我的,門裡亂成這樣,是該好好管一管了。」
說完甩出一道白光,把我狠狠砸在牆上,我摔落在地,感覺全身骨頭都要碎了。程鈞走過來,抬腳踩上我的胸口。
「這股勁兒,倒是和沈雲清一模一樣。」
我雙眼通紅。
「畜生,你們兩個畜生!」
「哈,大娘,你說錯啦,你女兒才是畜生呢。」
程鈞彎下腰,湊近我的耳邊。
「你能為她做到這個份上真是不容易啊,母女感情這麼好,難怪你女兒臨死前,一直喊著娘呢。
「娘,我疼,娘,我害怕——」
「啊——」
我喉嚨裡發出一聲類似野獸的怒吼,揮手抓向程鈞的臉,程鈞身體往旁邊一避,直接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扔下石臺。
我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覺得自己幾乎已經死了。
身上的痛不及心底的萬分之一,鋪天蓋地的怒火和悲痛,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怒,把我燒成灰燼。
凌雲跳下石臺,落在我眼前,白衣飄飄,衣角不沾染半點塵埃,他不屑地冷哼一聲。
「沈雲清死了。
「不聽話的坐騎,沒有活著的資格。
「這麼想她,下去陪她吧。」
說完抬起手,朝我轟出一掌。
就在這時,一團黑霧忽然包裹住我,我覺得自己的身體飛了起來。
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我聽見凌雲憤怒的喊聲。
「老韓,該死的,你居然是魔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