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仙人的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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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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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處墳地裡醒過來,大雨瓢潑,激起一層灰霧,一個颧骨很高的老頭蹲在我身邊,好奇地盯著我看。


「哈,有意思,一個村婦,居然有仙品靈根,難怪麒麟肯放你進去。


「可惜可惜,生了娃就沒用了,你咋不去測個靈根再嫁人?」


我呆呆地躺著,好像有另一個靈魂透過我在說話。


「家裡有一個兄長、兩個弟弟,測靈根二十兩銀子一次,輪不到我去。」


老頭搖頭晃腦。


「嗯,這倒是正常,你們這些平民都是蠢貨,放著好好的珍珠不要,把魚眼當寶貝,蠢貨,蠢貨!」


「所以我隻生了清兒就不願意再生,我能力有限,隻想把我最好的東西都給她,隻給她一個人。


「她好乖的,我說自己不愛吃肉,要給她吃,她也說不愛吃,兩個人推來推去,一盤肉放到涼了也沒人動筷子。她才四歲,就知道心疼我了。」


我仰頭看著天空,腦子裡全是清兒的臉。


「她是這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哎喲,誰要聽你說這個,你的好孩子死啦!沈雲清,我見過的!長得美,罪遭得更多,死得老慘啰!」


「住口!」


我坐起來發瘋似的去打老頭,他笑嘻嘻地往後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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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說錯,你想不想報仇啊?」


「報仇?」


我眼中射出亮光來。


「對,要報仇的,清兒死得這麼慘,我要報仇的。」


我撐著身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老頭好奇地跟著我。


「一個村婦,對上縹緲宗,你想怎麼報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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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


我怎麼報仇,凌雲殺我,連衣角都不用弄髒,更何況是整個宗門,我要怎麼報仇?


我仿佛被點了穴似的,呆呆地僵在原地不動,老頭極有耐心,抱著雙臂站在旁邊看,也不打擾我。


有幾個村民挑著竹簍,帶著一疊黃紙,走到不遠處的墳茔前跪下。


「祖宗保佑,仙人保佑,我兒明年測靈根,能進——啊——」


老頭身形鬼魅,忽然飄過去,直接把那幾個村民殺了個精光。


我撲過去阻止他,可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眼睜睜看著鮮血飛濺,屍首躺了一地。


「你幹什麼啊?!」


「殺蠢貨啊!似這般蠢貨,活著也是沒什麼趣味,老夫助他們一臂之力,爭取下輩子投個好胎,莫要再當這愚鈍的蝼蟻。」


老頭得意洋洋,盤腿走到屍體堆裡坐下,過得片刻,那幾具屍首上飄起無數血霧,屍體迅速幹癟下去。


老頭伸個懶腰,滿意地站起身。


「舒服哇。」


我後退幾步,驚恐地瞪著他。


「你是魔教的?」


「哈哈哈哈,不錯,我是魔教的,你現在可明白了?仙人是穿著白衣的魔教,魔教是脫去外袍的仙人。


「大家都做著差不多的事,可恨你們這群蠢貨,卻把修仙者捧上神壇。他們越是剝削你們,奴役你們,你們越發仰慕他們風姿,敬佩他們高貴。


「平民攢了二十兩銀子,送孩子去仙門測靈根,測靈石魔淵裡到處都是,根本不值錢,光靠這一招,仙門便輕松把天下財富歸為己有,厲害!


「掌權者卑賤無恥,坐擁世間一切。


「老百姓天真愚鈍,從來甘為牛馬。


「蠢蠢蠢!


「殺殺殺!」


老頭說得興起,遠遠地看見小道上來了幾個村民,又飄過去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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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瘋瘋癲癲地,怕他殺紅眼朝我動手,趁這個機會,悄悄地溜走了。


老頭嘴裡把仙人罵得一文不值,可這樣殺害無辜的村民,跟凌雲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什麼魔,什麼仙,難道隻要有能力,就可以為所欲為,不把別人的性命當回事嗎?


這世上,總該有公道吧?


我渾渾噩噩,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地裡走,走了沒多久,老頭又追上來,笑嘻嘻地跟在我身後。


「我潛進縹緲宗兩百年啦,還要託你的福,才搞清楚他們怎麼造的靈獸。


「你若是願意入我魔教,殺一百個人做投名狀,我就助你洗筋伐髓,幫你報仇,怎麼樣?」


我停下腳步。


「那些靈獸,什麼獸卵,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事兒說來可就話長了。」


五百年前,世間本是沒有靈獸的,隻有妖獸。


妖獸以人類為食,野性難馴,花費無數精力也不能馴服。直到縹緲宗的人闖進妖王山,帶回一種特殊的藤蔓——血蟲藤。


血蟲藤會在人體內產卵,那些蟲卵長大後,吞噬掉宿主,就能變成靈獸,而且這類靈獸天生對人類親近,稍微調教便可用作坐騎。


不隻能當坐騎,靈獸吃下靈草,體內自然會產生靈氣,還可供主人修煉。


「可惜,這蟲卵霸道得很,放進肚子裡,人就死了。嘿,還是縹緲宗的人機靈,他們選了一大批實驗對象,發現蟲卵放進女子體內,存活的概率大上不少。」


老頭故意賣個關子。


「你道是為什麼?」


見我不搭理他,又悻悻地往下說:


「女子體內,有胞宮!上天有好生之德哇,這胞宮,可真是神奇,能容胎兒,也能容蟲卵。


「胎兒寄生體內,吸取母體營養,女子全靠這胞宮護著,蟲卵也是一樣的。要我說,這就是上天要絕了女人的修仙之路!


「這胞宮便是你們女子的原罪啊!」


19


我聽得心驚肉跳,頭皮發麻,張了張嘴,竟不知道怎麼反駁。


好久以後,我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嘶啞粗粝,顫抖得不成樣子。


「是縹緲宗如此,還是所有宗門——」


「你猜?」


老頭冷哼一聲。


「你見過多少女修?」


「權勢頂峰的空間太窄了,容不下女人。


「不過你不一樣——」


老頭話音一轉,臉上的褶子笑得擠在一起。


「你有仙品靈根,仙品!隻要你肯拜我為師,入我魔教,老夫給你洗筋伐髓,傳你魔教聖功,到時候整個縹緲宗加一起都不夠你打,嘻嘻,你真是撿到便宜啦!」


前面出現一個村子,老頭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那裡有個小姑娘,在吃糖葫蘆,哇,穿得這麼整齊,一看父母就很寵她。


「長大了八成也要進縹緲宗,跟你家閨女一樣慘,你去幫她一下,把她殺了。」


老頭在我手裡塞了一把匕首。


我站著沒動,老頭也不催,非常有耐心地繞著我轉圈圈。


小姑娘好奇地朝我們看一眼,一蹦一跳地走過來,頭頂的雙髻俏皮地晃動著。


「大娘,爺爺——」


小姑娘甜甜一笑。


「你們在玩什麼遊戲呀?我也想玩。」


我的手抖得厲害,老頭在旁邊嘆氣。


「噢喲,還說報仇呢!你連小孩都不敢殺,縹緲宗比你卑賤一百倍,還比你強一千倍,你除了當牛馬被人牽著鼻子走,被人踩在腳下,你還能幹什麼?


「善良是最無用的懦弱,想想你女兒!


「掌權者自己卑賤,卻教育你們善良,他們若是善良,怎麼走到頂峰,怎麼維護權勢?善良是他們創造出來維護統治的工具,你懂不懂啊?蠢貨!蠢不可及!」


老頭怒氣衝衝,不斷地在旁邊催促我。


20


我徹底崩潰了,扔下手中的匕首,痛苦地抱住頭。


「不是這樣的!


「這世上當有真理,當有公道!」


「公道?」


老頭哈哈大笑,小姑娘也跟著笑。


「我聽見你們說縹緲宗啦!我姐姐也是縹緲宗的,她好厲害好厲害的。」


「姐姐說等妞妞過生辰這天她會回來,可是妞妞過了三回生日了,她都沒有回來——」


小姑娘伸出三根手指頭,笑意收斂,眼眶微微泛紅。


「三年前?她跟我們清兒是一批的!」


我激動地握住妞妞的肩膀。


「帶我去見見你爹娘。」


我心頭又有希望燃燒。


對,世上不隻清兒一個受害者,千千萬萬的靈獸,背後是千千萬萬個無辜的少女,千千萬萬顆父母破碎的心。


我雖賤如蝼蟻,可隻要我們團結在一起,眾喣漂山,成城斷金,蝼蟻亦能吞象!


我們來到妞妞家,我剛說明來意,妞妞父親便憤怒地一拍桌子。


「胡說八道!你是哪裡跑來的瘋子,編出這等胡話!」


妞妞母親無措地站起身,雙手揪緊裙擺。


「這位姐姐,這種話開不得玩笑,好好的人,怎麼會變作靈獸?」


我百般勸說,這一家人就是不信,毫不客氣地把我趕了出來。


老頭在旁邊撫掌大笑。


「哈哈哈哈,早說啦,世人都是蠢貨,他們蠢,你更蠢,你知不知道,即便他們信了,丟個女兒算什麼,一個月十兩銀子,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一隻羊是羊,一群羊也是羊,能鬥猛虎的隻有兇獸,你懂不懂啊?」


說完扯住我的袖子,示意我朝後院的方向看。


「嘿,瞧見沒有,不隻不信,還要去報官呢!


「誹謗仙人可是大罪名,舉報者能得賞銀五十兩,哇,好大一筆錢。


「先說好,這是你招來的,官府來了,我是不會幫你的,到時候你被捉去嚴刑拷死,我發發善心,把你埋到山腳下,好教你能時時看見你家女兒。」


21


我慌亂地撿起匕首追上去,攔住妞妞父親。未說話,眼淚先流了下來。


「你要去哪?」


「我——你這惡婦想幹什麼?!誹謗仙人,你是不是魔教的?!」


妞妞父親身體往旁邊一退,忽然拔腿朝我衝了過來。


「不許報官!」


我瘋狂地揮舞匕首,我力氣小,這輩子也沒同人吵過嘴、打過架,可不知為何,妞妞父親竟避不開我,刀刀入骨,鮮血飛濺。


他連聲慘叫,妞妞和她母親也從屋裡衝了出來。


「你這個壞女人,你不許殺我爹爹!」


「壞女人!」


老頭在旁邊大笑。


「把他全家都殺了,都殺啰!走漏一個你也要死!」


我揮著匕首,失聲痛哭。


鮮血濺到我的眼中,整個世界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


有其他村民聞訊趕來,老頭快活得手舞足蹈。


「喲,怎麼辦喲?被捉住就死定了,再也沒人給清兒報仇啦,沒人會記得她,無數個清兒會變成靈獸,被男人騎在胯下。


「她們的娘親給她穿上漂亮的衣服,準備好可口的食物,親手送她去讓男人玩弄,好不好笑?


「你知道被放進獸卵有多痛嗎?你沒見過吧?拳頭那麼大的卵塞進體內——」


「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啊——」


我潰不成軍,癲狂地揮舞匕首,像頭絕望的困獸。


一片又一片猩紅,那麼多的紅色,是清兒最喜歡的顏色。


「娘,我最喜歡過年。」


「為什麼呀?」


「因為過年娘會陪我穿新衣服,娘,你穿新衣服真好看,你是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娘。」


22


我殺盡了最後一個人。


血流成河,我跌坐在屍山之中,手已經脫力得握不住匕首。


老頭也在我旁邊打坐,修煉他的魔功。


周圍是漫天血霧,我一時間分不清,那是霧氣的顏色,還是有太多鮮血濺到我眼中,模糊了世界本來的面目。


「你叫什麼名字?」


「周芙蓉。」


「好哇,老夫姓韓,單名一個『義』字,你跪下來給老夫磕三個頭。」


「修煉魔教聖功,殺人隻是其一,洗筋伐髓是其二,魔淵裡有一處血池,是我魔教修煉聖地,在裡面修煉一日,日進千裡。


「隻是那池子——浸在裡面,猶如萬蟲啃咬,那種蝕骨之痛,連老夫最長都隻能待半刻鍾,簡直像在地獄裡。


「你有這樣的根骨,每日需在裡面待滿兩個時辰,你能不能做到?」


我跪在地上,抬起頭。


妞妞的屍首就被老頭墊在腳下。她歪著頭,兩個發髻散了,眼睛睜得很大,和清兒小時候的模樣依稀有幾分相似。


額頭上沾染的鮮血蜿蜒流下,我閉上眼睛。


「我已經在地獄了。」


……


23


十年後,又一場仙門大會。


天下六大宗、八大門齊聚縹緲宗,共同商討如何對付卷土重來的魔教。


凌雲已經接任了縹緲宗宗主之位,他淡然地坐在上首,朝眾人掃了一圈,志得意滿地笑道:


「區區魔教,諸位不必如此憂愁。」


萬劍宗宗主不贊成地皺眉:「魔教是不成氣候,隻是聽說他們前幾年出了個絕頂天才叫周芙蓉的,一夜築基,一年成丹,現在——」


「得得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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