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晏晏如霜
3463

他的速度好快,快到我不敢分神,甚至不敢眨眼,都沒能看清楚他是怎樣挾制住刺客的手,將刺客扣壓。


「快跑!」周廷晏大聲命令著說。


我知道他是在說我,連忙扶著牆站起來往外跑。


但刺客冷哼一聲,一腳踢開周廷晏,並反手將短劍飛出。


我迅速躲避,但短劍還是擦過我的手臂,留下一串血痕。


「你們都得死。」刺客拔出第二把劍再次封住去路。


我無奈之下退回牆角。


周廷晏看了我一眼,隨即再次殺到刺客面前。


但這一次他的速度慢了很多。


刺客不慌不忙格擋開周廷晏的攻擊,幾個回合下來,把周廷晏的動作封得死死的。


「這麼慢,你真是油盡燈枯了。」


緊接著,他一腳踢在周廷晏右腰上,把周廷晏踩在地上,將劍刺向了周廷晏的脖頸。


周廷晏雙手並用,握著刺客持刀的手腕奮力抵抗著。


但劍尖還是一點點向前,此刻已經刺破他的皮膚,劃出血珠。


「快跑!」他再一次命令我。


我知道局面已定,如果想活命我得趕緊跑。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渾身發抖沒辦法動作。

Advertisement


我咬著牙告訴自己不要怕,一步步爬著爬到門邊。


外面的風雪和劃破我胳膊的短劍橫在我面前。


走嗎?


我走了,周廷晏必死無疑。


不走?


不走我又能做些什麼?


我顫抖著撿起短劍,劍刃的寒光刺進我眼睛。


「餘霜,現在隻有你能救周廷晏。」我對自己說,「而且你說過的,隻要能活下去,你什麼都願意做。」


我終於持劍衝了出去,而片刻之後,我感覺到有一股溫熱又滾燙的液體噴到我的手上。


那一瞬間,風雪聲停了,刺客桀桀的笑聲沒了,我的眼裡隻有赤紅,什麼都看不見。


混沌裡,有人抓住我的胳膊,有人踢我的肚子,還有刺鼻的腥氣叫我惡心想吐。


但不論發生了什麼,我都沒有放開拿劍的手。


直到周廷晏喊我。


「餘霜……餘霜。」


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看著被血染紅的手和衣襟不知所措。


「晏哥兒,我殺人了……」


搖搖欲墜的周廷晏緩緩將我抱住,用幾乎耳語的聲音輕輕說:「你記錯了,你隻是拿了劍過來,是我接了你的劍殺了他。」


「真的嗎?可我……」


我明明記得我刺出了劍……但那把劍呢……那把劍怎麼在周廷晏手上……


周廷晏輕輕拍著我的背脊,像安撫幼兒。


「我騙你做什麼。他是來殺我的,我必須殺了他我們才能活命。我現在需要你去把院子裡的腳印都抹掉,你可以嗎?」


我想到他先前未完的話,連忙掙扎著站起來。


但我一起身,周廷晏就倒在了地上。


「晏哥兒?」


他渾身冰冷,氣息微弱。


周廷晏指著外邊。


我隻能先出門去看。


屋外,大雪如絮,萬物都被蓋在了雪白之下。


沒有腳印,也沒有血跡。


我趕緊回頭跑回房間將房門關上,再把渾身冰涼的周廷晏扶起來塞進我的被子裡,並找到牛皮袋灌上熱水給他捂進去。


「晏哥兒,你的藥呢?」我摸著他的衣襟袖口找。


周廷晏強撐著精神從後腰摸出一個瓷瓶。


我看了看,確認那是他隨身帶的救命藥,趕緊把藥倒出來給他喂進去。


「你的傷口得止血縫合,你告訴我,我可以去找誰來幫忙?」我再問。


周廷晏搖搖頭,但把眼睛看我:「不能找人,你來縫……」


「我?我不行……」這是要命的事,萬一傷口處理不好,周廷晏會被我害死。


更何況,我和他男女有別,此刻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已經是大大的不妥。


「要不我去叫謝嬸來?」


「你想讓謝嬸被嚇死嗎?」周廷晏咳嗽了一聲,「你要相信你可以的,你縫過一隻小貓。」


「什麼小貓……」


我話剛出嘴,卻已回憶起我在永安堂和陳君翊一起為一隻小貓治療斷腿的事。


我確實曾在陳君翊的教導下,用繡花針和頭發,幫小貓把傷口縫上。


隻是……


「你怎麼知道?」


「那不重要,你隻要把我也當成那隻貓就好了。」他的手落下去,一副任憑擺布又極度信任的樣子。


我眼見他歪過頭,生怕他再耽誤下去命就沒了,隻能咬咬牙,去廚房搬來小火爐煮上開水,又找出繡花針放到火上燒灼消毒,從頭上拔了幾根頭發泡進酒裡。


等一切準備妥當,我才破開周廷晏的衣衫,露出他腹部鮮血淋漓,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的傷口,以及更多的,或細碎或深淺的刀口剜痕。


暗紅的血液在他身上堆成大大小小的血泊。


我掉下眼淚。


他當初是抱著什麼樣的決心去做刺客的呢?


他今天又是為了什麼拼死求生?


就是這樣一個傷痕累累的人,一次又一次救我於危難。


我盡可能小心地為他擦拭,把創口清理幹淨,然後給他按壓止血,再用針穿上頭發,開始縫合。


沒有麻沸散,周廷晏疼得咬住被角,手腳都在無助繃緊,額上汗珠如雨下。


「對不起……對不起……」我停下動作不敢動彈。


周廷晏急速喘息了幾下:「為什麼要對不起,你做得很好,請繼續。」


我捏著針發抖,但眼前這狀態總不能扔了他不管,隻好硬著頭皮繼續。


等我終於把他的傷口縫合完畢,再為他束好繃帶換上幹淨裡衣,我也出了一身大汗。


「晏哥兒,好了。」


「多謝你。現在還有最後一件事需要你幫忙。」他有氣無力地說。


「什麼事?」


「你把院子裡的水缸挪一下,下面有一個地窖,你打開,把那個人扔進去。」


「我?」


「對,這件事隻能你去做。」


我……


還能怎麼辦?送佛送到西,有人殺人就得有人埋屍。


我萬分慶幸這半年來為了擺攤做生意,搬過無數次酒缸也推了無數回板車,練就一身力氣。


但等我把一切辦妥,我還是幾近虛脫。


我再一次回到周廷晏面前。


「晏哥兒,還有什麼事嗎?」


這回沒有人回答。


周廷晏呼吸均勻,已經昏睡。


我把炭火挑了挑,再把牛皮袋裡的熱水換了一回,也趴到床沿上。


這是我第一次見沒戴面具的周廷晏。


他有一雙極好看的眼,纖長的睫毛像青紗一樣蓋在眼上,鼻梁高高的,嘴唇雖血色淺淡,但形狀很美。


因為他的呼吸,我的整個房間似乎都充滿了那令人安心的幹草氣息。


而這一夜的悲痛驚喜恐懼勞累,都在此刻匯集成一種眩暈。


我到底沒撐住,腦袋歪歪,也睡了。


10


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周廷晏的傷好了,但每日都纏著我要與我成親。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要以身相許。


「你幫我換衣服的時候,早就把我看光了吧?你得負責呀!


「你要是不願意嫁給我,我就一輩子不娶。」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我怎麼能嫁你?我是你姨娘!」


「誰說你是我姨娘,有你這樣抱著孩兒親的姨娘嗎?」周廷晏勾起嘴角就朝我抱過來。


我嚇得哇哇亂叫,腳底一空,夢醒了。


哎呀天吶,真是嚇死個人。我拍著胸口驚魂未定。


這樣荒唐的夢,果真是我執念太深了。


而且昨天周廷晏冒死回京,多半是回來立功的。


隻要他的上頭人得勢,他的輝煌也將指日可待。


而我,我一個被父親賣來籌路資的貧家女,蒙他所救,我對他……我隻是想報恩的。


我深呼吸幾次,勉強平復情緒,準備看看周廷晏的傷勢。


但我沒想到,房間裡會有第三個人。


「小霜兒?」


「啊!!!」我被嚇得失聲尖叫,「謝嬸你怎麼在這兒!」


謝嬸眼睛緋紅,臉上又是笑又是愛憐:「我看你過了辰時都還沒起,就想過來看看。誰知道一過來就看到你趴在床邊,廷晏躺在你床上。


「廷晏沒事,真是老天保佑。」


謝嬸說周廷晏,立馬刺激我想起周廷晏的傷。


周廷晏呢?


我轉著頭四處看。


謝嬸指了指我身後:「在那兒呢。」


我疑惑地朝我後邊看去:「什麼東西?」


然後,我看到周廷晏的手就在距離我屁股一指遠處……


他怎麼會在我屁股邊邊啊!!!不是,我怎麼會坐在他身邊啊!!!我不是趴地上的嗎!!!


誰來救救我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同床共榻還被人看到。


我又一次尖叫,連忙手腳並用爬下床:「我怎麼跑床上啦!!」


謝嬸笑著:「我琢磨你趴一夜肯定難受,就把你也搬床上去了。」


「謝嬸你……」我面紅耳赤,口齒結巴,「我和他……哎呀……這要是被外人知道了可怎麼得了。」


「這大雪天的,誰跑咱家來看?再說了,你們遲早要成親的,這會兒一起躺一躺能有什麼?」


「誰要和他成親啊?」我忙不迭聲明,「他……我……我……」


萬一他不喜歡我,總不能趕鴨子上架。


可是我似乎不想說出他不喜歡我的事,於是結巴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最後,我嘆了口氣說道:「我和他就是兩路人,而且,晏哥兒來我這兒也是迫不得已。他昨夜歸家,因為需要處理傷口才來找的我,後來他疼暈了,我又搬不動他,便隻好出此下策。


「還有,晏哥兒將來是有大出息的,謝嬸不要再想多啦。」


我說得真心,但謝嬸卻像沒聽見一樣,揮揮手站起來。


「我想沒想多,你問問他就知道了。」


「問誰?」


「你自己看。」


我順著謝嬸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周廷晏正睜著眼睛,看我。


「晏哥兒醒啦……呵呵……」我尷尬。


「嗯。」


「那我去打熱水來給你……不是,讓謝嬸給你擦一擦?」我看著謝嬸。


沒想到,謝嬸早已經退到了門邊,隻扔下一句話就迅速消失:「我還要去帶元寶呢,麻煩小霜兒受累吧。」


……


不是啊謝嬸,你為了晏哥兒眼睛都哭腫了,這可是你心愛的幹兒子,你怎麼就把他扔給我……


我躲開周廷晏的目光,怕心裡的想法被人看破。


明明昨天晚上為他縫傷口穿衣服,甚至傷人埋屍,親近得不能再親近了,但這會兒天一亮,這樣灼灼的四目相對,卻莫名叫人害怕。


我低著頭說:


「那個……晏哥兒,我去打熱水來給你擦擦臉?」


「好。」周廷晏立時應聲。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